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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一章(修改时间8.2)


骊越平日里混惯了,任在谁面前都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无赖样,唬人唬得一套一套的。而每当他尝试对庄无己表明心迹,就又变得笨嘴拙舌,磕磕绊绊半天,只能蹦出几句极为直白浅显的话,诚恳不诚恳见仁见智,总归是显得不太聪明。

        就比如方才,骊越原本想说,庄无己有了心脏,就能更好地感受这人间的一切,譬如拾冬亲手采下的不知春,祝馀满满一兜的不知名紫花,雪地里清冷的红梅,他最爱的桂花糖新蒸栗粉糕,还有骊越。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他想劝庄无己忘了林畸,也忘了从前那个冷心冷情的姑射山人,从此只随着自己心意活,为每一朵他爱的蔷薇而活。

        可骊越笨嘴拙舌,千言万语,最后出口的却只是一句“那你就不会孤独了”。那股兴奋劲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对自己难以言喻的焦躁。骊越机械地绞着衣角,不太敢看庄无己的表情。

        庄无己原先阴郁的神色却缓和了些。发觉骊越手上的小动作,他低声道:“骊越,你确实是该多读读书了。”说个话都说不明白,若是换了个不那么聪明的,定是摸不着一点头脑。

        骊越听不出他的情绪,但能判断出他好像没有方才那么生气了,这才松了口气:“我是想读的,只是不识字庄兄,教教我吧。”

        “你比我年长几万岁,不该叫我庄兄。”庄无己以灵力倒逼,暂且压制住了那作怪的三尸神,“这等费时费力的活,我也不愿意做。”

        “阿洵,教教我吧。”骊越从善如流地改了口,“我不会占你太多时间的。”

        庄无己眯着眼看他,怀疑他一觉醒来胆子都睡肥了。

        谁知骊越虽目光躲闪,却十分有骨气地不改口:“我从前也是叫阿洵,你给我画画落款也是阿洵,我叫你阿洵有什么问题?”

        “说正事。”庄无己力气都用在压制三尸神上,没精力再和他纠缠,“睡了整整三个月,若是一点有用的都说不出来,那我就就不理你了。”

        骊越忙问道:“你想听什么?”

        “你梦到了多少便说多少。”庄无己道,“便从那次我为你读《齐谐》。你看到的那段场景开始。”

        骊越缓缓吐出一口气:“你关心的,无非是我和长安侯的死有没有关系吧。我当时的确是在海里看到写了你和长安侯故事的话本子,一时好奇,这才上岸来找你,想见识见识传闻中面如冠玉的小世子,结果待久了发现你人不错,就时常来找你玩。”

        “至于你父亲被一剑穿心时,我为何会以那样的神情站在老纳身旁。”骊越沉声道,“是因为,我又晚来了一步。”

        骊越没法为自己辩解。当年林畸被困山洞,若不是他被绊住脚,迟到了许久,封敬可能不会死;后来长安侯遇刺,他又阴差阳错地晚到了一步,致使老纳得手,林仲鸣被一剑贯/穿。这一切都与骊越无关,可他总在迟到,总因为他的迟到,叫原本可以不必去死的人死去。

        他没法说自己不是杀人凶手,只好在陈述之后保持沉默。

        庄无己面色如雪,闻言却没有接着追问,只是问骊越冷不冷。

        一切都已经过去,他也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林畸,谈不上憎恨或是原谅骊越,只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将所有爱憎都束之高阁。可一颗心脏却酸涩不已,跳得有些沉闷,像是那三尸神在上面敲打个不停。

        “杀父仇人也能原谅,你可真是个孝顺儿子。”

        “你怎么配做这个长安侯世子?你比得上林陵半分吗?”

        “封将军养了你这么多年,就养出你这么一条白眼狼,我都替他不值。”

        “”

        那三尸神见他心神不稳,愈发猖狂地开始吵嚷,生生闹出了人声鼎沸的效果。庄无己面色不善地捧住心口,实在忍无可忍,一掌向心口攻去,生生呕出一口血来。取出一方帕子擦干净唇边血迹,庄无己将帕子点着,转向骊越道:“抱歉。”

        骊越满不在乎地咽下一口血,走到窗边,眼见庭院里堆了厚厚一层雪,原先的银杏换成一株老梅树,疏梅醉雪,灼然欲焚,漫天飞雪没有一点要停下的意思,转头抚弄起那株净瓶里的梅花:“如今是哪日了?”

        庄无己道:“腊月十六。那三尸神估计没几日就要上天告状了,这几日闹得格外凶。”

        骊越还想再问点什么,祝馀端着个盘子走了进来:“庄仙人呀,阿骊哥哥醒了!我来给你们送好吃的啦,是师父亲手做的哦。”

        骊越笑着摸她脑袋:“哥哥呢,回来了没有。”

        “哥哥还在拾冬先生那呢,师父说今年除夕他就留在天上不回来了。”祝馀撇嘴,“为了夫人,连妹妹都不要了。”

        骊越接过他手里的盘子,满满一碟雪白的腊八糕,玲珑可爱。习惯性先递了一块给庄无己,他又对祝馀笑道:“为何叫我便是阿骊哥哥,叫他就是庄仙人?”

