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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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被一阵一阵的摇晃声吵醒的,连老天也不想让他在梦里多沉浸些时间,可鼻尖缭绕的那股梅花香却做不得假,傅洵睁开眼睛,朦朦胧胧间,他看见了雕花车顶,四方窗户紧闭,却也能猜出已是深夜。
傅洵躺在马车上的小榻上,颈下却是柔软的手臂,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胳膊,女人一声一声安抚:“睡吧……睡吧……”
是她。
他现在,正躺在她的怀中。
一身都是血迹和污秽,可女人并不在意,只把人放到怀中,想让他更舒服些。
洁白的手绢已经被擦拭得血迹斑斑,她朝窗外一扔,再低头看那人时,脸上是少有的柔情。
柔情?这个词对她来说太陌生了,她做了十多年的男子,早就觉得自己告别了女人的一切,唯独这副躯壳,还剩点模糊的标志。
傅洵已被身体的苦楚折磨得再无往日激烈,他闭上眼睛,只想好好睡一觉,霎那间,他又回到了故乡,那里梅花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滚滚浓烟和百姓们高亢的尖叫声。
数十个小孩子站在平地上,看着他们的草屋被烈火慢慢吞噬,有的已被吓得倒地大哭,有的睁大眼睛看着那浓烟,一语不发,几个士兵清点孩子的人数,却发现少了一个人。
“傅洵呢?傅洵怎么不在?”一个男人吼道。
一个哭哭啼啼的孩子慢慢说道:“他一直在柴房睡觉,没有人叫他。”
男人立刻跑到屋边,可烟雾太浓,熏得人直往后退,三四间茅草屋已被吞噬过半,不让人轻易接近。
他在外大声喊道:“傅洵!傅洵!”
怎么可能会有人回应呢?
突然,浓烟中有人影窜动,还有一阵阵的咳嗽声,男人脸色大变,却见一个孩子拖着另一个孩子在快要倒塌的房屋边缘移动。
“看呐,还有人!”
有百姓指着那处喊道。
男人看了看房屋,大步跑去,只闯进烈火中,把两个孩子抱走,他不过走了三步路,房屋便倒塌了。
两个孩子身上都披着湿透的棉衣,身上免遭火噬,被拖着走的男孩已经昏迷过去了,唯独那个女孩还清醒着,只是她的额头却烧焦了一大半,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红色的皮肉了。
事后,男孩醒了过来,士兵告诉他,是那个叫“宁宁”的小姑娘救了他。
“你小子命大,要不是宁宁把你从柴房拖出来,恐怕你就要见你爹娘了。就是可惜啊,脸被烧了那么一大块,喉咙也被浓烟熏坏了。”
他才醒来,就去看了那个叫宁宁的姑娘,她坐在床上发呆,额头上包着纱布,看不见伤势如何。
她不让其他人看见自己的伤势,也不再出房门,等她愿意出来时,脸上已经戴上了面具,上半张脸已经被遮住了,谁也看不清伤势如何。
少女再不愿意说话,她的声音很难听,其他孩子们故意学着她的声音说话来取笑他,男孩不高兴,谁再取笑她,她就打谁!
再之后,数十个战士的遗孤住在一起,唯独他两个玩得最好。
马车停了下来,傅洵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干哑:“你要带我去哪?”
女人轻轻把他的长发撩到一边,笑道:“回家。”
他情绪有些激动,挣扎着要起来:“我不回那里,不回那里!”
女人赶紧安抚:“我们只是看看去,你别动,小心伤口。”
她说到做到,到了余秋浦,也只是让马车停下,扶男人起来,透过窗子看着这片故土上的风貌。
田间的人在辛勤耕作,正值夏日,佝偻的背部被炎热的天光照射,人人累得满头大汗,脸上却是神色安宁,已经好久没有战事了,即便生活劳苦,可他们已然满足。
小孩子们三三两两围在一起,逗弄田间的小虫,嘻嘻哈哈笑个不停。
田间还散养着几只小鸡,专门捉着田里的虫,家养的土狗在菜地里奔跑,系在脖子上的铃铛响个不停,农妇叉腰怒骂,惹得田间耕作的人摇头而笑。
傅洵已然忘了身上的苦痛,日光照在他身上,一片祥和宁静。
山野间的安宁触动了他的心扉,男人闭上眼睛,两行清泪缓缓流出。
“北梁和南齐已安宁许久了啊!”女人笑道。
“这一切都是傅将军的功劳。”她眼里流露出无限赞赏,好像说的是真心话。
可傅洵才不相信:“是你把我救出来的?”
女人笑笑:“万俟深要你死,可我舍不得,只好救你出来了!”
