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03

        似乎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梦到了自己，从一个小小的身影开始，按部就班的上了小学、初中、高中，学生生涯漫长且单调，就像其他人一样，他上课偶尔会打瞌睡，放学后会呼朋唤友的去打篮球或是打游戏，高考的时候努力了一把，最后考入了一个不错的大学。

        大学四年过得也很快，一转眼就毕业了，他没有考研，加入了求职大军，最后找到了一份不好不坏的工作，早上七点就要起床赶地铁上班，晚上六点随着人流走出地铁站，周围小摊上传来了炸鸡的香味，一抬头便是半边金灿灿的晚霞，手机上置顶的“家”的聊天群又传来了新的照片，是他妈妈发的：我们今天吃鱼，儿子今天吃什么啊~

        生活就是这样的平静普通，日常中透露着温馨，然而一瞬间，城市的街景像是一副被撕裂的画一样分崩离析，刀光剑影杀了进来，奇异形状的妖兽张着血盆大口冲了过来，无数的陷阱在脚下铺开，血淋淋的尸体倒在他眼前。

        “别……呜……滚、滚开……”

        床榻上的人脸色苍白，大概是被梦魇住，眉头紧锁，神色痛苦，嘴里呢喃着什么。

        江离看着躺在床上的顾之淇，一脸担忧，他腰上的伤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重，几乎将他前后贯穿，带着谢郁行走出山谷又耗尽了他的大部分体力，现在已经请了神医来救治，医生说他已无生命危险，但顾之淇还是一直沉睡不醒，好像被什么可怕的梦境困住了，神情一直很痛苦。

        “师叔，您去休息吧，我来替您一会儿。”少年清冷又干净的声音穿了过来。

        “是郁行啊……”江离转头看到了谢郁行，不由得从心底升起一股欣慰感，少年身姿挺拔，谈吐出众，无论在哪一方面都是佼佼者，在同龄人中优秀的太过明显，能得到顾之淇的青睐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你早课那么忙，还要练剑、出任务、教习师弟师妹，不必每天都来的，你师父有我们大人照看着不会有问题。”江离安慰道，她毕竟比顾之淇年长，就算心里担忧也不能表现出来。

        “没关系的，师叔。”谢郁行摇了摇头，认真道：“师父是因为保护我才受了这么重的伤，我照顾他是应该的。”

        “更何况，给师父擦洗这种工作还是我来比较方便。”谢郁行拿起了一旁的热帕子笑了笑，“师叔还要在这看着吗？”

        “啊？我、我……我先走了！”江离是顾之淇最小的一个师妹，比谢郁行也大不了多少，心里对顾之淇还存有几分爱慕之情，被谢郁行这么一说，立马红着脸跑开了。

        看着江离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原本挂在谢郁行嘴角的温和笑意也慢慢消失，他转过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顾之淇，神色冷了下来，面无表情地走上前解开了他的衣服。

        为了方便换药，顾之淇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袍子，只有一个宽松的绊扣系在胸口，轻轻一拨就能解开。

        顾之淇虽然看上去清秀温柔，但是隐藏在衣袍下的身体并不瘦弱，肌肉匀称、线条优美，他此时正在发烧，晶莹的汗水附着在大理石般白皙的皮肤上，更显得这副躯体优美动人。

        谢郁行拧干了帕子上的水为他擦拭身体，凝视着面前的人。

        顾之淇这次的确伤得很严重，腰上的伤口形状可怖，据说能够起死回生的“天下第一神医”也费了不少力气才将他救回来，往后就算好了，腰间也会永远留下一道狰狞的疤痕。

        但是这具身体似乎不缺疤痕，除了腰间的重伤外，谢郁行还在顾之淇身上看到了别的，胸口、手臂、肩膀……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无数，多是些陈年旧伤，痊愈后在皮肤上留下浅浅的痕迹。

        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顾之淇无所不能，永远不会受伤。

        谢郁行第一眼见到顾之淇时，还以为这就是传说中的神仙，顾之淇收他为徒时就已经是修真界颇有名望之人，他记忆里的师父永远温和强大、值得信任，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后来发现顾之淇的真面目时才会那样愤怒。

        谢郁行看着顾之淇，自嘲般的笑了笑。他跟随顾之淇时年岁还小，就像是一只暴雨中奄奄一息的小狗被救了回去，流浪的小狗第一次体验到了温暖、感受到了被照顾、被呵护，在这种情况下，他对顾之淇怀有无条件的信任，如果顾之淇明白地告诉他，要他献出身体，他大概也不会抵抗。

        但是为什么呢……要一次次折辱我、暗中欺凌我、想要杀了我，他发现顾之淇的真面目后不是没给过他机会，只是越到后面越伤心，原来当初的那些温柔都是假的，原来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骗局……

