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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称呼


“你知不知羞。”

        翠微将自己蒙在被褥中,糯糯出声。

        “这有什么,你我夫妻之间,这都已然晚了半年之久,还要如何。”接着,杨玠又说道如何羡慕万里夫妻,那可是成亲没多少时日就怀孕了。再过几个月都是阿爹阿娘了。

        他现在还什么也没有,苦闷啊,难解啊。

        “你知不知你伤在后背,管先生说要好好养着的。”见人越发不着调,翠微出言问候。

        “管先生?可是管四?!”

        翠微点头。

        “那个——”,过于激动,一口气上来扯着伤口,杨玠疼得咧咧嘴,仍旧豪气模样,“那个管四,你叫他先生,他这是不想要这条命了。跟在本公子身边这多年,从来不知他这般脸皮厚。”

        话音一转,“公主,既然他管四一介暗卫,都能是个先生,那我是什么?”

        那模样,活像个在自家娘子跟前卖惨的小可怜。

        “驸马。”

        “杨侍卫?”

        左右杨玠都不满意,满是可怜看着翠微,又听见人说道:“那还有什么?”

        不知是伤口现在才开始疼还是怎的,杨玠就是不接话,越来越可怜。

        “你说说,还有什么,能叫什么?驸马可有字?”

        夫妻之间,过得如此陌生,未来很是漫长。

        杨玠思考一番,好似有些犹豫,可终究还是如实说道:“我并未有字,父亲不曾为我取过,我往日独居,也没什么师长,自己一个人也懒得做这些。”

        平和的言语,掩盖着内心的激荡与心酸。

        戳着人伤心处,翠微连忙上前握住杨玠的手,宽慰道:“没什么的,我们在一处,你有了我,往后我们还会有好些个孩子,放风筝,骑马,都是热热闹闹的。”

        再也没有孤单的日子。

        正经不过一息功夫,杨玠又开始操着登徒子口气,说起了对万里的羡慕。

        罢了,话风一转,“你我已然是夫妻,公主就不想听听外间寻常百姓的夫妻,是如何称呼的?”

        翠微拉起被褥盖过自己头顶,独留凌乱的发丝散落,丝丝缕缕绕在枕头上。

        杨玠:“公主这是害羞了。这可要不得,我还记得那天从柔仪殿出来,公主说道往后不论如何,要同我一道好好过日子呢。这夫妻之间的好好过日子,可不是害羞就能过去的。”

        因着双眼一片黑暗,耳朵越发灵敏,翠微不仅听见了杨玠的言语,还听见了其间的戏谑。霎时间面红耳赤,恨不得让其闭嘴。

        这厮怎的伤得这般重还能如此能说,待他好全乎了,还不得什么样呢。

        见着翠微埋头不语,杨玠也不在乎这三五日的,终归有让人心甘情愿叫“夫君”的时候。嬉闹一阵,消散了女子的恐惧和害怕,再也忍不住,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午时,杨玠醒来后由着翠微相陪,听老于禀告外间事务,并处理善后事宜。

        对于明殿坊之事,杨玠很是疑惑,可对手是谁也不知,只能暂且搁置。

        再有,他身边的几个据点都有人看着,如此一个不落,如此明目张胆,这等行事作风,真是世间少有。

        遂吩咐老于,全都暂且歇着,待往后再说。

        如此平平淡淡又过得几日,杨玠却是不能好好养伤了。今上有令:众内卫轮番入军营操练。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杨玠排在了头一波。

        这日天还未亮,月色朦胧中,翠微忙着起身,让秋合将昨夜收拾好的衣衫、盔甲甚的都拿出来,再查看一番以免错漏。

        “何必如此,公主且去好生歇着,眼下还早,有秋合就够了。”见着翠微又开始收拾一旁的盔甲,杨玠如是说道。

        翠微听着就来气,狠狠拍了盔甲一把,“殿前司的人也不知是作何想的,你分明受了伤,告了假,还安排这等事情,说什么祖宗规矩。先帝那会儿就没这个规矩了。”

        见着一切妥当无碍,叫人进来伺候杨玠穿衣。

        “你此番去了,可得好好顾念着自己,别同在家时一般,不拿自己当个伤患,成日舞刀弄棒的。也别让人瞧出你受了伤,要不之前的功夫岂不是白费了。”

        杨玠张着手臂,任人伺候着穿衣,静静听着翠微的唠叨。

        这些时日以来,杨玠凭借着伤势,成功将一应日常用具以及衣衫等物件统统都搬到了正院,过上了朝朝暮暮的日子。

        待穿戴完毕,招手让人都出去,坐到翠微身旁,“既然公主这般关心,中午让人送个吃食过去可好?”

