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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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明殿坊的是何人。这话得从昨夜的小南巷说起。
昨夜翠微和杨玠二人虽然乔装打扮,悄然出府,可府中两个仅有的主子双双出门,如何能瞒得过冬雪的眼睛。
得了信,在冯嬷嬷跟前告了假,寻了个出门买杏花糕的由头,趁着月色出门到了时常传信的铁匠铺。
等这消息再从铁匠铺传到王硕跟前,却不是原本的模样了。
小南巷中,王硕踏着星光赶来,摊开手中的谍报,入目的便是:公主入柔仪殿。
眼下的柔仪殿是个什么光景,朝中没有人会不明白,公主在这个时候入柔仪殿探望皇后,不过是为着当年入宫学的恩情。
王硕在心中叹气:委实过于妇人了些。
这等时候,再如何的恩情,也该避开才是。
没等王硕感叹完毕,隐隐有火光从窗牖传来,似乎是皇宫的方向。他急忙朝窗户奔去,双手握在窗框上,捏得用力,隐隐泛白。
果真是皇宫的方向。
若是他没猜错,是柔仪殿的方向。
堂堂一国君主,当真是这般小人。
从公主大婚当日在垂拱殿下棋开始,王硕始终不明白,高高在上的君王,同一个连活命都是奢望的外嫁公主,能有什么仇怨,值得如此费尽心机。
算计来,算计去。
还次次不忘将他拉入局中。
火光越发大了,照得半个皇宫透亮,今夜的月亮也躲了起来,不忍与其争辉。
这团火,从王硕的眼中,渐渐落入他的心中,忽然间山崩地裂,一口腥甜之气从胸腔直冲脑门,憋也憋不住,压也压不下。
一口热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甜甜的,暖暖的,是活着的味道。
顷刻间,之前想了许久的画面,走马灯似的在脑海中闪过,笑着叫伯潜的女子,月下对酌的双双倩影,书房摔杯的决然离去,空荡荡的摘星台。
末了,都停在东门山一座坟茔上。
是个新近才添上的,维护得极好,夯了土,三五样新鲜瓜果,墓碑纤尘不染。墓主生前应当是个很讲究的女子,只是身旁一男子很是怪异。
分明是壮年模样,却两鬓斑白,颓唐丧气,无半点志气。日日来探望,陪她说话,给她换上新的瓜果。
今夜天都快黑了,男子还没有离开的打算,仍旧瘫坐在墓碑前,絮絮叨叨。
王硕走得进了,才看见男子的相貌,很是奇怪,怎的跟他长得一般无二。
“不知先生姓甚名谁,家住何处?这般晚了如何不家去?”
男子拎起身旁的酒壶,喝了一口,喃喃道:“家,哪里还有家,我家不就在这里!还能哪里去。”
说罢,一点也没有搭理王硕的意思,自顾自又喝了一杯。
王硕说不出为何,觉得揪心得疼,却也不想离开,当即坐下来同男子闲话。
几个来回,便有了这样一故事。
他当年是村里一先生,凭借着一二分本事,也能有口饭吃。某一日学堂来了位很是乖巧的女学子,沉默寡言,学艺不精,可胜在勤奋。
他的经学课业,女学子日日不落,每每看到他也是笑如莲花,他知道那不仅是对师长的崇拜。可巧,他也觉得眼前的女学子很是可爱,在一众将来妄想为官为吏的学子中,很是不同。
那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他们成亲了,如同这世间所有的夫妻一般,度过了和和美美的前两年。
可渐渐地,他发现和和美美只是假象,满目疮痍才是这场姻缘的本质。至此,他开始疏远自己的妻子,更是在投奔新主之时,将她一人留在虎狼窝中。
待他完成心中理想,功成名就之际,却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的妻子在他功成名就的那个白日里,抛下一切走了。
悄无声息地随风而去。
而他以为的另有所爱,以为的满目疮痍,不过是有心人的把戏罢了。
可惜,他们也都不在了,独留他一个人伶仃地活在这个世上。
末了,男子踉跄起身,抬手摸了摸墓碑,“快回去吧,看你这样年纪,应当也是成亲的人了,或许孩子都有了,又何苦在这里陪我说梦话呢。”
回去吧,回去吧。可王硕又能回到哪里去呢。
王硕在小厮的惊呼之中清醒过来,觉得脸颊冰凉,抬手摸了摸,竟然满是泪水。接过小厮递来的帕子,左一下右一下,如何也搽不干净。
罢了,终究是大梦一场,且都让她去吧。
动了动手指,觉得少了点什么,“方才的谍报呢?”
