第10章 雨中玫瑰

蔺思樊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高云介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我一直想跟你说对不起，不止他，还有之前的很多。”

        在漫长的分别中，他已经想得非常明白该如何去奉献自己，如果她那么不安，那他就把视线全部留给她又何妨？

        曾经，他的家教一直叫他要公平待人，莫有偏见，因此他也一直不加分辨地对所有人都友善，却不知道有一词叫“亲疏有别”。

        在私人关系中，没有人是圣人。

        芸芸众生，之所以能互相区分，靠的正是彼此之间的特殊联系，笼统一些，姑且可以称之为“爱”。

        如果不是相爱，那么人们如何互相辨认呢。

        不爱的人皆是一个长相，唯有所爱之人在人群之中那样特别，连带着自己也能够确认自身的存在了。

        蔺思樊紧紧盯着面前的人，等待着她的回答；这是他在无数痛苦寂寞的夜里想明白的道理，只是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传达到她的心里。

        她却让他大失所望。

        她先是沉默了一阵，再开口时，说出的话比最黑心的政客还要虚伪：她说该道歉的人是她而不是他；她说了声抱歉，接着痛斥她曾经的幼稚与任性，从不该随便发脾气说到不该限制他的人际交往，只差说不该与他相爱了；等她终于发表完她那糟糕透顶的长篇演讲，蔺思樊也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他忍无可忍道：“别说了！”

        别说这种话啊。

        像以前那样，限制他啊，叫他只注视她，叫他不准看别人。

        他会无条件服从她所有的任性话，只要她不要表现得现在这样，拿些没有意义的大道理来敷衍他，好像随时都准备离开一样。

        被吼了的陈雀看起来有些慌乱，乖乖闭上嘴看他，眼睛扑闪，像无辜的小兔子。

        “陈雀，”他看起来很是痛苦，残疾的右腿颤抖，像是快要站不稳的样子；时隔多年，他又提起了她曾经问他的问题：

        “你曾经问过我，你对我是不是特别的，当时我没能够好好回答你，我不知道我现在说这些对你来说是不是太晚了，”他顿了顿，苦笑道：“肯定太晚了吧……但还是请你让我说完吧。”

        “你是特别的。”他看着她，眼中涌上一大团清晰可见的泪水，陈雀像是被引诱了一般，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像想要折下一朵玫瑰似的去揩掉那颗眼泪；那手在伸出去的那一刻，被蔺思樊准确无误地抓住了，牢牢握在掌心之中，去感受那朵玫瑰的心脏跳动。

        他重复道：“小雀，你是特别的，一直都是……我指，到现在也是。”

        “小雀，这些年，我一直都……思念着你，我一直在等你，就算你可能已经忘记我，爱上别人，我也……”

        那颗眼泪终于滴落下来，像玫瑰花瓣坠到被握住的指尖。

        陈雀微微睁大眼睛，没有想到他真的就这样摊开了底牌。

        他终于支持不住地倒在她的肩膀上，抱着她哭泣起来。

        “小雀，我还爱你，你……你是怎么想的呢？”

        她环住他的脊背，那触感比少年时期的更加瘦削，如果这全部是她造的孽，那未免也太过夸张，但她大概确实伤害过他，她必须承认这一点。

        而如今，他竟然还敢再次把真心交给她这个辜负过他的人……

        陈雀抽了抽鼻子，比起感动，竟然还是酸涩更多。

        她斟酌着措辞，好让它们别太让他难过：

        “思樊，你当然是特别的……但是我已经不明白相爱是什么意思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眉眼衰败下来，没有人会再产生她还只有十七岁的错觉。她像个躲在窗帘后的老人一样，除了看着窗外车水马龙之外，终日所做只有用枯槁的手把壁炉里的火添旺些，如果这时候窗外传来了春神的激情澎的铃声，她也只会两眼一闭，权当一场错觉。

