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人界多了一个不会用神力的神，她什么都不会。想不起自己的法术，想不起自己的武。

        就算是鹰始挚，在青圭拙劣的控制之下，连林槐里都打不过，跟别提恢复往日威风了。最多就是在手里发发光，周围转转圈。

        青圭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只是，她忘的，真的太多了。除了想起来自己是谁之外，其余的，都没想起来。

        八卦石雕栏上，一个外套三层白衫的女子坐在栏杆上，头发被一条白锦带束着披在肩上。她靠着石柱，百无聊赖的坐着，像个落入凡尘的闲云野鹤，看起来潇洒自由。只是她不时地眺望着云雾之间，有了羁绊，又将她拉入了世俗。

        青圭醒后，每日都在这里等着筠雾回来。她忘记自己是谁的时候，很想她。想起自己是谁之后，还是想她。

        籍辛说，长老和掌门即将归来，也没有确切的日子，她就干脆日日在主峰落台上等着。籍辛和怀瑾、晋拓三人一直在旁边守着她，生怕她又一声不吭的没了气息。

        “怀瑾师兄，五长老她们，怎么还没回来啊？还要多久啊？”

        对于青圭的每日多问，怀瑾一如既往的回答：“载天山过来要些时日，快了快了。”然后他接着看晋拓和籍辛下棋，闲来无事，晋拓就直接搬了个棋盘上来。

        青圭打了个哈欠侧身翻下栏杆，也坐在石阶上，看着几人下棋。只不过看了之后，她更困了。

        鹿狸站在树上，拍了拍自己的翅膀，然后爪子在树干上横着走了几步，抬起脑袋看了看归墟境境门上下。

        没人。

        青圭那日只是拿着鹿狸，随意的一点拨，一只鹿角狐狸，化羽而起，变成了一只白冠三尾白鸟。训了几个月没训好的事情，倒是在那只言片语里，鹿狸就化了形。

        它如今作为一个可以满空翱翔的鸟，青圭对它委以重任。

        “去吧鹿狸，去外面蹲着，等五长老回来了，赶紧来告诉我啊。”它记得青圭是这么说的，然后就把它赶了出来，在外面风餐露宿的。

        鹿狸幻化成原身，张了张嘴，打了个哈欠。打完哈欠，吧唧几下，就蹲在树干上，接着发呆。看样子，筠雾没回来之前，它是回不去了。

        围着炁的白光闪入境门，没在门口停下，守门弟子御剑而起，发现是长老们和掌门已经客人之后，十分识时务的退下。

        鹿狸一晃神，差点就错过了入境的几人，不过好在有风拂过的时候，它回了神，抬了头。

        鹿角狐狸跳下树干，在空中变成三尾白冠鸟，追着那御剑的人飞去。好歹赶着追上，它闯入筠雾的炁内，立在她的肩膀上，扇了扇翅膀。

        筠雾看着这突然闯入的鸟，试探性的喊道：“鹿狸？”

        鹿狸又扇了扇翅膀，振翅而起，它可没忘了青圭给它的任务。是让她提醒她五长老回来了，不是跟着她一起回来。

        此时的青圭已经躲在阴凉处睡着了，鹿狸落在她的手上，化成原身。青圭觉得手上一下子重了不少，她睡眼惺忪的看着鹿狸，摸着它的身子问道：“怎么了？还没回来啊。”

        鹿狸歪歪头，兴奋的双腿立着，另外两只腿搭在她的身上：回来了。

        青圭一下醒了瞌睡，看着云雾之间的朦胧之处。不明显的炁色闪耀着，一群御剑道人从云雾中出现，青圭撑着地面爬起来，跑过小道，跑下石阶，轻衫荡起，奔赴向自己思念的人。

        筠雾在御剑向落台的时候，就看见了青圭在往这边跑，旁边的怀瑾等人很是紧张的样子，似是在让她跑慢点。不过青圭丝毫没放慢脚步，依旧笑脸盈盈。

        筠雾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下的却吾，青圭的一声“五长老”唤醒了她。在看到青圭跑近的时候，筠雾鬼使神差的一挥手用炁把她往后一退。青圭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抱住她，绝对不能。

        这种刻意的疏远，她不知道是做给别人看的，还是自己想的。分别后一看见青圭，她就很害怕青圭靠得太近，也很怕青圭太久没见她，会很生疏。

        被炁扇倒的青圭没有恼，只是嘿嘿的笑，丝毫不介意自己被扇倒。她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手，又往筠雾那边走。

        “青圭。”

        异口同声地两道声音，喊着同一个名字，一个男声一个女声，都带着欣喜和难以隐藏地炽热。

        青圭停下看向竹山笑了笑，“竹山来啦。”然后又看向了那个喊她的女人。

        那女人看不出年岁，但是约莫比她大一点，比筠雾小一点。青衫，蓝底棕色眼瞳，手上带着一个青色玉石的吊坠，但是青圭觉得，她好像不应该在青衫底下。青衫太素净，不适合她，她应该喜欢，热烈一些的颜色。

        那女子慢慢走近青圭，有些怅然若失，小心翼翼的问道：“青圭，你还…还…记得我吗？”

