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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17章


“陈嘉你快劝劝你妈。”

        姑妈们扯住陈嘉,把她往父母身边推,一屋子亲戚将他们围住,妈妈脱了围裙摔地上。

        “陈嘉你跟我回去!”

        妈妈脚下生风,陈嘉被她拽出院门,亲戚们没一个来拦。

        爸爸站在他们中间,朝陈嘉使眼色,“你看大过年的,嘉嘉还没吃饭……”

        陈嘉盯住脚尖,装作没看到,妈妈已经在暴怒的边缘,她可不敢火上浇油。

        坐上回主城区的小公交,一路颠簸到市中心,到了外婆家,妈妈维持着最后的冷静,让她去找表哥表姐。

        门关上,陈嘉听到一声嚎哭,她一颤,耳朵贴住门。

        “嘉嘉明年要高考,你还是再忍忍吧。”是大姨的声音。

        妈妈压抑着哭声:“大姐我实在受不了了,因为嘉嘉是女孩,这些年我受他们家多少闲气,陈启明现在居然想让我再生一个,还必须是儿子,你说他哪来这么大脸?”

        “你这个岁数我也不同意你生,但有话好好讲,启明刚提了所长,离婚不是便宜别的女人。”

        “便就便宜了,反正我也捞不着好。”

        妈妈冷笑:“你们怕是不知道他妈今天说的什么人话,她想我们把现在住的房子过户给陈方明,说留给嘉嘉便宜外人,不如给陈驰,陈启明那王八蛋竟然不吭声。”

        “过年人太多,启明不好明着拒绝,你婆婆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启明不抽烟不喝酒还肯做家务,就算你再找一个也未必有他好。”

        二姨也跟着劝:“是啊三妹,再怎么也要顾着嘉嘉,你们离了她怎么办?爸妈身体不好,他们也要跟着担惊受怕。”

        妈妈忽然恼了,“你们每次要我顾这个顾那个,我的难处谁都看不到,你们还是我亲姐。告诉你们这婚我离定了。”

        门外陈嘉面色发白,表姐拉她起来,不让她再听,“你别瞎想,过几天小姨消气就好了,她就是这个脾气。”

        晚上,爸爸在奶奶家吃完年饭,来接妈妈回家,两人在门口吵起来。

        爸爸说他弟弟其实没有想要他们家房子,只是为了陈驰好转学,如果不放心过户前可以签协议。

        妈妈说陈驰都初二了转屁学,简直把她当傻子,要过户先把欠他们家的钱还清。

        她当着爸爸面翻旧账,把陈家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什么难听骂什么,外公外婆拦不住,眼看这事儿今天没完,让二姨带陈嘉回去和表姐一起睡。

        晚上江墨见陈嘉迟迟不回短信,打电话过来,陈嘉缩在表姐的被子里,告诉他事情的经过。

        她忧郁地说:“墨墨如果我跟你一样是男孩子该多好,那样妈妈就不会受气了。”

        “我觉得一点都不好。”

        江墨顿了几秒,慢慢说:“如果你是男孩子,我要上哪里找老婆,这个问题你考虑过没有?”

        “你……你也可以找别人啊。”陈嘉呐呐地说。

        “我不找别人,我只找你。”

        江墨语气温柔地说:“先好好睡一觉,不要想太多,我觉得你爸爸妈妈不会离婚的。”

        “可我睡不着。”

        “我陪你说话,你慢慢睡。”

        陈嘉开着手机,江墨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他的安抚仿佛有种魔力,陈嘉混乱的情绪渐渐平息,睡意上来。

        “嘉嘉。”

        直到听不到她回应,又等五分钟,江墨确定她睡着了,伸手取下耳机。

        陈嘉在表姐家住了两天,果然和江墨说的一样,第三天下午爸爸过来给妈妈赔罪,叔叔婶婶也拎着礼品一起上门,说感谢大嫂这么多年的照顾,给老人家拜个年。

        陈嘉妈妈刀子嘴豆腐心,见那边服软,冷着脸数落爸爸几句,让他去找餐馆吃饭,不要怠慢了客人。

        陈嘉得知自己终于可以回家,高兴地对表姐说:“表姐你今天去我家吧,我想和你一起睡。”