        “我们还爱彼此，然后呢？结婚，生个孩子？但我不想结婚，也没兴趣繁衍后代，我早就习惯一个人了……如果只是把一个人的事情变成两个人一起做，这就是相爱的话，那么我们就在一起吧，可你知道的，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与蔺思樊在一起的回忆非常美好，哪怕有过诸多不快，但她也能坚定地说那是一段美好的时光，她决不后悔曾与蔺思樊相知相爱，只是她兴许已经把爱一个人的力气用完，哪怕她知道自己对蔺思樊也还有所留恋，她也倾向于待在自己画的圆圈里，用孤寂来给余生养老。

        蔺思樊却问：“你能像以前那样叫我吗？”

        陈雀愣了愣，不确定道：“……樊樊？”

        然后蔺思樊便笑了，握住她的手：

        “我也不明白相爱到底是什么，但是只有在你像以前那样呼唤我的时候，我才能去生活，而不只是活下去。”

        “我想跟你一起生活，从十七岁的时候就想。”

        “小雀，我们一起生活，好吗？”

        陈雀看着他。

        关于当年的分开，她当然也反复思考过颇多。

        其实她都明白，之所以选择分手，其实与有没有其他人爱蔺思樊没有关系，与蔺思樊足不足够爱她也没有关系，只与她自己挂钩——她活成了个故作潇洒的虚伪窝囊废，与她对马兴的评价一致。

        意识到自己留着不负责任的卑劣血液后，陈雀曾花了很多时间在一个人偷偷哭泣上，随着这些年与陈玉兰分歧越来越大，她渐渐也就看开。

        她已经不再依靠他人的喜爱而活了。

        她不需要被爱。

        他从她的表情里读出了些什么，一种名为绝望的颜色渐渐笼罩在他身上。

        他握住她的力道渐渐变小，却还倔强地不肯完全松开，时隔多年，他反问她：

        “陈雀，我对你来说，还是特别的吗？”

        她低着头，不回答，只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今天……想先回去了。”

        握着她的手松开了。

        陈雀没敢看他的表情，只是匆匆转身离去。

        今夜没有月亮，空气又燥热潮湿，她得走快些，不然就要下雨了。

        她对这附近的路还不熟悉，心慌之中竟然一脚踩进绿化带里，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

        可偏偏任性的雨就在挑这个时候落下来，它们可不像那个男omega的眼泪那样温柔，一颗一颗砸得陈雀皮肤生疼。

        她忽然就很委屈。

        为什么她非得在这里淋雨啊。

        为什么她非要是……独自一人啊。

        明明，马兴说要离开她的时候，陈玉兰叫她滚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委屈，这么……痛苦。

        陈雀抹了一把眼泪，装作那只是雨水。

        雨幕之中，她开始往回走。

        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她只是想……看一眼。

        明明也没有走出去多远，她却觉得这条路怎么像没有尽头一样漫长，咬咬牙，她干脆迎着大雨奔跑起来。

        她才没有别的意思，她只是……

        只是……

        漆黑的夜雨中，有个身影雕塑般一动不动，嘈杂的雨声模糊了他的听觉，误以为那个心心念念的声音只是他臆想出来的幻觉。

        直到被撞进温热的怀抱，他才如梦初醒，颤抖着声音，不可置信地问道：“陈雀？你、你回来了？”

        陈雀说不上来看见蔺思樊在雨中等她时是什么心情。

        他像位温顺的伴侣，又像名可靠的骑士；像朵被打落的玫瑰，又像条忠臣的小狗；无论怎样，他在原地等她。

        他一直在原地。

        他一直都爱她。

        他一直属于她！

        陈雀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只这么短短的一会儿，她就把自己所建立的全部原则通通改变。

        爱吧，凭什么不爱呢？

        智者不入爱河。智者不缺她一个。

        去他妈的，她就是想要被爱，她就是要跟他在一起！

        “蔺思樊，我回来了！”

        她捧住的他的脸，狠狠吻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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