        此时她的身上没有魅惑之气，连说话的声音都沉了很多，连冷血的蛇天生的侵略、危险之感都没有。只是像一个刚刚走出深闺的姑娘，连和人说句话都有些结巴。

        青圭走近一些，认真的端详着她的脸，透过那蓝底眸子，那蓝底眸子里带着的希翼，看见了往事。

        短暂的意外之后，她宛然一笑，关怀的轻声开口：“瓷秘啊，怎么样，过得好吗？有没有受欺负啊？”

        瓷秘被这一问，倏然红了眼眶。她的手指紧紧缠住袖口，眼里含上了泪水，隔着三步的距离，咬着嘴唇看着身前的人。带着些哭腔的回答她的问题：“没受欺负。”

        青圭走近两步半拥住她，将她拥在怀里，柔声道：“将眼泪擦我衣衫上，可莫让他人看见了。”

        一如往常，一如当年，一如她被欺负，回去找青圭帮她的时候。青圭什么都没问，直接将那几个妖的妖丹毁掉，妖又变回了兽。后来她再也没受过欺负，哪怕是青圭不在的时候。

        瓷秘没有搂上她的腰，只是双手攥着她的衣边，头埋在她的肩膀上，擦干了自己的眼泪。

        她们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周围的道人耳力极好，早已听清了她们在说什么。

        筠雾藏在袖内的手攥着自己的衣袖，看着青圭在那里很温柔的抱着瓷秘，没了往日的浮躁，很是沉稳，柔和。她沉默着别过脸去，双唇紧闭，心中思绪万千。

        落台上，多多少少四五十号人，都这么在那里看着两人搂在一起。原本还计划着可能会有场恶战，不过看这样子，恶战怕是打不起来了。

        青圭放开搂着瓷秘的手，瓷秘眼眶微红的从她怀里抽身。

        青圭站在她身前，将她挡在身后，然后向站在前端的两境掌门长老拱手道谢：“多谢诸位将我朋友带回。”

        灵修境这边一行人嘴角挤出一个温和的笑，他们倒是想不带，可一战打下来，还不如把人带回来呢。

        瓷秘的视线一刻都没离开过青圭，浮生却似冰底水，日夜东流人不知，岁月不堪数，故人如往初。

        “掌门，她能留在这儿一段时日吗？”青圭看向生凡绝，询问着他的意见。

        生凡绝温和的一笑，摇摇头，“归墟境的规矩，除了囚妖洞之外，妖不可待。”然后又想瓷秘抬抬手，“既然姑娘已经寻得古神后人，这归墟境的规矩，想必姑娘也知道。”

        瓷秘没接话，这归墟境的规矩她自是知道，两百年前青圭还是古神的时候，来归墟境待了十日，没带她一起。在归墟境内，妖只能被关入囚妖洞。青圭只好让她在境外，等了十日。

        “你回来了，我去哪儿都可以，不用待在这儿。”瓷秘在青圭身后，看着她的发丝，小声说道。

        青圭不记得很多，只记得，瓷秘无处可去，是要呆在她身边的。她向归墟境五人拱了拱手，眼神坚定的看着生凡绝，说道：“多谢归墟境多日以来的照料，那我也是时候出境了。”

        在她认出瓷秘的那一刻起，往事如山洪来袭，击垮了她想要留在归墟境时，为自己筑起的城墙。她将有些事情封起来，瓷秘又帮她打开了箱子。

        筠雾闻言，心里一沉。在青圭和着蛇妖相认之时开始，她想过青圭会想要留下这蛇妖，她也想过青圭让这蛇妖住在境外，而后时常探望。只是她从来没想过，青圭一开口，就是要离开归墟境，和这蛇妖一起。

        “为何要走？”

        生凡绝还没说话，就只听筠雾开口质问着。

        青圭咬了咬下唇，眼神有些躲闪。她舍不得走，但是，一旦想起了该做的事情，她就没有停下的权力了。自三千两百年前起，她早已不能主宰自己的生死。哪怕是神，哪怕是应龙瓶覗之后，夷原之主。

        刚刚她的热情，彷佛只是个插曲，那是青圭的热情。可瓷秘在身后，选择离开，这是青圭古神的理性。

        落台一下子变得很寂静，只有风呼啸而过的声音。鹿狸蹲在青圭的脚边，不管青圭去何处，反正它都会跟着。

        “我们，去殿内说吧。”生凡绝遣走弟子，向青圭说道。然后招呼着灵修境的人，“几位，一同去吧。”

        不然一旁的两境弟子都在，在这里说这些，实在是不合时宜。一直在外面站着，也有些不合时宜。

        竹山也想进殿，却被沽清留在殿外。

        筠雾在殿内没再说话，青圭也不是能强留下来的人，生凡绝虽不想她跟着一个妖离开，可那妖，却和青圭有着同根的神力。本质上，那妖比他们更和青圭亲近。

        青圭死而复生的事情被她一笔带过，只说是神力指引去了远方，那是先祖留下的事务。生凡绝和她说了什么她也没认真听，只是筠雾从来没离开过她的视线，或在视线内，或在余光中。

        瓷秘换下一身青衫出了归墟境，一袭赤色红衣，顺着山崖路，比那山花还艳丽。神色之间，丝毫不见冷漠之色。一笑之时，如朝阳般惊艳。再笑之时，又如天真烂漫的少女。

        她看了两百年的山花，如今，自己倒成了最美的那一朵。

        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人间，没有谁可以将日子过得行云流水，但走过了岁月，历经劫数后的，会更加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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