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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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颂是伴随着暴怒回京的,他们趁着夜色回来,进府的时候形容狼狈,黑袍因夙夜不分的赶路而溅了一身泥点子。
这副模样在夜半时分鸡犬不闻的京城显得相当可怕。开城门时的官兵明显十分犹豫,其中一个好歹有些见识,认出了这是丞相苏子衍,才放行。一行人先回了杜府,杜府门房被吓得以为盗匪来犯,举着棍棒守在府门旁,大半夜闹得前厅灯火通明。
杜晋披衣卧起,嘱咐下人不要声张,只把寸心与绿鹊叫过来伺候,其他的都是一些值夜的下人,前厅熄灭的灯火又被重新燃起。
前厅灯火通明,,几个小院字里也点起灯柱。杜晋吩咐下去着人备水,在前厅坐着略等了片刻,门扉吱呀开启,杜蘅看到杜晋坐在前堂有些微微的惊讶,面上不显地问了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几日回来的。”杜晋打量着杜蘅,却一点看不出当初那个温文尔雅的教书先生的样子了,杜蘅皱着眉,表情很是严肃,听见他搭话也只是点了点头,苏子衍与姚颂换上了杜晋的衣裳,苏子衍穿着有些小,姚颂穿着就是正合适了“阿姊与两位大人是要即刻进宫吗?”
杜蘅摇了摇头,她现在浑身的倦意,只想要好好洗一个澡,在外面办事风餐露宿又赶着回京,自然也无暇顾及容颜,她的样子只怕自己见了都要摇摇头,看着气氛实在沉闷,杜晋有心开口也不知从哪里说起:“明日再入宫,只怕我们现在这副样子,宫门的侍卫都不敢对我们放行。”
“听说皇上封了你一等忠勇公?”苏子衍也是一身泥泞,他一进城就听见了这个消息,皇帝有意提拔杜家来压制张家的势利,即是好事也是坏事,看着杜晋有几分与杜蘅想象的眉眼,他接着说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杜晋挠了挠头,在座各位都比他要资历深,这样的功勋只会让他觉得自己在班门弄斧,杜蘅看出他的窘迫,解围道:“阿姊已经听说了你的功绩,这次做的属实不错。”
京城中人人都传,杜家出了两个极为有出息的孩子,杜蘅一问,才知道在说自己与杜晋,杜晋见杜蘅夸奖了自己,才正襟危坐地回答着苏子衍的问题:“皇上交代我不用再入宫伴读,但我这官位太大,若是没点真本事我还真怕压不住这个位置,我的兄弟杜伽是个英雄豪杰,我想着跟他去城里体验体验民情,增长些知识见闻罢了。”
姚颂听了,像是喝醉了酒般,直说了三个好字“好好好,有出息,不愧是杜蘅的弟弟。”
屋外春意迟迟,近些日子天气有回暖之象,京城中人来人往的景象似一幅工笔描绘的画卷,杜蘅的声音在着温然的冬夜里显得格外清冷,她让寸心带着姚颂下去:“姚大人太过疲惫竟然开始说胡话了,还不快带姚大人下去好好歇息。”随后瞥了一眼杜晋“天色不早,明日还要上朝,你也早些休息吧。”
霎时间,屋中只剩下了绿鹊,杜蘅与苏子衍三人,苏子衍看着外面的天色,填上只挂了几颗零丁的星子,天快要蒙蒙亮,苏子衍看着杜蘅疲惫的脸,温声道:“你不必忧心,明日一切自然会有分晓,夫子其实这些年来身体一直不好,也是因为咱们在京中的缘故才一直强打着精神。”
“你的意思我心中都明白,可我却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太后不会蠢到明面上对太傅动手,可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能够陷害夫子呢,单单只是发作了旧疾也就罢了,可偏偏这病来得这样猛烈,叫我怎么能不心生怀疑。”杜蘅是昨日夜里接到的何老身子不大好的消息,这才着急着夙夜赶路赶了回来,眼前仿佛还是那个白眉白须的老人在高兴地喝酒。
