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云锦浮贵香（8）

　　贵贵再睁眼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陈旧的宫殿神道前，四处杂草众生，两旁原本种的道树被藤蔓爬得密密实实的，偶有几棵被砍去树杆的大树桩子上抽出几枝浅碧的嫩枝儿，依稀是梅树，正殿的大门上挂着一把生绣的大锁，被萧瑟的风吹了，吱吱嘎嘎地叫个不停，大门的罗汉方下有一块破匾歪斜，落满灰尘，被几张蛛网遮了，仍依稀可辩赏心阁三个字，屋顶早已零落不堪，满是破洞，尚存的几块琉璃瓦也失去光泽，塌了一半的屋脊中央正朝天长着几朵强壮的野草，开着不知名的骄傲的黄色花朵，显示此处苑落已经废弃已久。

　　贵贵讷讷问道“这是哪里啊？”

　　背后却无人回应，贵贵诧异回头，四周空无一人，那玉东云已没有了踪影，自己正独自站在杂草中间。

　　贵贵唤了几声玉东云，四周仍是无人回应，以为玉东云就此跑了，便又恨恨地跺了跺脚，将玉东云那块危险的素巾狠狠擤了把鼻涕，再扔在地下狠狠踩了几脚  ，低声咒骂：“王八蛋，你以为我怕你啊，等着瞧，回去就向太后姑姑告状，把你和那些贱人全部砍了，一个不留。”

　　正要把身上的披风也拉下来，也踩几脚，可是又怕没有抹胸前襟容易走光，偏披风上散发出来独特的属于男性的气味又时刻提醒着她方才玉东云对自己的欺凌，正反反复复，进退犹豫间，忽听得野花丛中轻轻传来脚步声，贵贵下意识地裹紧披风，警觉地看向花从中，不想花丛中又闪现一个一高一瘦两个女子身。

　　贵贵盯睛一看，认出走在后面那个是方才坐于她斜对面的西川郡主，走在前面的女子面目清秀，身材矮状矫健，背后还背着个大包袱，想是她的武侍姬。

　　贵贵心中一紧，这时她顶顶不想见到的就是这些贵女，上回钱宜进的侄女钱秀娟就因为在御前打了个喷嚏，太后都没说什么，可在那帮贵女的口中被奚落了一年半载，弄得钱秀娟后来匆忙就下嫁了，就此消失在名媛圈里，这下可好了，她这落难的模样恐怕要成为贵女群里一辈子最受欢迎的笑话。

　　贵贵就此抱紧身子，扁着嘴使劲忍住哭泣，高抬下巴，力图作出凛冽不可侵犯的尊贵模样来。

　　却见那主仆二人来到梅林道上，在离花桂桂五步之遥，便停下来，西川郡主柔声道：“见过金贵郡主，这是妾的侍女夏荷。”

　　说罢便对贵贵行了一个完美的屈膝礼.

　　“方才玉校尉悄声告知郡主落水之事，因他是男子，有心相助，却多有不便，便请托我前来，”西川郡主诚挚道：“今日是太后千秋，玉司官那里已经暗中打过招呼了，其他肇事贵女为了闺誉，也不敢张扬郡主落水之事，故而也请郡主息事宁人罢。”

　　贵贵脑子里又想起卞香怜说过，玉东云同京都大半贵女交好，尤其是西川王府的轩辕郡主，莫非她也是玉东云的相好之一？不由心中好奇，向西川郡主走近几步。近距离看那轩辕家女儿，更觉美貌绝伦，一身华服，金饰满头，混身尊贵，偏她个子实在瘦小，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因此盛了一丝惊诧而显得更大，落在削瘦的锥子脸上，好像除了眼珠子大就没别的五官了，凭添几份惊悚之感。

　　这种感觉就好像……就好像一只表情惊悚又永远精致的傀儡姬。

　　西川郡主微微一笑，伸手想扶住贵贵，细窄的手臂上正挂着一条绿桔梗花披帛，同方才玉东云私会女子的披帛一模一样。

　　难道这西川郡主就是玉东云的私会对象？原来玉东云喜欢这种类型的？也难怪她肯听玉东云的话来帮自己。

　　贵贵心跳加速，抱着自己的身子倒退一步，却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西川郡主以为她仍是心中戒备，便上前一步更温柔道：“请郡主和放心，玉司官与我轩辕家乃是旧识，又于妾有大恩，故而才托我前来，还请郡主跟着我前往赏心阁更衣，太后和昌国公那里，玉司官自会掩护。”

　　西川郡主轻声道：“殿前失仪是大罪,妾已为郡主备好换洗的衣物，郡主快跟妾来吧。”

　　贵贵心中犹豫不绝，可像个落汤鸡似的总不是办法，只得挪动脚步向西川郡主走去，西川郡主便领着贵贵向那座“赏心阁”走去。

　　夏荷显是有点功夫底子，虎头虎脑地背着个大包袱，几个蹦跳便轻盈上了台基，取下发髻上的银钗，轻巧地打开那把大锁，推开门，将两位郡主迎了进来。

　　贵贵一怔，只见赏心阁内但见屋中并无多少装饰之物，满是书眷气，却贵在干净整洁，同外面破锁乱瓦，杂草丛生截然不同，想是常有人前来打扫。

　　夏荷麻溜地来到罗汉塌前，将肩头的大包袱放下打开，露出里面一套干净的鹅黄色冰绡纱曲裾。西川郡主引桂桂来到一扇水墨玉梅镶贝母玉锦屏后，夏荷将干净衣衫小心翼翼地挂在锦屏后的衣架上，又勤快地将铜镜往贵贵那儿挪了挪，然后和自己主子一起到了外殿，将破旧的殿门虚掩，主仆二人坐在台阶上说着悄悄话。

　　贵贵走到铜镜前，眼前猛地闪现一个女鬼，吓了一跳，盯晴一看，才发现那竟是铜镜中自己的印像。贵贵将玉东云的披风剥下，原本浆得挺剮的蜀锦变得像拖布湿辘辘地拖了一地，高耸的发髻塌了，落在两边像只长耳兔，妆容更是花得像个被人打了一顿的妖怪，样子实在滑稽，这下可明白了方才为何玉东云老是看着自己笑。

　　不觉对着镜子也苦笑起来，自己边脱头上假髻和湿答答的衣物，边想着如何才能把宝石抹胸问他要回来呢，他特地请西川郡主来帮贵贵，已经是在告诉贵贵，他根本不怕贵贵告状。

　　其实西川郡主如此帮着自己，贵贵也压根没想过要去揭发玉东云和她二人的私情。

　　可是西川郡主这般小呢，还是个孩子，玉东云怎么就忍心去骗一个孩子呢。

　　忽地，一种异样的感觉从身后升起，好像有人站在屏外偷窥着她，贵贵身上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贵贵捂着半裸的身子探头出锦屏外，左瞧右看，屋中并无外人，透过窗棂，唯有西川郡主正同夏荷背对着她，坐在台阶前低声说笑，好像在说有棵老梅树长得像个老婆婆，还发芽了云云，二人银铃般的笑声传来，消了贵贵的少许不安。

　　贵贵还是感到发毛，三下并着二下快速将衣物换了，匆忙用大金钗在头顶挽了个建州乡间女子的寻常发髻，原本一堆金钗银籫也用不上，只得包在玉东云给的那方素帕里，塞到袖中，便匆匆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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