        祝馀支支吾吾不回答,偷偷看一眼面无表情啃腊八糕的庄无己,被抓了个正着后,又飞快移开目光:“想这么叫就叫了嘛。”

        “阿骊哥哥告诉你,这位,”骊越一指身后表情有些奇怪的庄无己,“叫阿洵哥哥。”

        庄无己皱眉,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暴起伤人:“骊越,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祝馀瞪着眼,扯扯骊越的衣角,示意他低头,凑在他耳边小声道:“阿骊哥哥,你胆子好大啊。”

        明知道这个距离,庄无己能把他们俩的悄悄话听得一清二楚,骊越还是很配合,学着祝馀的模样,同样小小声回答她:“你看,他只是凶我,没有打我,也没说不让你叫,怕什么。”

        祝馀怯生生又看了庄无己一眼,像是下了极大决心似的:“阿洵哥哥,梅花是我偷偷折了一枝来送给你的”

        庄无己虽然被骊越那句“阿洵哥哥”弄得两眼一黑,但祝馀这样的小姑娘叫起来就让人好接受多了,他望着欲言又止的祝馀,挑了挑眉。

        “你你喜欢吗?”祝馀看他不生气,胆子也稍微大了点,“阿洵哥哥,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比阿骊哥哥长得还好看,就是不爱笑,看上去凶巴巴的。阿洵哥哥,你生得这么好看,要多笑笑才好。”

        出乎骊越意料的是,庄无己沉默片刻,竟真望着祝馀笑了:“喜欢,谢谢你。”笑意很浅,但神色与以往不同,一袭白衣衬得身旁那株红梅越发艳丽,面上一点殷红与之相映成趣,宛若梅精,直接把祝馀看傻了,一张圆圆的包子脸微微透粉,愈发娇憨起来。呆立片刻,祝馀跺跺脚就要跑,却被庄无己叫住:“祝馀,待会叫你师父过来一趟,就说我有事要问他。”

        祝馀只是脚步微微顿了一下,跑得飞快,似乎并不担心滑倒在雪地里,把自己摔得更傻。

        庄无己收起那点吝啬的笑意,把那盘腊八糕递给骊越:“待会做好准备,半个时辰内,斛斯若是没来,就出去抓人。”

        骊越咬了一口,清甜的红枣味在口腔里荡开,似乎还有股清淡的桂花香。他有些疑惑道:“斛斯又干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

        “我倒是要弄清楚,当时在长安给我做了几年糕点的人,究竟是谁。”庄无己指向那盘腊八糕,“封敬从前有个习惯,因为我喜欢桂花糖,他做的所有甜糕里都会放桂花糖。前几次的点心没放,这次他却忘了防我。”

        骊越又咬了一口,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甚至觉得桂花味浓到盖过了红枣味:“如果斛斯山人就是封敬那封敬其实没死?”

        “所以我才要找他算账。”庄无己把那块腊八糕吃完,擦了擦手,“就算不去不周山,我也要在这把这件事弄清楚。”三尸神又在叫嚣,说他半途而废,无恒心无毅力,根本不配得道长生。庄无己烦得不得了,伸手又要给自己来一掌,却被骊越攥住了手。

        骊越直视他,“它说你半途而废,是不是?我听到了。”

        庄无己挣脱开,微微蹙眉:“你听到了?”这三尸神一开始还只能偶尔作怪,搅得他心悸片刻,接着便是隔三差五叫嚣,然后便是只要庄无己有些微心神不宁,便要大吵大闹一番,如今竟是连骊越都能听到动静离它上天的日子,想必不远了。

        “见了斛斯的面,再问问他吧,先别急着发难。”骊越心头那阵不适感也随着三尸神力量增强而加剧,但他心里却只有庆幸,庆幸他鲁莽了一回,才让庄无己免受一人承担之苦,“若是他转头就跑,反而麻烦了。”

        庄无己没说话,坐在窗边看那株梅花。别的不说,祝馀折下的折纸花必定是精心挑选过的,一根较为粗直的梅枝,横生几枝伸展些的小枝,斜而不欹,庄而不僵,艳而不媚,绯如胭脂,花瓣上还留着残白,骊越甚至能想象到祝馀是如何一边转着圈圈,一边自以为躲过了斛斯山的眼睛,偷偷折下那枝最好看的梅花,再小心翼翼送给她认为最好看的庄无己的样子。

        骊越斜靠在墙上,望着庄无己的方向,也不知道是在赏花还是赏人。看了好一阵,他突然笑了:“阿洵,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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