苏子衍眸子里掠过一点星火,旋即黯然不已,他心中也隐隐约约有些不安,但具体是什么感觉他也说不清楚,他用绿鹊端来的铜盆抹了一把脸,水面映着他不眠不休的脸庞,他哑然失笑,只是去了一趟北部,就沧桑了这么多吗。
姚颂虽然是歇下,却也睡得不安稳,听了何老身子不好的消息,他更加担心自己的妻儿,连何老这样德高望重的人物,都要舍了命出去,那么他的妻儿该是多么的无措呢。半梦半醒之间,姚颂看见了第一缕晨光。
他早早地就准备着到宫里去,太后对他们的到来并不意外,已经是下早朝的时间了,她穿了鎏金暗紫色的外袍子,明黄色的内衬用朱红色裹了银线的丝线秘密地缝着,她正在净手,听见齐姑姑通传,杜大人,姚大人,苏大人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也不叫人进来,仅仅是专注地净手,小六子又舀了一些玫瑰花瓣填进去,太后深深看他一眼,问他现在是什么职位。
小六子乖巧恭顺地回答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奴才现在还在跟着老人历练,只在您面前做些杂活罢了。”
“既然如此,寿康宫缺个领事太监,就由你来做吧。”太后擦了擦手,把帕子扔到了小六子脸上,玫瑰花香也扑了他个满脸,小六子悉心地把绢帕捧好“几位大人在外面等久了,你还不快去把几位大人请进来,真是没长眼睛的狗奴才。”
案子上点燃的仍然是檀香,鎏金的瑞兽香炉里仍然在徐徐吐着烟雾,稀薄地宛如天边的流云,几个人行过礼,和太后有一茬没一茬地搭着话,还是姚颂最先沉不住气,问道:“承蒙太后娘娘关照,将我的妻子和孩子接到了宫中照顾,也叨扰多日,我该带他们回去了,敢问太后娘娘,我的妻儿现在在何处。”
杜蘅被姚颂这个要人的态度一惊,硬着头皮往下接着说:“太后娘娘的恩泽,我们几人铭记于心,不敢有丝毫忘却,姚夫人乃我族中一妹妹,不成什么气候,想来真是给娘娘添了不少麻烦,今日我们就把她与何大人接走了,改日再来谢过娘娘。”
太后不动声色,她的笑如缸中的井水一般,不够清澈,她也不回答姚颂的疑问,也不应承杜蘅的感谢,她用签子插了一块瓜果,递到嘴里,像看着跳梁小丑一般看着台下的众人。
姚颂心里和打鼓一般,外面一直等着的齐姑姑声音低沉而缓慢,是年老女子特有的质感,又因为未曾生养过,声音中总是透露出一股古旧的气息“不好了,不好了,姚夫人院子里走水了。”
听了这话,姚颂的心中好像炸开了锅一样,一时间婴儿的哭声,女人的哭喊声都在他头脑中响起,那股子热意直冲他而来,苏子衍去看他,发现他已经脸色惨白,可没有太后的命令,谁也不敢挪动一步。
“不过幸好,姚夫人带着小公子在奶娘处玩耍,并没有人伤亡。”齐姑姑的话说的很慢,每一句都好像计算好了似的,将人一下子抛到天上,又一下子扔到地上,杜蘅看姚颂已经是站不住的姿态,刚要开口求情,太后已经发了话:“想必姚夫人一定受了极大的惊吓,你们几个孩子就去瞧瞧吧,莫要受了伤。”
太后斜倚在软榻上,由着齐姑姑半跪在脚边用玉槌有节奏地敲着小腿,取过一枚玉搔头挠了挠,看着几人匆匆离去,笑了笑:“你瞧,果然是年轻,就是忍不住气,哀家像她们这么大,早就不知道和先帝的妃子们斗了多少回了,要是连一点心气都受不住,坐在这个位子上的就该是别人了。”
齐姑姑又点亮几盏灯,轻声道:“太后只当找了个乐子吧,她们怎么能和太后当年去比呢,真是折煞了您。”
几个人径直去了奶娘的住处,皇帝还没有孩子,几个奶娘也没有正式的名头,忽然多了一个孩子在宫中,日子也过得没那么乏味了,那边的院子被烧的破破烂烂,火光直冲天际,焦黑的屋檐,和落下的一块一块的帘布,昭显出了火势之大。