小厮快步寻来,递到王硕手边。
而今的谍报上头写的还是那几个字,可皱巴巴的,还带着几滴鲜红血迹,真不吉利。
王硕接过,将褶皱一一摊平,又小心翼翼叠起来,“放到那个楠木匣子里去。”
楠木匣子,说得是王硕枕头旁的那个,是近些时日新添置的,还未放过任何物件。
小厮虽很是疑惑,却一言不发,小心收好,待回了宅子就妥当收拾。
抬手打发了小厮,王硕摸着自己的胸口,分明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怎的心跳如此沉缓,好似行将就木的老人。
他这口心头血吐得真好啊,堪堪误了赵衡算好的时机。
在赵衡的预想中,眼下他杀过去,刚好赶上杨玠带着公主出宫城。倘若赵衡失败,有他王硕在,定然不会让杨玠活着回去。
届时公主新寡,杨玠在京城势力被歼灭泰半,而自己则成了杀夫夺妻之人,唯有他赵衡,稳坐明堂。
算无遗策,唯独漏了一样,他王硕可不是当年的先帝,不是那等杀夫夺妻之人。
他也不是赵衡要找的报仇对象。
错了就是错了,可这错误他也不打算解释了,就这样误会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来人,传明殿坊的人待命,盯着南熏门,州西瓦子,李记绸缎铺。一有消息马上来报。”
“再有,小南巷传消息的是何人?”
小厮:“永庆公主府的奴婢冬雪。”
“找个机会铐回来,我亲自审问。”
小厮哆哆嗦嗦领命出门,这一口心头血的功夫,大公子就全然不是往日模样,杀伐果决,半点没了陇西王家的书生气度。
仿佛在军营呆了多年一般。
……
州西瓦子的暗室内,老于正向翠微禀告外头的情况,说道官兵已撤,各处商贩,已然都有重新开门的。如此,能安全上一阵了。
等人走远,又是好一会儿,翠微才悄悄松开捏紧的拳头。这一关总算过去了。
“你何时才能醒过来,我一个人有些害怕。”
心有所思,脚下的每一刻钟都似乎没有尽头一般,翠微觉得成亲以来缺少的言语,都在眼下被耗了个干净。
弦月高挂,翠微觉得自己的手心有些泛痒,迷迷瞪瞪睁开眼,顺着露在被褥外的胳膊看去,只见手指微动。
一时之间她以为自己眼花,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瞪得更大看去,果真在动。
此刻才反应过来,这是握在自己掌心的杨玠的手。
这是他要醒来了。
异常惊喜,侧头就见着杨玠一眼不眨盯着自己,满脸的虚弱与无力也掩盖不住眼底的熠熠光芒。
“你醒了!”
“你醒了,你果真醒了。太好了,我等了你很久了……很久了。”
说着说着,眼泪很不争气地往下淌,滑向眼角落到枕头上。
杨玠捏紧了二人交握的双手,翠微感受到了力量,眼泪反而流得越发欢快了,一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你哭个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
杨玠艰难开口,声音很是沙哑干涩。
翠微也觉得自己很是不争气,抬手抹了抹眼泪,努力笑着同杨玠说话,“是,好好的,我们都好好的。你看,现在我们在一处,你是好好的,我也是好好的,都是好好的。”
言语混乱,语义重复,显见的是高兴坏了,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个什么。
说罢,才想起来方才杨玠声音沙哑,应当是口渴,立马掀开被褥下床,端来一旁的茶水,递到杨玠跟前。
男子也不喝,也不动弹,就是看着翠微发笑。
翠微急了,“你笑个什么,得意自己醒来得很早不是。赶紧的喝水,没见着方才话都快说不出来了吗。傻乐个什么劲儿。”
好一顿娇嗔,这水才顺顺利利喝了下去。
杨玠好似恢复了几分力气,抬手在被褥上拍拍,示意翠微赶紧上来。
此间连个窗户也没有,仅有壁上几个蜡烛发出莹莹之光,幽幽暗室,光线昏昏,越发显得杨玠眉眼夺人,好似眼下所有的光亮都集在了这双眸子里。
让人忍不住沉迷。
昏沉沉间,翠微自己也不知为何,就已然如先前一般,躺在杨玠身侧,双手在脖颈下捏着被褥。
“你怕个什么?眼下我这个样子,倘若要争这个时间当爹,真的没有如此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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