        表姐这两天跟她讲的大学生活她没听够,还想接着听。

        表姐笑着说:“你男朋友姐姐有五六年没见了吧,不知道长没长残。”

        “江墨才没有长残。”

        陈嘉认真地说:“他是我们学校最帅的男生,公认的。”

        表姐点头,“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晚上,陈嘉没没能等来爸爸接她们的车,舅舅匆匆过来,让陈嘉赶紧跟他走。

        陈嘉妈妈受伤了在医院缝针。

        到医院时,除了奶奶家的亲戚,外婆家的大人几乎全到了,外公外婆脸色暗沉坐在长椅上,舅舅上去揪叔叔衣领,被姨妈们拉开。

        “陈方明是你打伤我三姐的是吧?”

        叔叔慌张辩驳:“你们别瞎冤枉人,我只轻轻推她一下,是她自己磕到玻璃的,再说要不是她当着妈的面掀桌子怎么会有这事。”

        “就是,你们家没把女儿教好还有理了?我儿子名牌大学毕业,工作体面又能赚钱,朱安安一个中专生,找启明本来就高攀了,还敢在我们家大呼小叫,也就启明脾气好没把她扫地出门。”

        外公外婆都是老实人,气得哆嗦都不知道回嘴。

        爸爸忽然抬头暴喝,“够了妈,您能不能少说两句?安安还在里面缝针。”

        话音刚落,门开了,脑袋缠绷带的妈妈被护士推出,陈嘉看着她肿得不成样子的半边脸,正要上前,顿时被涌上去的大人们挤到一旁。

        大年初三,陈朱两家彻底闹翻。

        妈妈验伤报告一出来,两个派出所民警当着奶奶的面铐走了叔叔。二姨夫是律师,来医院前就报了警。

        解救弟弟的重担落到爸爸身上。

        他跑到陈嘉外婆家下跪又赌咒,给老人家磕头,想妈妈出具谅解同意书,否则他弟弟要刑拘。老人不表态,说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让他去找妈妈。

        “老婆算我求你了,方明要是留下案底,不但工作要完,陈驰以后升学就业也会受影响,妈为这个都急病了。”

        一份文件扔地上,妈妈冷着脸,“你要当孝子,干脆点把离婚协议签了。”

        “我不同意离婚。”爸爸断然拒绝。虽然两人经常吵,但他觉得他们之间还有感情,因此从未想过要离。

        “那就让你弟弟等着坐牢。”妈妈冷笑。

        爸爸登时急了,“大家都是一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字,为什么你每次都要闹成这样?”

        “那是你们一家人,不是我的。”

        妈妈气得发抖,“陈启明你摸摸良心,这是我要闹吗?我被你弟弟推倒缝了九针,现在头还在晕,你们家有没有一个人过来看看?平时三节两情,你外甥侄儿大事小事哪回不是我们揽着,一年好几万扔水里都能听个响儿,一家子什么玩意儿。那天你妈在外面讲的话我都听到了,我文化低高攀不起你这大学生,你还是另外找个好的,免得被我耽误生儿子。”

        “老婆我错了,儿子我不生了,你说哪里不好我都可以改。”爸爸忽然流泪。

        妈妈见他哭,也是一愣,“我让你和你妈那边亲戚断绝关系你能不能做到?”

        爸爸不作声,只咬牙抹泪,妈妈吸了口气,硬起心肠,“陈启明,你要老婆孩子还是要妈,决定权在你自己,你考虑清楚。”

        节后民政局上班第一天,陈嘉爸妈把红本换成了绿本。

        尽管大人们已经提前给陈嘉打了预防针,但她没料到这天会来得这么早。

        她并不知道那天晚上陈家发生的事。

        爸爸回去后,奶奶半夜坐窗台上不下来,说小儿子坐牢她就喝药去死,姑妈婶婶在家哭天抢地,扯住爸爸衣领逼他表态,爸爸躲去阳台抽一晚上闷烟,第二天就把协议签了。

        陈方明由此从刑事拘留转成行政拘留,关十天可以出来,3000块的罚金最后还是爸爸掏钱交的。

        应妈妈要求,离婚前两人先分割了财产,两处房产现住的这套归爸爸,未交付的新商品房给妈妈,车妈妈不要,股票和三十万现金协议里写的两人平分。

        爸爸考虑自己赚得多,最后竟一分没拿,妈妈大为意外,主动给他留了十万。

        这十九年来他们的婚姻矛盾不断,离婚却离得出人意料的平和,陈嘉几个姨妈唏嘘不已。

        奶奶得知存款大头被儿媳拿了,在家破口大骂,爸爸头一次对她发火:“要不是那天你和陈方明做局哄我,我绝对不会让安安去餐馆。我都说了房子只能让陈驰上学,给他不可能,你怎么就是不听?”