杜蘅与苏子衍只是远远望了一眼,看母亲河孩子精神头都还好,便不再多留,给她们一家人留出独处的空间,奶娘早早看见了门框旁边的姚颂,姚颂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赵洧吟生产完,肚子下去了,人也消瘦了一圈,人倒是显得憔悴了。
她穿的衣服还是姚颂离开时的那身,连鞋子都不曾换过,还是雪青色掐金满绣竹蝶纹落珠软底鞋,她抱着孩子轻轻哄弄着,一边唱着一个哄孩子的歌谣,赵洧吟也似有所感。
转身对上了姚颂的目光,她身子一颤,这些个日子的惊恐都化作眼泪,她把孩子报给乳母,含着泪被姚颂拥进怀中“天呐,我不是在做梦吧,颂郎,真的是你吗?真的是你回来了吗?你在北边好不好?”最终这所有的话都化为了一句半是埋怨半是想念的“你怎么才回来啊。”
姚颂看着可人儿的妻子,这怀抱的感觉让他无比熟悉,又让他如此怀念,仿佛再也不用操心外面的风起云涌,襁褓中的小儿也来了精神,抬眼一看不是娘亲,大声地嚎哭起来。
姚颂还未曾抱过自己的孩子,孩子柔软的皮肤哪怕是包了厚厚的布包,他也能感觉到,他亲昵地蹭了蹭孩子的脸,胡茬扎痛了他,孩子哭的越来越响亮,姚颂手足无措的把孩子递给了赵洧吟,赵洧吟抬手摸摸姚颂的下巴“这孩子跟你认生,在过两日就好了,等他会叫爹爹和娘亲了,才有你我好受的呢。”
“你给孩子取名了吗?”姚颂闷声一笑,眼睛未有一刻从孩子身上离开,哭的都这般响亮,将来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他将妻子搂进怀中吻了吻她的头发。
赵洧吟颠着小孩,小儿好像是饿了,她把他交给乳母,自己和姚颂从房中退了出来,开口:“还没有取名字,何大人已经取好了小字,就叫熹微,取的是光明灿烂的意思。”
“这个小字好,先生博学多识,要是这小子以后能和先生学到一些皮毛,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姚颂口中满满是对儿子的骄傲,声音如温暖厚实的棉絮,和赵洧吟说了好一会儿话,甚至还叫他转了个圈给自己看看,才放下心来问道:“听说先生最近身子不大好是怎么回事?”
赵洧吟本来温和的脸色变得沉郁,柔弱香肩随着她不可控制的啜泣轻轻颤抖,哽咽着:“先生自打你们离京便不大好,又偷偷喝了许多酒,已经叫大夫好好诊治过一回了,进了宫,为了庇佑我们母子,日日殚精竭虑,忧思深重,才引得旧疾又发作。”
姚颂也是好一阵沉吟,抬头望望四角的天空,安抚着赵洧吟“你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已经做的很好了,先生一辈子都在为我们这些子弟操劳,到了终老,我们也未能好好给他送终,反而是添了他的苦痛,是我不孝啊。”
何老艰难地躺在床榻上喘息着,几个伺候他的人都默不作声端着汤药在下面等着,又是一阵猛烈地咳嗽,听的人心惊肉跳,似乎要把肺都咳了出来,他的情况一天不比一天,两个眼睛无神地望着窗外,眼下已经是乌青。
杜蘅看见这场景,已经落下了泪来,她扑倒在何老床榻前,她走时,何老还嘱咐她早些回来,自己还没有看着她出嫁呢,怎么回来就成了这副样子。苏子衍也是跪在何老床边,一声都不肯言语。
何老的袖口还有些油渍,杜蘅看的眼睛直痛,何老痛苦的呻吟着,又吐出一口血来,两个脸颊干瘦地向下凹陷着,手也瘦成了竹竿,杜蘅握着何老的手,想要传递给何老一点温暖,她用绢帕擦拭着何老嘴边的鲜血,又接过下人手中的药,一口一口喂给何老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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