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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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六子在门外等候多时,他提着灯盏陪守在杜蘅身边,轻声道:“杜蘅大人别难过了,仔细风吹了凉气,入了您的眼睛,这个季节得风寒是最难过的。”今晚掌灯的是小三子,小六子每走一步,似乎都能听见殿中的惨叫声,这样的声音夜夜都会有,今日杜蘅来,太后心中更是畅快,更不能避了。
杜蘅也听到什么动静她只装听不到的样子,皇帝把她安置在何老生前住过的偏殿里,离这里还有些距离,风大吹得一些个瓶瓶罐罐得也跟着响,杜蘅把手揣在袖子里“太后娘娘是一直如此,还是近期才这样?”
太后比杜蘅想象的要更为暴力,也更为严苛。看小六子的神态他并不吃惊,似乎是常事儿,前面有个滚过来的罐子,小六子却惊惧地挡在杜蘅身前“大人小心,天色暗沉更深露重,更要小心。”
小六子的指甲中有一些粉红的粉末,杜蘅原先是没有看到的,借着他扑过来的力道,才能看到在月光下掉下了什么粉红色的东西,杜蘅仍然随着他往前走“刚才我没注意,多谢六公公了,公公对这里很熟悉吗?”
“在宫里头多年不熟悉也熟悉了,太后娘娘特意交代了,说是大人不喜欢吵闹,安排的就远了些,听说大人喜爱写些东西,这事太后娘娘也想到了,大人若写一些悼亡杜晋大人的诗,奴才也可代替大人送往安华殿,权一番情思。”这路说来也不短,二人便说这话也算是到了,小六子把灯交到杜蘅手上,敲了敲灯把,让杜蘅拿好“大人点灯的时候,不要离灯盏太近了,以免误伤自己。”
这偏殿无人居住,又因为死了人,宫女太监都不敢过来打扫,听到杜蘅要住到这儿,才囫囵吞枣一般请扫了扫,杜蘅进来才知道这屋子竟然是这么破旧,只有一张床榻,一张桌子和一盏油灯,桌上有一张雪白的宣纸,杜蘅把灯盏放到一旁,对着烛光看了看,什么字也没有。
杜蘅从灯盏的尾巴上倒下一些粉红的细微的粉末,又把宣纸放于烛火之上,字终于显现出来——“太后”“忠勇公”“姚”“百姓”四个词出现在杜蘅眼前,杜蘅听到外面有些声音,来不及多想,借着火光点燃另一个灯台,旁边放置着墨水,杜蘅两手一翻,把墨水全部扣到了纸上。
小六子想要向她传递什么信息,他有知道些什么?杜蘅脱了鞋袜,缩到床榻上,这四个词看起来似乎是毫无联系,被子如同浸在冰水里,又重又冷,就是只是搭在腰上也令人觉得不爽利。杜蘅翻了个身,外面风刮得很,这个问题值得她用一整夜去思考。
皇帝是一样的辗转反侧,宫中嫔妃有好事者都被降了位分,不管是悼念杜晋的,还是要为皇帝排忧解难得,无一例外。只有丽妃一个人陪在皇帝身边,夜夜如此,皇后宫中惨淡。
皇帝像是突然做了噩梦,心跳的极快,他猛然坐起来,大口喘着气,丽妃也惊醒,坐在一旁为皇帝扶着心口“皇上这是怎么了,可是梦魇了,快快,春娟,把窗子关严实点,别让皇上冻着。”丽妃殷勤,她似乎找对了自己的路子,每日都是这样一副不争不抢的模样,心里却又妒忌极了。
皇帝还是推开了她,半含着歉疚笑道:“不过是梦魇,没必要小题大做,朕梦见愈之回来跟朕道别,朕怎么挽留也留不住,他执意要走,再不然就要把朕也一起带走。”
丽妃倚靠在皇帝的肩头,春娟在外面金灿灿的帘子外递上了一杯茶,她的手颤颤巍巍得,丽妃就着杯子给皇帝喂了些又送了出去“皇上不必害怕,皇上是天子,更有天子之气护体,何况忠勇公为人正直,定不能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连你也知道忠勇公正直。”皇帝把手插进头发丝里,后宫不得干政,这是老祖宗传来的条例,可这杜晋的名字也算是传出去了,皇帝勉强笑道:“是啊,忠勇公一家世代便是如此,朕也有些别的东西该解决解决了,今晚你就先回去把。”
丽妃身上只穿了个碧色鸳鸯绣银边的肚兜,听见皇帝的话,她有些尴尬,丽妃一直深以家世为憾,这一来自然不悦,却也不敢有丝毫流露,只是以温柔得能滴出水的语调相对:“皇上,今夜是忠勇公入陵墓之夜,您夜里寂寞,臣妾心里也不好受,你摸摸臣妾的心跳的快不快。”
皇帝也笑言相对,拍拍丽妃的手,只道:“好了,怎么越发活得越活得回去了,朕知道这些日子委屈你了,明日朕必定来陪你,朝中的那些老顽固定要唠叨朕了。”皇帝刮了刮丽妃的鼻子,他心中阴郁,面上也不怎么好看。
丽妃情知劝不动,从皇帝被褥的末端钻了出来,她披了地下的薄纱在身上,春娟手中也一直拿着厚厚的长袍带着丽妃去外室梳洗干净。皇帝睁着眼睛,有些茫然,隐忍了几日,终于落下了泪来。
“娘娘,奴婢不懂,您一向不喜欢杜家,干嘛今日还要自己提起呢。”今日傍晚接到了张老板的信件,信上说让她在皇帝面前有意无意提起杜晋的贤能,虽然不明所以,丽妃还是照做了。
丽妃“咯”的一声冷笑,清碎如冰:“这些日子皇上有多为忠勇公伤心,本宫如何不知道?更何况忠勇公同皇上一同长大,皇上却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那日皇后只是提了一句不宜大肆操办,就被皇上罚了,难道本宫还看不出这其中的道理。且这件事,宫里人瞧着都像是谁做的?”