        他看向顾之淇腰间的伤，眼神冰冷，这不是妖兽所伤，这是谢郁行为他添上的一道致命伤。也许是心有不甘，在他上一世死后，睁开眼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这个时间点正好是顾之淇要带他进山除妖之时，名为锻炼，实则想要把他害死在这儿。顾之淇对外还是装成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人人都艳羡他有一个好师父，觉得这个师父十分宠爱呵护他，谁知道这副壳子下面全是一滩坏水，温柔的外表下包裹着的是凛冽的杀心。

        他摸着顾之淇腰间缠着的纱布，用力按了按，看着那洁白的纱布上渗出点点红色血迹，而他的师父眉头皱的更紧了，呼吸急促，看起来更加痛苦。

        “小郁……”听到那微弱的声音，谢郁行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俯下腰凑近到顾之淇身边，想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小郁、别怕……”谢郁行的神色一僵，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紧紧盯着顾之淇毫无血色的嘴唇。

        “别怕，有师父呢……”

        大概是顾之淇觉得好受了一些，神情有所缓和，呼吸逐渐变得平稳，呢喃的声音也小了下去。

        谢郁行死死盯着顾之淇，只觉得心底有股难言的愤怒烧了起来。

        这里又没有旁人，你装给谁看？还是说，你在被梦魇缠身之际，真的想起了自己还有个徒弟，你会亲昵地叫他小名，也会安慰他、保护他……

        现在的顾之淇脆弱无助，如果他在这里杀了他，没有人会发现，只当他是伤口恶化，没挺过这一关，除了这个祸害，也就等于提前拔除了许多的陷阱，这一世，他完全不必活得像以前那样辛苦，可以照着前世的记忆顺利地走下去。

        谢郁行抬手按到了顾之淇的脖子上，顾之淇仍然安稳地睡着，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浑然不知。今时不同往日，他第一次觉得顾之淇是这么简单就可以死掉的人，像是一只初生的羔羊般任人宰割。

        可是……

        他虽然保留着上一世的记忆，但重生后立马进入险境，自身实力有限，在妖兽包围下也受了重伤，杀了妖王后，他本以为自己会和顾之淇一起死在那里，没想到顾之淇在那种伤势下竟然还能醒来，还把他救了回来，忍着重伤背他走出山谷，肩膀上那颗七藤花的种子也被拔掉了。

        这些天来他唯一想不通的事就在这里，顾之淇想要杀了他根本不需要多么麻烦，只要把他扔在山谷里留着他等死便是，为何又救他回来……

        想到这里，谢郁行的手指蜷缩了一下，终于还是收了手，今天他还是没有对顾之淇出手。

        谢郁行重生了，自然也考虑过顾之淇同时重生的可能性，但思来想去，上一辈子的顾之淇那么恨他，一生都想着夺取他的根骨和天赋，最后也死于自己的手中，就算是重生也没理由改变心态，如果他是顾之淇，睁开眼看到谢郁行的第一时间就会杀了他。

        想了一会儿，谢郁行将纷乱的思绪抛开，轻轻吐出一口气，漂亮的眼睛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顾之淇，轻声道：“师父，您还是快些醒来吧……”

        活了一世，三界已无对手的谢郁行对于演戏也颇为精通，抬抬眉毛就能装出一副忧心忡忡的乖巧模样，任谁看了都觉得他真是个记挂师父的孝顺徒弟。

        只不过那双眼睛里只有冷意，嘴里吐出的话语也不似表情那样温柔：“快些醒来，才好让我看看你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

        顾之淇醒过来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他觉得自己的伤没那么重，自己睡了那么长时间可能是因为系统需要重新加载，那个《寻仙》系统一看就很老旧，一点都不智能，重新加载一遍数据卡顿很正常，毕竟他刚回档，什么都没做就死掉也不太可能。

        他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把自己作为地球普通人和修仙界恐怖分子的生活都回顾了一遍，不得不承认的悲哀事实是，他在修仙界生活的日子已经比作为普通社畜顾之淇生活的岁月更长了。

        已经习惯了在这个世界生活的他回到那个普通的、没有法力的世界还能适应吗？

        顾之淇还在想东想西，一声清脆的“师兄”将他拉回了现实。

        他有些迟缓地眨了眨眼睛，扭头望去，只见小师妹站在门口惊喜的看着他。

        “师兄，你什么时候醒的！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上还痛吗？……”

        师妹几乎想要跳过来，手里的汤药都快要拿不住，顾之淇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时本能的想要抬手帮她，但江离的身边伸出了另一只手帮她扶稳了药罐子。

        “师叔，小心。”

        俊秀的少年还在成长期，身影变得颀长挺拔，已经比他的小师叔还要高些，站在阳光下像是一棵新竹。脸颊柔软的弧度也随着成长逐渐褪去，面部线条越发的引人注目，目光深邃而沉稳，谁见他第一眼都会产生好感。

        翩翩少年站在阳光下，对顾之淇露出了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脸上好像是真心实意的开心：

        “师父，您终于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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