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扫墓

那晚，等蔺思樊和陈雀回去的时候，周洛嘉和齐心果然已经滚到一间房里去，而陈雀的行李则被原封不动地摆在蔺思樊那间房的床上，两人对视一眼，均是一脸意料之中。

        隔壁的小情侣是不是在热火朝天，隔音太好陈雀不知道，但她们老夫老妻，确实没那个劲儿了，特别是不习惯熬夜的蔺思樊，困得连撒娇要抱着睡的力气都没有，两人各自一张床，洗漱完毕倒头就睡，一夜无梦，直到中午才悠悠转醒。

        总体来说，几人对这次的短途旅行还是非常满意的，尤其是周洛嘉跟齐心，两个别扭的小学鸡总算又复合了，回去的路上一直在后座黏黏腻腻地勾着手，很难想象这两人前一天还掐得不可开交。

        陈雀看了她们的傻样就烦，一把人送到目的地立刻打开车门赶人，“去去去，别在我车上黏糊，赶紧下去。”

        回应陈雀的是周洛嘉大大的中指。

        直到回到家，陈雀还在小声嘟囔，“这俩人不会马上就结婚了吧，周洛嘉家里不是催得紧吗？真不想交份子钱……”

        蔺思樊敏锐地察觉到她隐藏的真实情绪，“你好像不想看到她们结婚。”

        陈雀抱着抱枕在沙发里缩成一团，垂头丧气地坦白道：“倒也不是那么说……我绝对不是不想看她们幸福。”

        蔺思樊走过去坐到她身边，摸摸她的脑袋，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陈雀却不敢看他的眼睛，“我觉得……结了婚，青春就真的结束了，就真的没办法再当个小孩子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生怕接下来又听到熟悉的否定与反驳。

        按照寻常，她是绝不会与别人说这些东西的，也不知今天是怎么了，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催得她讲出了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

        蔺思樊沉吟片刻，倒是没有如陈雀预想中说些反驳的话。

        “虽然我不太确定你说的‘不能再当小孩子’是指什么……但婚姻确实意味着承担更多责任，其中一些部分也确实非常磋磨人的精气神。”

        “欸……”陈雀抬起了头，“所以你其实也不想结婚吗？”

        蔺思樊顿了一下，“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想用婚姻留住你？”

        陈雀抽了一下鼻子，“我没有那种意思……”

        蔺思樊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我没那么傻。”

        就像用锁链困不住风，靠婚姻是留不下一个人的，尤其是像陈雀这样的人。虽然他的父母婚姻美满，但不代表他不会观察周围的世界，“通过经营能获得幸福的婚姻”不过是一种幸存者偏差，因为婚姻本就不是为了让两个人好好在一起而发明出来的社会制度。

        与之相对的，如果真心相爱的两人想要共同生活，也未必需要依靠婚姻进行保障——当然，这有些太理想化了。

        但因为对方是陈雀，蔺思樊并不觉得有什么所谓。

        他是靠陈雀救回来的，从里到外全是她一个人的，面对她，他又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呢？

        他把她抱进怀里，声音低沉，像遥远教堂传来的钟声，“只要是你的选择，我无条件支持。”

        既是安抚，又是宣誓。

        陈雀往他怀里用力蹭蹭，也不知道小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婚姻大事暂且按下，“见父母”却已经提上日程——虽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见”。

        蔺思樊双亲的忌日到了，而陈雀没有不一同去祭拜的理由。

        那对英年早逝的夫妻安眠在石隅能找到的最好公墓里，四周树木茂盛，绿草如茵，墓碑与周围的青石板非常干净，明显有人经常前来打理。

        到达墓碑前需要走一小段山路，虽然石阶铺得整齐，但对于蔺思樊来说，哪怕有手杖辅助还是有些不便，陈雀在旁边帮他提着贡品，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也不知道以前他独自一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走过这些台阶的。

        陈雀迟钝的神经终于开始察觉到分别十年的疼痛——那滋味细密如针扎，无孔不入，又绵绵不绝，日积月累堆成一道隐形的深渊，横亘在她们的拥抱之间，也不知道要付出多少眼泪与思念，才能看到它被填满的一天。

        蔺思樊在那碑前倒了两杯浊酒，聊以慰藉思念，他注视着那张黑白合照，轻声道：“爸，妈，我带小雀来看你们了。”

        陈雀不由幻想起，若是叔叔阿姨还健在，眼下会是怎样一副光景：她们是会慈祥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封她一个大红包，还是是嫌弃地看她一眼，觉得她配不上她们儿子多年的挂念呢？

        大概率是前者。

        蔺思樊的家庭关系非常健康，彼此之间开诚公布没有什么秘密，当年谈恋爱时自然也没有隐瞒。不要说反对了，那对父母有时候还会主动帮蔺思樊买些小礼物，叫他给陈雀送去。

        陈雀也见过那她们几次，跟陈玉兰和马兴两个高中肄业街溜子不一样，她俩都是正正经经的本科生，在那个时代真的算很了不起了。她们同陈雀打招呼，并关心她的学习与家庭，可惜后者是陈雀的禁忌，她往往没法多言，只能含糊应付几句，然后找借口狼狈躲开，现在想来，真是徒留遗憾。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如果当年她愿意留下来，她会不会也能跟曾经的蔺思樊一样，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呢？

        不得而知。

        终究只是一场幻梦。

        祭拜扫除结束，两人也不急着下山，而是寻了凉亭稍作休憩。

        今天是个阴天，倒是凉爽得恰到好处，风从丘陵之间吹过，捎来悠远的鸟鸣，蔺思樊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思绪逐渐飘远，“你知道吗，其实我爸妈给我们在市里买了套别墅，准备当我们的婚房。”

        “什么时候？可后面我们不是……”分手了吗。

        “是啊，我们分手了，但我忘不了你。她们就一直安慰我说没关系，如果有缘分，肯定会再遇见的，我要做的是先过好眼下的日子。”

        陈雀觉得眼眶酸涩，她一直知道她伤害了蔺思樊，但到底是什么程度，她却从不敢去探知。他宽容大度，从不追究，倒愈发让她觉得心疼与歉疚。

        “樊樊……我，我很抱歉……”

        “不用道歉，因为，其实我们早就已经是大人了……”

        在没有长辈可供依赖的那一刻起，再抗拒都会被推着走上前，直面所有风浪，所有人都一样。

        蔺思樊把陈雀搂进怀里，她不知道她刚才的表情看着有多心碎。他安慰她，就像他从父母那里学会的那样：

        “变成大人，就代表我们只能向前看，不能再回头了，过去的一切，伤害与受伤，好的或者坏的，都过去了，要放下了……”

        陈雀在他的怀里，声音闷闷的，带着点哭腔：

        “可是我放不下。”

        陈雀讨厌去想她受原生家庭影响这件事，好像因为被迫出生成为她们的孩子，之后她做的每个决定都已经注定是错的，可她忘不掉，忘不掉童年父母的争吵，雨夜漏水的租屋与没人回来的家。

        还有她无法不去面对的，陈玉兰越来越近的预产期——医生亲口说的，九死一生。

        要怎么放下，要怎么释然。

        “我真的……我不想有父母，如果她们只能为我带来痛苦的话……我宁愿从来没有——”

        “嘘，”蔺思樊轻轻碰上陈雀的嘴唇，“别说这种话。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你，我不会如同现在一样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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