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差不多两个时辰，这幅画便完成了。

        宋元站在旁边，盯着画久久不语，他情不自禁伸手想要去摸，苏云飞拦住道：“待颜色风干才能碰。”

        经过一夜，画上面的颜料全部干了，宋元当即让人裱起来。他忙着要把画送到母亲手中，遂让人套好马车，准备出门。

        苏云飞站在二楼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心中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以往她与宋元来往，是同价交换、朋友之宜。失明后与他又生出更近一步的情谊，可此番眼睛复明再见，总觉得宋元与之前不同，二人相处中多了些距离感。

        今日这种感觉尤甚。他若真视自己为心爱之人，怎会不提带她一同去见自己的家人。

        她想不通是哪里出了问题。脑海中似乎有那么一丝头绪，可她就是抓不住。

        苏云飞在庭院中枯坐一下午，坐姿、表情都没变一下，整个人像个灵魂出窍的木雕。

        到了晚上，宋元从外头回来，两个人坐一起用饭。

        苏云飞突然道：“当初你把我从亲王府救出来，又给我易容出城，拉我们的车夫我想见一见。”

        宋元不解，“见他做什么。”

        苏云飞不答，看他道：“你现在就命人去把他找来，我有事要问。”

        饶是宋元准备得再充足，也未料到苏云飞会有此一招。看着她越来越不对劲的脸色，只好蹙眉吩咐手下把人带来。

        等了片刻，一名衣着普通的中年汉子被领到近前。

        “你叫什么？”苏云飞问。

        那人老实道：“张铁。”

        那时苏云飞看不见，对这个车夫并未过多关注，甚至连声音都不记得了。

        苏云飞问道：“那你可认得我？”

        张铁道：“您是东家的贵客。”

        苏云飞又道：“今年五月底，全城戒严，是你送的少东家和我出的城门，当时我二人扮作夫妻，你可记得？”

        张铁连忙点头，“记得记得。”

        苏云飞起身走到张铁身后，道：“转过来。”换成张铁别对着宋元。

        苏云飞淡淡道：“当初少东家是叫我夫人还是云飞？”

        张铁没说话，想了一会儿说：“好像叫的是媳妇儿。”

        苏云飞点点头，那是这个人无疑了，便又道：“你既然了解此事，便知当时我是易容又看不见。那我且再问你，当时与我同行的少东家是否易容了？”

        屋内一片寂静。张铁虽是个车夫，却是跟宋元多年的人，对于苏云飞的盘问早有警觉，一直小心翼翼回答。

        苏云飞问宋元是否易容，不知是有何关键，他不敢贸然作答，一时噤声。宋元在他身后，自是看不到眼色，张铁急得手心直冒汗。

        苏云飞语气渐冷，“是否易容？”

        宋元看着苏云飞阴沉的脸，心知不妙，于是起身笑着道：“我自然是——”

        “是”字没说完，一只银簪贴着他脸颊飞过，直直插︱在身后的墙上。

        “我没让你说。”苏云飞收回手，再次看向张铁。

        张铁双眼一闭，认命般道，“少东家没易容。”

        苏云飞挑眉，“确定？”

        张铁连连点头。

        苏云飞见他不似作假，抬眼看宋元，道：“他说的对不对？”

        宋元沉默片刻，点头。

        苏云飞走向宋元，道：“知道我为什么问这个吗？”

        宋元皱眉，眼中显然透着不解。

        “那日我去将军府，黎鸢说黎峥与你是少时好友。”苏云飞道，“即便紫云庭少东家神龙见首不见尾，许多人不了解。但我想，在京城中手眼通天的亲王殿下就算成年后与你渐行渐远，对你的事还是知道一些的。比如你娶妻这样的事。”

        “那日，他既知道你是谁，却又装作不认识放我们离开。不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就是明知有问题还愿意放行。我觉得是后者，你觉得呢？”苏云飞到现在才醍醐灌顶，任凭当初宋元如何高明，又怎会轻而易举将自己带出亲王府，逃过黎峥的眼睛？

        宋元不说话，定定看着苏云飞。

        苏云飞只觉得浑身都在发抖，一半是愤怒一半是心寒，几乎被这个被证实的猜测压得喘不上气。她没想到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有逃脱黎峥的魔抓。

        但仍不死心地问宋元，“对我许诺只喜欢我的人是不是你？”

        宋元看着她，表情似有挣扎，最终苦还是笑道：“你那么聪明，恐怕心中早有答案。”

        苏云飞喉咙发痛，咬牙看着宋元，“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欺骗我！”

        旁边的柯景然见状，也不废话，直接拔剑指向宋元，问苏云飞，“要不要杀了他？”

        苏云飞双目通红，死死瞪着宋元，“我平生最恨欺骗。不管是千条理由还是万条理由，都不原谅！”

        宋元解释道：“你失明后情绪波动太大，他自知若再强留你，必定会害了你，可又担心你孤身一人遇到危险，才出此下策。阿云，你想想，我们何时利用过你，伤害过你？”

        苏云飞冷笑，连连后退，“我恨透了你们，别想我会原谅你们！景然，我们走。”

        柯景然皱眉，“不杀？”

        “欺骗一个人不够判死刑。”苏云飞声扬道，“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再无瓜葛。”

        苏云飞和柯景然漫无目的走在空无一人的街头，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怜。所有的欢喜和爱恋都是谎言的产物，这让她无法接受。更恨自己为什么这么蠢笨，一腔真心错付，被人当猴子耍。

        脑海中控制不住地响起“宋元”的声音，温柔的、愠怒的、轻佻的、每一字每一句都仿佛邪恶咒语般，让她崩溃。

        柯景然陪着苏云飞坐在街边的台阶上，一直到天亮才强行拉着人，就近找了一家客栈休息。

        苏云飞一动不动坐在榻上，面如死灰，不吃不喝。到了晚间，柯景然端着粥强行捏开她的下巴往嘴里灌。

        柯景然打量她惨白的脸色，道：“我们还有很多事没做你就开始自暴自弃了？你甘心么？”

        听到他这句话，苏云飞涣散的眼眸终于慢慢回神，机械地吃着柯景然喂进嘴里的粥。吃完东西继续躺床上不说话，一连这样过了两日，到第三日清晨，苏云飞主动开口，让人备浴桶，说要沐浴。

        洗完澡苏云飞靠在窗口发呆，看了一天的人来人往。

        吃饭时，她对柯景然道：“那天在将军府，我分别在黎鸢和武长楠的水里下了□□，都过去这么多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流出来，不是没问题，就是消息被封锁了。”

        柯景然见她谈吐清晰，心中松了一口气，这个坎儿她算是过了一半。

        于是问道：“那我们接下来一步做什么？”

        “等。”苏云飞道，“在这段时间里，我们或许可以做一些其他事。”

        “什么事？”

        “杀尉显之。”

        柯景然瞳孔一缩，道：“怎么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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