        “你读书脑袋读傻了吧,陈驰是老陈家的根,不给他难道留给陈嘉那丫头片子?你妈丑话给你讲在前头,剩下5万块钱和股票你赶紧找朱安安要回来,不然以后别跨我们家的门。过户的事你也抓紧点,春丽刚去窗口问了,房本上本来就是你的名字,只要把户口本跟离婚证带去就能办。”

        爸爸看着对自己吹胡子瞪眼的老太太,忽然觉得有些荒诞。

        这是他千依百顺孝敬了二十年的亲娘,因为她,自己好好的家散了。她没有一句安慰的话就罢了,还在反复跟他提房子和钱。

        她到底是把自己当亲儿子,还是老陈家的提款机。

        陈启明四十多岁的人,第一次对此产生了怀疑。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结束和方羽的通话,江墨打电话和教练请假,然后去服务台退掉去北京的机票,连夜从广州坐飞机回武汉。

        不知什么时候起,陈嘉养成了报喜不报忧的习惯。

        发生这么大的事,她非但一个字不肯讲,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他聊天,如果不是他忽然想到给方羽打个电话,还不知道她会瞒他多久。

        江墨凌晨三点到达天河机场,没有回家,直接坐计程车去陈嘉表姐家。

        四点半,整个小区黑黢黢的,空气寒湿冰冷,江墨手放口袋里,望着陈嘉所在的楼层出神。

        第二天清晨表姐下楼买早点,看到石凳上坐着个背黑色书包的大男孩,觉得有点眼熟。

        表姐上前,没等她开口江墨先起身。

        “表姐好。”

        “你是……江墨?”

        表姐看着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的男孩子,忽然感叹:“已经长这么高了啊。”

        江墨陪表姐去巷口买早点,表姐将陈嘉父母离婚的细节跟他说了,然后叮嘱:“你这两天多陪陪陈嘉,她虽然表面看着还好,但我总觉得她没缓过来。你知道陈嘉从小就跟别人不同,她情绪特别敏感。”

        江墨点头,“表姐放心,我知道的。”

        他拎起早点,另一只手空出来拿手机,礼貌地问:“表姐电话号码能不能留给我,以后有事方便联系。”

        “哦,好。”

        表姐有点愣神。

        她依稀记得江墨第一次被陈嘉带过来玩时好像才五岁,那时方羽上蹿下跳叽叽喳喳像个活宝,江墨在一旁闷头不讲话,她当时还以为他是哑巴。

        十几年过去,他变得比大多数高中生圆融,根本不像那种死读书的孩子,陈嘉挑男朋友的眼光还算不错。

        “你吃了东西再进去,她可能还在睡。”

        进到客厅,表姐抬下巴示意他看关着门的次卧,让他把早点放桌上。

        陈嘉睁眼,看到床边的人时,愣了一瞬。

        “墨墨你怎么在这儿,集训不是今天开营吗?”

        “如果我不过来,你还打算瞒我多久?”江墨冷静看着她。

        “我……我不是故意瞒你……”

        陈嘉有点心慌。她低头看被子上的花朵,不敢与他对视,因为他看上去很生气。

        她小声说:“我怕你知道担心。”

        上次在北京,她忽然意识到江墨并非无所不能,他也有状态不好的时候,也会受情绪影响,因此她不敢让他分神。

        “我本来打算等你入营了再说的。”她就是怕他会不顾一切回来找她才隐瞒,没想到他还是来了。

        江墨将她垂落的长发挽到耳后,陈嘉发现他手指冰凉。

        他和她贴着额头,嘴角和睫毛一起垂下。

        “嘉嘉,我是个男人,而且我不像你想像中那样经不起事。你既然能告诉方羽,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我……”陈嘉词穷,她害怕伤他自尊,不知怎么说才好。