        平日的杨玠除了进宫当值外,皆是一身圆领长衫,腰系玉带,神采英拔。眼下一席戎装,多了几分英伟之气,更显得一双桃花眼潋滟不凡。

        “嗯,也行,可是有什么想吃的,我先让厨房备上。”翠微应得很是利落。

        杨玠略显诧异,“怎的,公主还不记得我爱吃什么吗?很是伤心诶。”

        “你要如何。”翠微嗔了他一眼。

        “叫声夫君来听,我就不生气了。”

        不知是多少回哄骗了,回回来,回回被婉拒,杨玠也不恼,下次舔着脸继续。

        “如何这般没脸没皮!”

        “又不是头一次见,公主还觉得新鲜不是?!”

        受不住这逼人的目光,灼热的气息,翠微红着脸,努力拔高音调,“再不去操练可是要晚了。”

        还未到午膳时分,翠微便吩咐府中小厮,将备好的膳食,送到城外天驷监不远处的军营。

        军营紧邻北门,跟前是一片颇为宽阔的校场,除了内卫之外的殿前司京郊兵马,日常就在此操练。校场再往北,穿过一处山岗,便是一片林子,那是士兵们日常演练之地。

        山岗背风处,一片干枯的灌木之后,两个身着盔甲的男子并排着席地而坐。

        那是杨玠和万里。

        二人之间仅有沉默。

        好似过了许久,杨玠问道:“这些时日二郎可还好?”怕错过万里的一点表情,杨玠侧头看去。

        只见万里吐出一口浊气,很是淡然说道:“到哪里都是一样,有什么好与不好的。”

        这显然不是杨玠希望的回答。

        乌云罩顶,黑压压的,见不着一点暮春的气息,仅有地上些许嫩绿从灰败中破土而出。

        杨玠不死心,“二郎可是还在怨我?”

        打从那日见着冬雪漏夜前往铁匠铺送消息,杨玠就觉得万里同自己生疏了许多。

        那日醉酒,过于急躁了。

        “有什么怨不怨的,都是大好儿郎,说这些话,委实妇人了些。”

        身后传来他人的声音,说道是永庆公主府的人来给杨玠送吃食。杨玠命人就地摆开,邀万里同享。

        松菌烩鸭块、核桃肉、石子羊、金针菜,并三两个素菜,两碟子干果,比起军营的菜色,不知丰富上多少。

        没能顶住美食的诱惑,万里还是低下了头,三五不时闲话一句,同杨玠一道吃了起来。

        一顿风卷残云,顷刻见底,半点不剩。

        杨玠示意走走消食。

        行路间遍地枯草,稀稀拉拉几个灌木丛,一路闲话,倒也有了几分从前的味道。

        “我那日见到了紫苏姑娘,她让我同你问好。往日与她联络之事,是你在接手,是我对不住你。我杨玠在京城这多年,只有你这个兄弟,一辈子都是二郎,之前是,往后也是。此次若是你觉得不妥当,如何能消气,你且随意。”

        有些事情,终究还是保不住了,杨玠在京城十多年,看重之人不过寥寥,万里首当其冲,很是要紧。

        万里脚步飞快,“你还当我是你兄弟,有你这般对待自家兄弟的。你可知你在干什么!紫苏是御前伺候的,你……你这是在窥探帝踪,是要抄家灭门的!”

        杨玠听罢,笑得很是开心,定在原地不动,“二郎,我就知道你不会放弃我。”

        笑着笑着,却是弯腰往地上跌去,原来是万里见着他这般赖皮模样,回身给了他一拳,正中腰腹。

        “你这是如何了?”见状不妙,万里仓皇出声。

        “没事。”杨玠咽了口血,很是要强。

        见着杨玠这般模样,万里突然想起了那夜的大火,想起了次日满城通缉的歹人,“那日御街两旁纵火的,也是你吧?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说道最后,开始嘶吼起来。

        杨玠:“二郎怎的,不认识我了,我杨兄,你万贤弟,咱们多年前在五岳观前相识。”

        “五岳观,是我万里欠了你一条命,可我有阿爹阿娘,有妻室,杨兄,我就当爹了,我就要当爹了……”

        万里就要当爹了,可是不能踏入这样的危险之中。

        头顶的黑云越来越密,越来越厚,深不见底,密不透风。杨玠搽干嘴角的血迹,看着万里的背影从眼前消失。

        他这辈子,还有什么是守得住的。

        他也是有阿爹阿娘的人,然,多希望那不是他阿爹,多想现在就能见到阿娘。

        离家十余载,他已经快记不得阿娘的模样了。只隐约记得那日,郎朗星空下,阿娘坐在油灯前,给他缝补衣裳,笑话他道:“谁家也没有这样皮实的孩子,衣裳都能一日破上三回。”

        存于世间,连出生都是一颗棋子,他杨玠还有什么是自己的。

        二郎真好啊,有爹娘有妻子,又快要当爹了。热热闹闹,都是自己的。

        他也好想被人叫一声“二郎”。

        “二郎!”

        温暖的,柔柔的,让人过耳难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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