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逆鳞

擎天虽然诞生于数千年前，但在漫长旅途中孑然一身，这使得它封闭的心智仍是处于年幼状态。所以当邝享说了让它离开以后，它就像得不到玩具的孩子一样，暴躁地切断了与邝享的联系。

        一天一夜过去，医院的生活和识海中平静令邝享感到沉闷。

        病床上的手机震动起来，邝享拿起一看，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110”。邝享的心莫名“咯噔”一下。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人则生有软肋，无论是忠肝义胆还是见利忘义之人，只要被拿捏软肋后，却会变得脆弱起来，敢怒却不敢言。人们在乎的东西往往就是他们的软肋，有人说亲密的人即是软肋，也终成铠甲。邝享不知道女友是不是他的铠甲，但是他清楚地知道她绝对是他最深处的那根软肋。

        一分钟前，邝享接听电话。

        “请问是邝享吗？资料显示你是xx回收店的经营者，现在店内发生爆炸事故……。”

        邝享只觉得脑袋一阵眩晕，警务员在电话里那头的声音都变得缥缈起来，他嘴唇微微张开又闭紧，但终于还是颤抖地问出了口：“请问，现场有人员伤亡吗？”

        电话那边传了噩耗：“很抱歉，爆炸十分突然，爆炸现场内有一名店员和两名警员来不及反应……”

        “那现在伤员是在哪家医院？”

        “救护人员赶到现场的时候，已经确认三人死亡。现场还在勘察，亡者们都在爆炸现场等待检验。”

        邝享猛地站起身来，紧握着手机大吼：“为什么不送去医院？凭什么确认死亡？为什么不试着抢救一下！我一定要告你们，你们为了保护现场漠视他人生命！”

        “对不起，请您节哀……”

        邝享顾不上还穿着病号服，疯了似的冲出去打车，但是邝享的癫狂状态让出租司机不敢接客，反而远远加速绕开，邝享咒骂着追出去，追没几步，出租车就没了踪影。

        邝享直接站到马路中央，张开双臂才用身体拦住一部的士车。

        “师傅，抱歉，麻烦你了，我真的很赶时间。”邝享告诉司机地址后，补充了一句便不再说话。

        司机老大通过后视镜看到邝享穿病号服、精神状态又如此不稳定，也不敢搭话，而是缓缓压下油门，恨不得早点将邝享送到位置，溜之大吉。

        两人一直保持着沉默，只有“滴滴滴……”的拨号声在车内作响。邝享用他颤抖的手一遍遍在手机屏幕上输入号码，尝试着拨打女友的电话，可电话那头却一直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打了十几次电话后，邝享开始微信留言、短信留言、甚至支付宝留言，邝享一路都在尝试联系女友，可原本马上就会弹出新消息的对话框，此刻石沉大海，邝享的心也跟着下沉。

        嘈杂的人群，黑灰色烟雾从熟悉的招牌缝隙钻出，邝享多么希望，是警察搞错了，发生爆炸的不是他们的店，只是这一丝希望也在此刻破灭了。

        邝享感觉世界在倒转，跌跌撞撞越过人群，直到在警戒线前被警察拽住，

        邝享胡乱地喊道：“我女朋友在里面……”旋即甩开警察，疯了似的穿过警戒线、弥漫的浓烟。

        现场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邝享踩在熟悉的地板上，高温过后的地板发出饼干般的脆响。三具残破的尸体正形态各异地分布在店里，有一些已成焦炭的身体部分碎落在地上。

        邝享原本一路风风火火赶来，恨不得肋下生翼，但此刻到了现场，却缓慢得像是不愿意动弹，邝享小心翼翼地走到每具尸体面前仔细辨认。这并非是因为浓烟呛喉、尸体骇人，而是他在害怕，在害怕认出她来，他心里始终抱着一丝侥幸，“说不定女友刚好不在店里呢。”

        可只剩下崩碎的颅骨，被烧透的胸腔中露出灰白的内脏，三具尸体都失去了生命的颜色，只剩下沉默的黑、白、灰三色。

        浓烟呛得邝享落下泪来，泪水和着脸上的黑烟落入嘴中，令人发苦。

        邝享麻木地蹲在一具尸体面前喃喃自语：“明明已经没有保护好你了，怎么现在连找都找不出来……”

