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对于换自家门匾却被砸到手臂脱臼这件事，陆掌柜认为挺丢脸。

        彼时她右手被缠满了绷带，又扯了一条长长的带子，围着手臂挂到自己的肩上——将手臂吊着以此借力。

        画绣小丫头在一边气得没给陆行鸯一点好脸色，气呼呼地看着大夫给她处理完毕，也不待陆行鸯招呼，她自己就知道给银子将人家送出门。

        陆掌柜很无奈，看着莫清道：“看看她……还不理人了。”

        莫清……也不是很想理陆行鸯。

        除了少年自己，没有人知道彼时他在旁边看着大夫给陆行鸯正骨，看到陆行鸯冷汗浸浸却未喊一声“痛”时，心中是怎样的莫名滋味。

        如今陆行鸯唇色苍白，却尽心尽力展示“我没事我很好”的模样，莫清真的不知道她正逞强给谁看。

        陆行鸯见莫清也不怎么搭理她的模样，敛眸叹了声气——她怎么会不明白莫清心中在气什么。

        估摸着大夫已经走远，陆掌柜终于放下面子。

        “啊——”她轻呼一声，蹙起眉，“胳膊好痛！”

        这一招果然见效，陆行鸯垂眸的余光见到少年本能地上前一步，关怀意图十分明显。

        她刚准备得逞微笑……

        “你也知道痛！”画绣送完大夫回来，刚巧听见这一句，忍不住数落起来：“主子，那么大的一块门匾，寻常人见了早就躲得比兔子还快，你可倒好！不躲就算了，还伸手去挡？啊？！真当自己的手好用呗？”

        陆行鸯乖乖听着，听到后面忍着痛笑了几声，回道：“这不是……来不及细想嘛，小丫头生气起来好可怕。”

        画绣：“……”画绣要被气死了。

        莫清望着陆行鸯，少年的神情有着自责与心疼，但片刻后，他偏过头去，对画绣说阿姐还没吃饭。

        嘟嘟嚷嚷的小丫头果然闭了嘴，关照陆行鸯好好躺着不要乱动，自己小步跑去米铺后厨了。

        ——是的，陆行鸯还在米铺，且这个人为了避开回陆府后陆昭的关切，准备这几日就住在铺子里了。

        陆行鸯笑眯眯感谢莫清：“多谢！”支走了画绣这个小话唠。

        莫清“哼”了一声，撇过头去依旧不理她。

        时近正午，铺子里人也不多，初春将临，溢进铺子的风虽然并不温暖，但是丝丝凉意却让人有片刻清明，好叫陆行鸯不在暖炉烧得极旺的屋子里睡去。

        她其实也睡不着——这些日子以来，陆掌柜明面上将一门心思都扑在了自家铺子的扩张上，闲下来时，却忍不住听一听京中一些茶余饭后解闷的话。

        这京中，谁不愿意谈一谈如今的顾小公子和陈时小千金呢？

        她总归会听到相关的。

        有那么一次，有两个相约一起来购米的妇人，一边慢慢挑选着米，一边很乐呵地说着闲话。

        “哎呀，你是不知道！帝师家那位千金不是及笈嘛？前来说亲的人家多的踏坏了门槛！但是他家的表公子却把人一个个的赶了出来！说什么……哦，对！说不要什么人都来瞎凑热闹！这句话可把咱们帝师气着了，知道之后发了好大一通火，说陈公子忒不懂规矩礼法！”

        彼时陆行鸯刚巧坐在柜台旁，处理着物资准备事宜，那妇人说到最后越发激动，声音也高起来，免不了就被陆掌柜听了个正着。

        她瞥眼看了那妇人一眼，后者神情看起来还挺惋惜。

        陆行鸯暗自一哂，想着陈守初那般不学无术、泼赖蛮横，竟然也会有人站在他那边，且还挺同情。

        她转念又想到：帝师即便满意顾寻安，也要做出一副广招闲婿的模样，一来不让人说闲话，说帝师府是趋炎附势之流，二来，小公子还没有承认。

        思绪想到这儿，她猛然一愣。

        她在奢求什么呢？顾寻安怎会不承认？

        即便……顾寻安知道她喜欢他，对此又有什么关系？

        所有人都等着成日念叨喜欢陈时的顾小公子踏进帝师家的门，带去三聘九礼。

        他不这样，怎么收场？况且……他怎么可能不去？

        她心情起落瞬间，另一位妇人又开了口。

        “不过我看这陈公子做的对！咱们都知道顾少卿和陈小姐天生一对，干嘛要赶着拆散这一对璧人嘛？！”这一句说完，那妇人又接上，“帝师再怎么注重名声，也该为自家女儿考虑的，总归就这么一个，再不按照她的心意，还图什么别的嘞？”

        原先那妇人直说“有理有理”，她们选好了米，上秤付清了银钱，便一起出门了。

        这一段本是陆行鸯这些日子里来，听过许多闲话中的一段很短小的片段，不知怎么，在这静谧的午后，随着刚正完骨胳膊处尚有的痛感，忽然又被她想了起来。

        陆掌柜便低声念了一句：干嘛要……

        她还没有想完，前堂突然闹腾起来，人声嘈嘈，似乎还有画绣小丫头的声音。

        陆行鸯忍不住，本就坐在塌上发着愣，这下更不把画绣的话放耳里，要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撑着坐起来。

