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曲辕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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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一家人惦记的秦泽看到熟悉的土地,终于松口气。到自己地界,就不用再怕了。
伤员的头上被划了了个大口子,凶器还是带锈的铁头,必须仔细清洁。
终于到家,他拉开帘子正想招呼人来抬伤员,就看到车旁站了一排的老少。两个小炮弹更是直接射向他,嘴里还大声喊着:“阿兄!你可回来了!”
秦泽被撞个趔趄,很快反应过来,把两个团子摁在怀里不让他们看,转头吩咐虎子:“去烧热水,把十八抬进去。”
“郎君,那可是你住的地方,抬到我那里去吧。”
“都行,抓紧。”
一旁的白十九动作很快,轻松抱起十八,一个人就完成了这项任务。他一直红着眼睛,知道哥哥是凶多吉少了。其他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头上开了几寸长的口子,怎么可能再活下来。
秦泽没什么时间与家人叙旧,因为伤口里有铁锈,没有清洁是不能缝合的。路上带的水又不够,只能先进行简单的清洁与止血。
现在没有酒精碘伏,只能用热水代替。秦泽仔细清理伤口,直到确认没有脏东西残留,才拿羊肠线开始缝合。十八早就晕过去了,此时也不知道疼痛,倒是省了麻沸散。
刚缝合完,莹莹就端来了药。秦泽退到一边,让白十九喂药。白十九哪做过这种精细活,喂了一口全洒外面了。
“这药可贵呢!”莹莹皱眉,瞪了白十九一眼。她接过药碗,三两下给灌下去,竟是一滴没洒。
秦泽,白十九:……
术业有专攻。
秦禾原本还想追问儿子光头的事,但看到一个满头是血的人从车里抬出来,赶紧闭上了嘴巴。
等秦泽又是熬药又是包扎的一顿忙活过去,他才试探开口:“宝儿,发生了什么?莹莹说你去朝那买东西了,怎么带回来这么多人?”
秦泽喝了口水,如此这般和老父讲了一通,听得对方直皱眉。
“可咱家是不允许养那么多家奴的。”
按着晋朝的律法确实不能,但外面都这么乱了,谁会来查他这么个小角色。哦,对了,他堂哥会查。
“阿父别担心,没人会管的。”
秦泽嬉皮笑脸、浑不在意的样子可捅了大篓子,它成功激起了父亲的教育欲望。
于是在受了半柱香的训导后,秦泽终于在身心俱疲中结束了与父亲的叙旧。
好在,老父好像管不了他,打算放任奴隶这件事了。
秦泽出来时就看到一院的奴隶蹲在地上,全都仰头看着他,好像之前就这样一直仰头盯着他的房门。
难不成他们听到他与父亲的对话了?
秦泽一笑:“虽说有些辛苦,但是诸位还是得赶紧去帮忙夏种。”
夏日炎炎,黄褐色的土地上一头健壮的黄牛甩着尾巴缓缓前行,身后还拖着一个木架,木架下面带个铁头。铁头轻松地划开土地,身后的人则将种子撒进口子中,再任它闭合。
“阿槐,这个东西很有用啊!用这个一天就能种很多地!”
“郎君做的,肯定有用。你忘了,郎君是神仙!”
阿槐傻笑地擦擦头上的汗,看着远处那个白衣缥缈的身影,认真地点头:“是啊。”
此时的秦泽正和狗蛋儿吭哧吭哧地挖坑。
挖了得小半个时辰,才终于挖出了可以容纳棺材的大小,两人才把盛放着骨灰盒的棺材抬进土里。
当一个小鼓包诞生后,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虽说长在新时代,相信新科学,但是秦泽就是那个对科学最大挑战的家伙,所以也对鬼神轮回之说抱着一定的崇敬。
从土地中而来的人,最终会归于土地。
希望这个新家可以让这位一生苦难的母亲安息。
就是立碑的时候,遇到点麻烦,秦泽问狗蛋儿他母亲的名字与姓氏,狗蛋儿居然也不知道。写狗蛋之母吧,又觉得十分不正式。
他看着狗蛋又恢复的懵懂模样,突然想给对方起一个正式的名字。
“你想要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吗?”
狗蛋儿很高兴的样子,又要跪他,大概是想到秦泽不让他跪的话,头磕了一半又直起了腰。
秦泽忍俊不禁地说:“夫君子者,敢以身为先。君子者,国之脊梁也。秦梁,何如?”
愿你如君子脊梁,正身为人,不再为任何人弯腰下跪。
狗蛋又哭了,他的泪打在墓碑上,流进母亲的坟墓,像是最后一次与母亲道别,最后一次与狗蛋儿这个名字道别,最后一次与那荒唐的十三年道别。
他哭得打嗝,这一点好像终于和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子有点像了。
原本看他杀人时候秦泽心情还有点复杂,一面怜惜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被生活磋磨地如此冷漠,一面又有点不好意思,之前拿那些幼稚地话哄人家,估计人家觉得他才是小孩。
或许他该转变一下思想,以成年人的平等来与狗蛋相处,并且不能再随便摸人家头。
结果现在他还是没忍住,手已经放在了那颗光头上。
这个手感!
秦泽叹息地摸了两把,以后估计真的摸不到了,现在必须摸过瘾!
“身上还疼吗?”