春娟弓着腰,捡起丽妃扔在地上的耳环,她今日特意不施粉黛,还穿了个纱布的冠子,与文人大夫戴的头巾有些相像,春娟知道这是丽妃特意照得杜蘅,她微笑“自然是张帆大人了,他上次陷害苏大人被杜大人揭穿,心中有愤恨,奴婢听说,就连在北边的时候,张帆大人都没有停止过动手。”
“是了。”丽妃嘴角浮起得意的笑意“本宫知道,本宫这些恩宠来自于杜蘅,又不仅来自于杜蘅,可她到底不是皇上的人,难不成皇上还能强取豪夺吗?本宫帮一帮她,她念着本宫的好,本宫以后的路也好走一些,更何况父亲都开口了,自然是与杜蘅有什么利害关系在里面,本宫的哥哥又不成气候,本宫还能指望着他们闯出什么名堂来么,都得靠自己谋划。”
张老板的信上,只简简单单交代了这件事,就连一句“娘娘安好”都没有写,都到了深夜,皇宫之内是连个飞虫也放不进去的,更何况还有许多的小黄门与侍卫守着,主仆二人慢慢地走心中倒也坦然。
“娘娘这样,只怕被太后娘娘知道了,要失掉她的欢心的。”春娟有些担心,太后毕竟是在这后宫之中活了这么多年的,这些日子又是丽妃伴驾,出了事一定要第一个怀疑到丽妃头上了。丽妃扭着腰身,一步一摇晃,走得摇曳生姿。
她扇了扇珍珠流苏蒲扇,她笑得狡猾,丽妃是靠着太后才恢复的宠幸,可宠幸这东西一向是飘渺没有依靠的“等本宫怀了龙子,太后就是有话,也难说了,更何况这朵花已经开过了盛年,已经再走下坡路了,而本宫这朵花只开了几瓣,正是颜色好的时候,本宫定然不能放弃。”
太后常说:丽妃比皇后要更适合这后宫之中。诚然,的确如此,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什么恩宠,什么赏赐都是假的。只有地位和孩子才是真的,能够紧紧抓在手里边的。
“不过,这方子可是真的?”丽妃让太医院的找太医为她开了个有助于妊娠的方子,宫中想要依靠药物来怀孕的女人不少,可她们都少一些运气,得不到皇帝的垂帘,就是再好的药,喝进肚里,也是无用。想到这儿,丽妃更为骄傲了。
春娟压低了声音,四下无声,只要是有人说话,就显得格外刺耳“娘娘,可安心喝上两日,奴婢打听过了,皇后娘娘喝的也是这个方子,一模一样的,都是皇后娘娘家里人自己配的,定然不能差,明日奴婢把这方子沿着水门送出去查探一番。”
丽妃求子心切,日日都喝着莲子羹,莲子,怜子。听着名字也是好的,丽妃是一顿不剩,就连碗底都恨不得舔了,宫中巴结她的人不在少数,这方子倒也有几分真心的程度,想到明日,丽妃的心中就充满了期待。
杜蘅茫然地躺在床榻上,盖着寝被和不盖没什么两样,她浑身冷的发抖,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窗户,她有些发愣,脑海中一直过着小六子给的这四个词。用的是一种古老的方法,不管小六子是怎么得知这种方法的,她都在想这到底是指向哪里。
杜蘅突然穿上鞋子,连斗篷都没有系,出了门,沿着宫中的一百零八块宫转细细地走,最后又回到原点。杜蘅摇摇头,不够,这样还不够,她脱下鞋袜,赤着脚,石板冰凉入体,一圈一圈地绕。石板上都是雕刻的纹路,让人感觉到疼痛难耐。
杜蘅抬头,望着漆黑的天。人啊,终究是又回到原点。杜蘅突然有些愕然,是啊,终究会回到原点,人回到原点,只会忘记一切,重复错误,永劫轮回,那么随之而牵扯到的人自然也会回到原点。
小六子一直闭口不提太后殿中的惨叫声,或许是因为那是对小六子非常重要的人,她与小六子的相见就是在受责罚的情况下,而那时候姚颂刚刚成亲,太后向皇帝请求外调他们,一切因果都来自于太后一人。杜蘅提着鞋子冲进了屋中,把宣纸卷了个团,假亦真时真亦假,真亦假亦假作真。
小六子想要向她传递的事应该就是一切都是太后的谋划,不过目标不是杜晋,杜晋只是那天恰好被卷入其中,目标应该是她,是杜晋替她挡了难,抵了命。杜蘅跪坐在床榻上,紧紧地把宣纸抱在怀中,吞下了许多心酸。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既然证明是毒,那那个毒人和流民所中毒应该也都是太后所制,不,应该是张家所致,太后在宫中,如果没有张家的助力,杜蘅是不信的。杜蘅咳嗽着,回到床榻上。
第二日来的很快,苏子衍亲自来接她,杜家只剩下了杜伽一个当家做主的,绿鹊这些日子好像失了神志,一直对这个银镯子说话,寸心报上来的时候,杜蘅也是说“随她吧,只要不寻死,怎么都行。”皇帝过继过来的孩子在庄子上养着。
杜蘅用迷离的眼神目视这前方,苏子衍叼着一个小小的草芽,见她过来才吐掉,今天车夫是他,赶车人也是他。杜蘅问道:“直接去姚府吗?”