        江墨清楚她的想法,严肃地看着她,“嘉嘉,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必须第一个告诉我,这是我们之间最基本的信任。”

        “我知道了。”

        被搂进怀里的那刻,陈嘉眼眶发酸,用力咬住牙齿。

        江墨隔着睡衣,抚摸她瘦弱的背。

        才一月不见,陈嘉的蝴蝶骨变成纤薄的一片,背脊能清晰地数出是第几节。

        女孩原本可爱的肉感如今一点都没剩下,江墨心疼得说不出话。

        “墨墨你能不能亲亲我?”她忽然闷声说。

        江墨抬起她的脸,准备吻上去,门外响起表姐的声音:“陈嘉起来了吧,豆皮我刚在微波炉热好,你们赶紧出来吃。”

        陈嘉慌忙推开江墨,红着脸和他对视,他笑着回望过去。

        “表姐我们马上来。”

        吃完早饭,陈嘉知道自己该回家了。还有三天开学,她寒假作业没写完,很多资料也没来得及整理。

        爸妈离婚了,她依旧要学习要参加高考,这个世界不可能为她做出任何改变。

        所有人生活都要继续,她也不例外。

        表姐扶着楼梯,目送两个年轻的身影,“我不送你们了,江墨你照顾好陈嘉。”

        “我会的。”他握住陈嘉纤细的指节。

        陈嘉忽然想到如果爸妈没离婚,她肯定不敢让江墨来表姐家,更不敢和他牵着手下楼。

        现在根本没人管她的早恋,也不会有人念叨她的成绩,她一下子变得好轻松,这算不算因祸得福呢。

        江墨走在前面,所以没看见陈嘉忧郁的眼神。

        他向教练请了两天假。这两天他们一直呆在三楼,两个人除了拥抱就是接吻,第三天目送他上计程车,陈嘉关窗的同时,肩忽然垮下。

        那股异常沉重的感觉撅住了她的心脏。

        她又不想笑了。

        有件事她一直没告诉江墨,就连表姐都不知道。

        那就是她原本打算和妈妈一起生活,但妈妈最后没有要她。

        妈妈告诉自己,她要去黄石分公司当财务经理,这么多年她为了自己和爸爸几乎放弃了所有的晋升,这次机会她不能再错过,因此希望她能懂事,先跟爸爸一起过。

        陈嘉简直无法相信。

        曾经对她要求那么严格,错一道题就要打手心的妈妈,竟然说不管就不管她了。

        她原本以为妈妈至少要等她考上大学。

        妈妈深思熟虑地说:“嘉嘉,你爸爸比妈妈学历高工作好,你跟着妈妈会被耽误。而且你如果不和爸爸一起生活,爸爸的东西以后肯定都是陈驰的,你奶奶这段时间逼他过户,已经跑他单位闹了几回。”

        “妈妈你别不要我,那些东西爸爸要给谁就给,我只想和你一起生活。”

        陈嘉嚎啕大哭,她以为妈妈会回转,但妈妈丝毫没有动摇,她已经铁了心。

        陈嘉知道妈妈心里其实很难受,她也舍不得自己,因为她的眼泪不停地流,一秒也没有停下,但她还是能狠下心说:“嘉嘉,成年人有成年人的考量,妈妈不想你将来后悔,这些事情等你长大就会明白。”

        陈嘉停止哭泣,她忽然不再期待长大,她宁愿做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

        可是谁都听不到她的声音。

        江墨坐在候机室,盯着轮播的电子屏,想起陈嘉,心神总是有些不宁。

        他思量再三,拨通方羽的电话。

        “喂,江墨。”

        “方羽,这段时间你能不能帮我照看下嘉嘉,她从她表姐家回了。”

        沉默片刻,方羽的声音闲闲地传来:“我跟陈嘉什么交情,这还用你说,你安心干你自己的事去,不到两月你就要见包公了。”

        切断电话,方羽套上外套去换鞋,妈妈煲好的乌鸡汤装在保温杯里,他拎起晃了晃,觉得有点轻,不知道够不够陈嘉吃。

        其实不用江墨提醒他也打算去看下陈嘉,只是他这两天在,自己不好过去而已。

        想到这里,方羽突然觉得自己真怂,明明心里不爽得要死,却要装作毫无芥蒂的样子开导江墨。

        朋友做到他这份上也是没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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