“不疼,刚才的药涂完很凉。我也去帮忙种地。”
秦泽欲言又止,想让他回家歇着吧,一家老小没一个歇着的,就连秦念都在帮着阿母做饭,他一个人显得格格不入再招人嗤笑,让他劳作吧,十三岁的小孩又不忍心。
“去帮阿母烧饭吧,身体好些再说。”
“诺。”
秦泽站在墓碑前一脸慈父的表情看着秦梁离开,他像是对着墓里沉睡的人说,也像是对自己说:“我会照顾他好好长大的,放心吧。”
一阵裹着夏日气息的风吹来,带着云彩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这片土地。
今年的天气看起来不错,这几天的雨水充足又不会过量,感觉会是个丰收年。秦泽眺望自己的望不到边的农田,顿感清明开阔。只是不远处有俩人总在看他,势必要谈上一谈。
“阿槐过来。”
一个黑瘦的小伙子颠颠跑过来,“郎君,有何吩咐?”
“天气热又赶了半天路,可还受得住?”
“受得住,受得住。多亏了郎君的曲、曲辕犁,干活可轻松咧!”
秦泽被小伙子的笑容感染到,又问他:“关于狗蛋儿,你还知道些什么?”
阿槐挠头,嘴巴张了又张,好像陷入了一种忠义两难的境界。
秦泽被他逗笑,怎么这小子还真有事瞒着他,“但说无妨。”
阿槐对秦泽的崇拜堪比日月云天,立马放弃了自己坚持的兄弟原则,和倒豆子似的把虎子知道的那些都说给秦泽了。
“你之前为何不跟我讲这些?”
“若我说了,狗蛋儿被您厌弃怎么办?”
“你和他关系很好?”
“啊……他分给过我树皮吃,我还帮他跟那个吃人的家伙打过架,但他从来没跟我说过话。这、这算是好还是不好……”小伙子对这段感情也有点迷茫。
秦泽拍拍阿槐的肩膀,安慰他:“他只是不善言辞。哦对了,以后别喊狗蛋,他现在叫秦梁。”
“什么!?你怎么把姓都给他了?”
柳芳吃惊地看着儿子,得亏秦郎不在,若在这里,非得动手。
“阿母说的严重,怎么能说姓都给他。”秦泽狗腿地过去给她捏肩,嘴里还不停讲歪理,“我与他投缘,这孩子还救我一命,我只是给他个名字,哪有那么严重。”
“家奴救主子不是应该的吗?没见哪家救了主子就得主子姓的。”
柳芳不赞同地看着儿子,并不落套。
“阿母,此言差矣。知恩图报才是君子所为。他当时不救我,我若死了不也……”
“呸呸呸!你若再口无遮拦,我要喊来你父,让他教你。”
柳芳最不能听到“死”这个字,特别是还与自己儿子挂钩,心里吓得直突突,完全不敢与儿子继续争论。
“就当我收个义弟,以后长大了孝敬我呢,当然指定也会孝敬您。”秦泽赖皮赖脸地做下决定。
柳芳现在根本不认同丈夫说的,什么儿子游学回来就长大了,这明显是长小了。
有了母亲这个缓冲带,相信父亲那关也不费事。秦泽得逞一笑。
橙黄的太阳缓缓坠入地面,一天的劳作终于可以结束。
因为条件有限,一天盖个房子也不大现实,好在现在夏天,搭个草棚子也能凑合。
“郎君,有个棚子就足够了。”白十九爽朗地笑道。十八已经醒了,还吃了粥,看样子是没事了,只等恢复。郎君不仅不让十八劳作,还白白提供药材与吃食,诸多恩情,饶是铁石心肠,也不可能不为所动。
白十九虽然年纪不算大,但是他短短地二十年人生里,几乎是没有感受过“关心”二字的。家里面穷,从他能拿得锄头开始,就不停地在种地,病了饿了都要种地。不是父母不疼爱他,只是他们身上扛着整个家,腰已经被压弯,眼前只能看到脚下的土地,因为那里有能让他们活命的粮食。
去年大旱,家里的土地颗粒无收,他们再没有了退路,只能从军。
因为他身子比十八硬朗,就会多承担些农务,人比十八也成熟不少。离开那天,十八与母亲说,年底他们就会寄回家银子。他当时觉得哥哥幼稚,心里却还是愿意相信这句话。而现实的结果总是事与愿违。
从田地再到战场,最后又到羊圈,十九觉得这世间是没有任何好人的。他蹲在田地里看着那些官员因为收到的粮食不够而打死邻居,他在战场上看着同吃同住的战友被一刀砍下脑袋,他蹲在羊圈里听商贩讲那些老爷们是怎样换着法样折磨奴隶——这世间没有好人。
也没有一句话值得相信。
但郎君说,他会尽自己所能让大家过上好日子。十九却信了。
此时的他整理着厚实的草垫,心里更是前所未有的坚信,他一定能过上好日子的,也许十八说的那句“以后能再见到父母”也是真的。
虽然草棚确实简陋,但是四周都是围着草苫子的,地上还有厚厚的草垫,即使北方夏天夜晚降温,也不会很冷。
这个简陋又实用的草屋是安定县城来的木匠给做的。
这木匠不辞辛劳跑这一趟,还不要钱,原因就是秦泽的那块画着图的布。
原来在去朝那前,秦泽就画好了曲辕犁的图纸让莹莹去找人制作,这样回来的时候正好使用。
没想到这个木匠很有钻研精神,分析了数日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是做什么的。早晨莹莹来取货的时候,他实在忍不住提出了想要见一下设计者的请求。
莹莹本不想理他,但奈何他说可以打折。打折这个事对秦家老少来说简直致命的诱惑,于是莹莹便把他带来了。
秦泽与这位木匠进行了亲切友好地沟通,并慷慨大方地赠送图纸:“老翁拿去便是,只是此物名为曲辕犁,切不可再喊秦氏犁……”
老木匠千恩万谢,问秦泽:“郎君应知此物之利,何不据为私有?”
“不为何,只为天下百姓计。”
老木匠看着秦泽久久不能言语,一揖及地:“常闻君子以仁存心,今日方以得见,吾愧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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