“你运的第三批货里藏着不该藏的东西,万俟深抓住这点,向北梁太后谏言,说你有卖国通敌的嫌疑,即便北梁太后惜你才华,也不得不忍痛割爱了。现在北梁满朝文武,都知你傅大将军被贬民间后贼心不死,和齐人勾结,在梁地私造兵器意图谋反,纷纷上奏要让你受斩刑。”
“若不是得我相救,恐怕北梁太后的懿旨已到,你早就人头落地了。”
“万俟深又是怎么知道那货是我运送的?”傅洵听到这些事情,心已经麻木了,窗外的风景都失了颜色,他呆呆问道。
女人把头靠在男人背后,再伤痕累累也是坚韧可靠,至少在以前给了她不少心安。
“你傻呀,当然是我告诉他的,不然他怎么知道?沈天语为他提供南齐兵器的样式,却巧合地请你去运到北梁,我就想一不做二不休,就让你们这对老朋友再见见面。”
她摇摇头,无奈道:“可惜啊,我没想到他会想借着这个机会把你除去。“
“为什么?”傅洵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压垮这个英雄的是至爱和同胞一次次的背叛和抛弃,
“为什么?为什么?”
他想不通,只能一遍遍问着,向来刚毅的脸庞布满了失败者的颓废无助,竟让人生出一丝怜悯之心来。
细长冰凉的手如毒蛇一样缠绕在脖颈,两根拇指就在喉咙上下流连,突然紧紧掐住那生死之地,女人凑在他耳边说道:“有人不想让你死,他还要见见你!”
为军多年的警觉让傅洵霎那间明白女人想干什么了,他欲要下车,却被人狠狠砍在了后颈,昏倒过去。
剩下的日子要么是在马车里,要么是在客栈中,傅洵被喂了药,全身无力,终日昏昏沉沉,莫说走路,连身子都起不来。
再醒来时,他才知自己已经到了奉贤城,就睡在自己在城中的小院。
女人坐在床边,端起药碗要喂他喝,傅洵撇头,不叫她碰自己。
“放心,我不会再给你下药了。你喝了快十天的软骨散,现在要喝点其他的解解毒。”
他依旧不理。
她的耐心没有多少,只掐着人的下颌,逼他把头转过来,一碗药全倒了进去,呛得人捂着胸猛咳嗽。
药碗被随意丢在一边,女人一语不发,擦了擦手上溅到了药水便离开了。
出了门,院子里站着一个男子,黑衣束发,玉佩悬于腰间,贵气十足,即便在民间,上位者的威严藏也藏不住,赫然是南齐太子殿下。
月桂花期已过,只留着几簇孤单的黄花,严笙幽幽叹气:“北地月桂倒也少见,只是初见便是落花时节啊!”
女人漠然抬头,她不懂花木,不懂什么是落花时节,只觉得这树在院子中十分碍眼,独独只有这一棵,看来是怪受主人注意。
“殿下有话就赶紧说,他现在脑子还有些糊涂,说不准还能抖露出北梁些许机密。”
严笙一笑,再不见先前那股忧伤:“宁宁,我不想要北梁机密,我只是想要这个人罢了。”
他进了房内便把门关上,看来也不想女人听到里面的情况,女人转过身子,冷笑一声。
严笙待了很长时间才出来,在他以为傅洵要继续装聋作哑时,男人一脸苍白地看着桌面上的玉佩,突然问道:“她到底是谁?”
严笙扬眉,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个她是谁。
傅洵看清了他眼里的疑惑,恶狠狠道:“我问你,她到底是谁?”
院子外面传来一阵哗哗声,严笙这才了然。
“我需要她是谁,她就是谁!”他挑衅地看着傅洵,话里的占有和炫耀刺激到了他,男人的心痛了几下,却又复归平静。
严笙本来是气的,他放下太子之尊来北地求贤,却被一个丧家之犬忽视冷落,如今这北梁弃子也有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他觉得自己更胜一筹。
男人脸色终于好看了许多,他走出房门,却见原本在院子中长得好好的月桂树竟被人从中间砍去,枝叶掉了一地都是。
女人看着这只剩树干的月桂,心情也好上许多。
“砍树枝有什么用,顶多就是帮它修理了一下,依我看,还是要连根拔起才好,你说呢?”
严笙慢慢道。
女人不理会他,大步出门离开,她先坐上马车,后头男人才跟了上来。
严笙笑了,他笑起来很好看,至少人要温和许多,欲像以前摸一摸女人的头,可却被人移开身子,不叫他碰。
男人放下手,脸色霎那间就阴沉了。
“演的终究是假的,你别入戏当真了,你可是大齐的人!”
“不入戏怎么能让人当真,嗯?太子殿下!”常宁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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