        警察人员也没有驱赶他这个心已破碎的人，只是询问其需不需要休息，而邝享却像是麻木了一般，不闻不问、一动不动。

        晌午变黄昏，那抹余晖透过在慢慢散去的烟雾，照在邝享脸上，就像照在一堵没有生气的水泥墙。

        “无论我将穿过的那扇门有多窄，无论我将肩承怎样的责罚，我是命运的主宰，我是灵魂的统帅。”一个纹身都跑到眼角的寸头男子正捧着一本书饱含深情地念叨着。

        他合上书，沉思片刻又接着道：“不会停止的生活啊，名为命运的巨轮一旦开始转动，转盘上的所有人都需要跑起来，有的人落下，你最多只能回头望一望她，就要继续迈开步子。”

        “说得太好了，不愧是钱老大，没有像钱老大那样的阅历，根本就写不出这样的诗意。”旁边一个眼镜男走出来附和，这眼镜男表面上笑得连眼睛都眯起来，但实际上却是皮笑肉不笑，一看就是笑里藏刀的角色。但可笑的是他也一样留着个寸头，显得不伦不类。

        但环顾四周，这里所有人顶着个寸头造型，身着同款的蓝色或黄色的马甲。

        那被叫做老大的男子也不理会眼镜男的马屁，对着邝享道：“喂！新来那个，我这首即兴诗你觉得咋样？”

        邝享没有理会，他独自倚靠在墙边，低着头，无神的双目呆呆地着自己的脚，脚上带着铐子。

        这是邝享在看守所的第五天，爆炸不仅带走了他的女友，还将店内能够证明他是正当防卫的监控录像一并破坏了。失去了最为有力的物证，邝享又是张大东案的第一嫌疑人，所以只能暂被刑事拘留在看守所当中。

        祸不单行，雪上加霜，警察还时常询问他爆炸案的细节，他似乎成为了杀人案和爆炸案的双重嫌疑犯。邝享还无法接受女友的离去，此刻已有些自暴自弃，常常以沉默拒绝回答警察的审问。

        涉案四条人命，又如此不配合警察，邝享被带上了脚铐，脚铐比他想象中重得多，刚开始还好，感觉不过是绑了个沙袋，但到后面脚踝被磨损得厉害，只能拖着脚走路。

        不过也所幸这个脚铐，这才让身材有些瘦小的邝享没有被人欺负。这个监仓只有他跟那个爱读诗的钱老大才带着，这一般是对待重大事件嫌疑犯才会加上的，而且邝享面如死灰，终日一声不吭，像是精神受了刺激，大家更是避而远之。

        眼镜男私底下跟其他人说：“这新来的估计手握人命，而且案子情节严重，已知自己减刑无望，你看他那双眼睛，那是死刑犯才会有如此绝望的眼神。”

        所以邝享成了监仓内特别的存在，没人愿意去招惹一个精神不太对劲的将死之人，除了钱老大。

        钱老大见邝享不理会自己，自顾自说道：“这看守所的条件虽然不好，但总算有本书读，你要是想看，就拿去吧。”

        邝享也终于“嗯”了一声，但没有动弹，仍是靠着墙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感到心隐隐约约作痛，那是一种叫做无力感的东西，像一剂慢性毒药正一点点杀死着他。

        钱老大把书夹在腋下，继续道：“我看你的样子，也不像心狠手辣之人，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小弟，不怕跟你说，这看守所我是常客了。像你这样的，我也见过不少，平常鸡都不敢杀，一时冲动做错了事，以为自己一辈子就完了。”

        钱老大说到一半自己愣住了，低头翻了翻书，但似乎对里面的诗句并不满意，又合上书，语重心长说了段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小弟啊，人生茫茫，沉浮未知，今生若放下屠刀，下辈子仍能成佛。”

        与此同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识海中传来：“喂！有个救你女友的办法，值得一试。”

        邝享的嘴唇抖动起来，双目一点点凝聚回神采，随后颤声道：“说，快说！”

        那眼镜男激动讲道：“钱老大，他好像有反应了。”

        监仓内一众人都惊奇道：“天啊，钱老大的诗真的感悟了他！”

        钱老大见状大喜，赶忙翻起书来，也不管翻到哪一页就照本宣科地读起来，一大段晦涩的诗句从他口中一字一句崩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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