        忽然——

        那声音渐趋大了，似乎到了门前。

        陆行鸯甚至能听到画绣喊了一句：“就在里面！”

        陆掌柜：“……”这宛如捉贼一样的语气是为哪般？

        即使心思霎那间分了神，陆行鸯却敏锐感觉到门外之人急促的气势蓦然收敛，在门外默了一瞬。

        而后房门推开，陆行鸯抬头去望，看到了顾寻安。

        房门乍开，天关四泄，几乎转瞬便笼住了陆掌柜，她半撑着身子，宽袖垂下，弯出褶皱，眯眸看向在她背光视线里的顾小公子。

        明明是浅暗的身影，但她却无端觉得小公子看她的眼神很亮。

        来的人竟然会是顾寻安。

        心跳忽然落了一拍，继而更快的跳动起来，无措感在久别重逢的这一面中快速攀升。

        天光明明，看不清他的神色。陆掌柜默默想。

        顾寻安反应过来，向里走了好几步，回头与画绣对视一眼。

        小丫头似有所悟，在外面关上门。

        这下屋中只剩下陆掌柜和顾小公子了。

        画绣如此反应，陆行鸯看在眼里，几乎想叹息了。

        怎么一个跟着一个，都看出了她的心思……

        画绣跟在她身边多年，能看出也不奇怪，但陆行鸯想到这小丫头一声不吭就倒戈的模样，仍旧无奈。

        心思收敛，她抬眸看向顾寻安。

        “小公子来这里，是知道我被砸伤了胳膊？”她率先询问，语气一如往常，客气极了。

        先前顾寻安对平城消息灵通之迅疾令人咋舌，没道理在京城反而闭塞了。

        果然顾寻安看着她，轻声应：“是。”

        他听到茗一说陆掌柜伤着了，惊得一颗心只差从胸中跃出，什么也顾不上，撇下自己的小侍从就来了陆氏米铺。

        正午虽然没有什么人，前堂仍有不少伙计，顾不上维持他漫不经心的贵公子模样，顾寻安见到一个伙计就问陆行鸯身在铺子何处。

        他想见她。

        这个念头他不想再隐藏。

        大抵是他这势头惊了小伙计，后者吓得支吾一言不发，还以为自家主子摊上了什么倒霉事，反倒是因为顾寻安心焦而被其忽略未能注意到的画绣，在不远处见到笑了一声。

        彼时小公子回头去看笑声起源处，眸中未曾掩藏，显而易见的急切与慌张。

        画绣拧眉看了几眼，而后软下心来，打消了取笑顾寻安的念头，带着他到自家主子那。

        等到房门关上，顾寻安才觉得他这举动太莽撞冒失。

        面前的陆掌柜果然客气守礼，似乎即使知道他的关心，也会客气的道谢，说一句他并不想听的“多谢挂念”。

        顾寻安忽然悲伤地想：明明前阵子阿鸯就把话说开了的，自己怎么就不长记性。

        但——

        他看着榻上手臂缠满绷带的陆行鸯，轻声问道：“疼不疼？”

        陆行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笑了笑，她一笑之后，顾寻安意识到他说了句废话。

        小公子的眸一下子又红了，他低着头，仿佛一个犯了错乖乖认罚的小孩子。

        “我听说你伤着了，担心你，所以过来看看。”他几乎无措，再次解释自己来此的原因。

        陆行鸯敛了眸，很客气，说多谢小公子关心。

        ……果然。顾小公子心口泛酸的更加厉害了。

        须臾后，陆行鸯见顾寻安没有要走的意思，如此她继续待在榻上便有些失礼，于是半撑的那只胳膊使了力，准备站起来。

        也不知外面具体传言成了什么样子，还是顾小公子心中担忧过甚将她的伤势想的太过严重，总之，顾寻安见她要起身，本能上前两步来扶她。

        陆行鸯：“……”她未料到顾寻安有此动作，身形一顿，而扶着她的那个人随之也反应过来。

        但是他却没有松手——像久迷途中，走过了许多曲折的泥泞小路，难得发现一点柳暗花明的迹象，便再也舍不得错过。

        陆行鸯看着顾小公子，良久，轻声道：“我伤得不重，不必扶。”

        这一次，顾寻安没有依言松手。他的眸光清清亮亮，不知是否是陆行鸯的错觉，她看到小公子眼里甚至带了些笑——明明前一刻，这人还像一只蔫了毛的小狐狸，耳朵耷拉着。

        她突然想到了那夜临玢观潮河的青石台阶上，小公子也是这般，眸光带笑地伸手搀扶住她，防止她摔倒。

        正想着，对面的顾寻安缓声开口。

        “陆行鸯——”他前一刻分明还纠结懊丧，但此时这些却一扫而空了，只余许多欢喜，唤她的名字。

        陆行鸯不言，与他对视，被动地动摇了想冷脸赶小公子走人的念头，只安安静静听着。

        “近日……我听底下人报上来的消息，知道你很忙，于是我怕打扰你。可是、可是我心里明白，我是怕一次次地被确认，陆掌柜你待我不似从前……”

        陆行鸯沉默。

        “不如从前”是什么意思？在他的心里，她从前待他如何？

        不也是这样，周全客气吗？

        “明明——”顾小公子带了点委屈，垂着笑眸看陆行鸯，“明明是……朋友。”

        陆行鸯抬眼，望进小公子的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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