姚涵的满月礼就在这两日,姚颂早早就递上了拜帖,还特地嘱咐杜蘅一定要提前来家中。
“是,那边都准备好了。”苏子衍清早去过一趟,吓人都忙碌着,姚颂对这场满月礼尤为看重,甚至打算办上三天三夜,赵洧吟换上了新制的贵妇人服饰,暗蓝色的鎏金的长袍,里面是个青蓝的小衣如花瓣一般层层把自己围住,又是黑篮的狐绒围领,相得益彰。
“到了那边,叫个人回去让绿鹊把我的东西给送过来。”杜蘅放下帘子,特地点明了一定要让绿鹊过来,甚至连什么东西都没说。杜蘅感到一阵恶寒,她不能,绝对不能与这样的豺狼为伍。
“好。”苏子衍曲着腿,看着她一眼“太后可有问你什么?”
“不过一些小事,顺便看看我的情况罢了,毕竟我没死,还是十分让她失望的,不过倒是很有意思,她竟然给赵洧吟的孩子也备了满月礼。”杜蘅笑得讽刺。
杜蘅从包袱里掏出那个小小的狮子头,是啊,多么讽刺呢,多么可笑的一件事,苏子衍看车内没了动静,试探性地说道:“流莺又回了姚夫人身边,或许是她呢。”苏子衍下意识里不想承认这事与赵洧吟有关,他珍视与姚颂之间的友情要更多一些。
杜蘅微微黯然,她摸着脖颈上带着的项链,是一条赤色鸳鸯莲花纹的项链,这是她娘的遗物,她的爹爹和娘亲也确实坐到了如同鸳鸯一样,相知相许,相依相偎。她没能有这个福气,鸳鸯,鸳鸯到底是一种什么令人伤心的鸟儿。
赵洧吟穿着整齐,和姚颂一起在门前等着二人。苏子衍想要掺着杜蘅下来,却被杜蘅躲开了手,她笑意吟吟地去牵赵洧吟,苏子衍不免有些尴尬,姚颂冲他挤眉弄眼“这是怎么回事,她这几日心情不好,你惹他了?”
苏子衍摇摇头,摸摸自己的鼻子。姚府里挂起了大红的布帘,让人看了心生欢喜,杜蘅换了一个模样,与赵洧吟好像一对亲姐妹似的“杜姊姊,让我好等,美美听夫君说你病了,特意让人备了雪梨汤,只等你来了。”
“瞧你,还准备的这么齐全做什么,我又不是外人。”杜蘅停下脚步,笑意不达眼底只是浮于表面“是吧,姚颂。”也不等姚颂回答,她把太后赏赐的虎头金镶玉的鞋子放到赵洧吟手中“这是太后赏赐的,妹妹你说巧不巧,太后也是真心喜爱熹微,竟然把这个都记住了,不然我还要以为是谁特意告诉她了呢。”
姚家的满月酒并不是谁都能吃的得,基本上都是文人墨客,还有在朝中他们一派的官员,因此放出的消息也是闭塞。杜蘅此话一出,姚颂变了脸色。
午后的天近乎寂寞的蓝,赵洧吟接过鞋子,手有些颤抖“或许是,太后喜欢熹微这孩子,和这孩子投缘,一直记得把,来日一定好好谢谢太后。”赵洧吟揣着鞋子进了屋,姚涵出来晒太阳,戴着一顶虎头帽,看起来特别惹人喜爱。
姚颂压着心中的恼火,妻儿就是他的逆鳞,他心中体谅杜蘅,也对杜蘅有愧,苏子衍拍了拍姚颂的肩膀“兄弟,对不住了,她这几日心情不好,你也知道,多体谅一些吧。”苏子衍拍拍姚颂的肩膀,姚颂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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