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前尘旧梦终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在天长日久的相伴之中，沈宁与萧询愈加熟稔，恭敬顺从早就转化成了无边的爱怜依恋。她逐渐忘却了侍女的身份，变得放肆大胆起来。

        献明山腹中虽然看不出时日变迁，但每到午夜时分，萧询就被身上的白玉锁链折磨的痛苦难当。他英俊的面容微微扭曲，额间隆起深深沟壑，浅色唇瓣被牙齿咬出明晰血印。十指用力在粗糙地面上抓满浮尘，但他越用力，肌肉就越紧绷，琵琶骨被穿透的位置血液喷涌而出，更加重了他的疼痛。

        每当这时，沈宁会把他的脑袋轻轻抬起，让他得以用舒适的姿势靠在她柔软的颈侧，她伸出手指浅浅滑过萧询的眉间，语调轻柔，为他讲述那些故事话本。

        也许是她现编的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可以这样连贯的脱口而出，毫无停顿，不用加以思考如何填词造句，故事情节就这样由她娓娓道来，就好像是往日熟读的话本。

        又或是，像是她的亲身经历。

        从苍翠巍峨的高山，到风平浪静的海岛，从书声琅琅的学宫，到遍地机遇的秘境。才子与佳人花前月下，舞剑抚琴。少女怦然心动，却又因为青梅竹马的兄长一心向道，而默默将情丝深埋心底。

        练剑几多艰辛，世界神兽又有多少种类多少长相，分别居于何处。《神州异兽录》中记载的山川河流，异兽奇术，每一个挑出来叙述都是那么的令人神往，有趣又真实。

        这一千零一夜个故事，就算重复多次，萧询也永远听不厌。

        说到趣处，她噗嗤一笑，萧询就这样顺着笑声醒来，同她一起抬头，仰望洞顶那轮圆月。

        痛楚已经如潮水般逐渐退去，只余四肢百骸还残留绵绵的麻意。他不想移动，也暂时不能移动，仍是靠在少女肩头，感受到她娇嫩肌肤下，血脉轻微的跳动。

        血脉与心脏相连，沈宁这一颗脆弱的心脏，扑通扑通，震的他耳膜都微微作响。

        漫长的岁数过去，他已经遗忘了一个人独处时是多么的痛苦难捱，他终于抓住了一颗浮木，能够从苦海中翻起，让这具千疮百孔的躯体能够接触到些许阳光的暖意。

        宁宁

        他在心中轻声默念少女的名字，垂眸望向面前的厄花。鲜妍美丽的花朵日日凋零，如今所剩已经不多

        磅礴魔气已经日渐回归己身，但仍未到达那个可以破阵的临界点，待得厄花落尽，破阵而出，就可以离开献明山了。

        那宁宁呢

        他绝不允许她离开左右，难道也要把这鲜活可爱的少女像他一样，当做一只囚鸟，余生都困在暗无天日的无垠城中吗。

        沈宁身为正道剑修，在山腹中所居时日已有数年，魔气将她重重围绕包裹，压制体内灵力的流动。她身体亦随着每日鲜血的流失而逐渐虚弱，皓白素腕上已经不能像一开始那样恢复如初，反而留下了一道道鲜明的伤痕。

        只怕到时候若不将她送回青玄宗，香消玉殒在所难免。

        天道无情。

        这座献明山腹对他来说，其实并不陌生。数年之前，此处魔气浓郁集结，他就是在这轮圆月的映照下，凝魔气为筋骨，诞生于这团黑暗之中。他初初诞生，尚且懵懂无知，就已经被白皓等人寻至此处，迎回无垠城中。

        而后

        沈宁低下头，仔细观察他的眉目，想得知今日的折磨是否已经安然过去。左手纤纤指节轻轻梳过他的头发，为他理顺方才辗转时凌乱的发梢。

        萧询不愿再想下去，他感受到少女的呼吸轻柔的拍打在他面上，不由自主绽了一个浅浅笑颜，桃花眼尾带了一点方才挣扎出的红意，翩然上挑，拨动了沈宁的心弦。

        每一分每一秒，只要看见他，沈宁就控制不住的为他心折。

        她将萧询周身因方才剧痛而紧绷的白玉锁链缓缓移开，摆在不会过分拉扯他琵琶骨的位置，而后从怀中取出那只玉壶，轻快的朝厄花处行进。

        她心知厄花越早落尽，萧询才能越快破阵。

        紫衫少女立于血色烂漫包围之处，一缕红雾徐徐升起，遮住了宁宁如画的眉眼。窈窕身姿回身望来，笑音清脆，唤了一声：“阿询。”

        破阵的一天，很快就到来了。

        圆月笼罩之下，血色厄花已经所剩无几，庞大魔气在萧询周身汹涌围绕，继而在他心意拂动下冲天而起，顺着洞顶缺口冲出山腹，直上云霄。

        白玉锁链好似被浓重墨水染就，在滔天魔潮之下猎猎作响，而后逐渐沁出无限裂痕，逐渐扩大道道相连。沈宁就靠在远处的山壁角落，见萧询就这样被魔潮包围，只露出了一点白皙的下颌线条。魔气浓郁有如实质，丝丝缕缕都化为了锋利刀刃，割在白玉锁链上。

        很快，除魔大阵结成的锁链就承受不住这样剧烈的伤害，晶莹白玉上遍布裂痕，被萧询奋力震断，从他两侧琵琶骨上滑落，化为齑粉，被他踩在足下。

        耗尽十派精英灵力的除魔大阵轰然破碎，耀渊在他魔气上下的禁制，也已经敌不过这全盛时期的魔尊威力，厄花被魔潮连根拔起，剩余的那些魔气也毫不费力的回归到他周身，凝于魔气风潮之内。

        大阵残存的灵力被魔气重重压制，既轻又纯的灵气循着本能，朝洞口疯狂逃窜。高耸坚硬的献明山体扛不住灵魔二气的缠斗，摇摇欲坠，萧询立刻分出缕精纯魔息打入山体之中，魔息融入山脉，化作山骨，阻止了献明山的坍塌。

        直至所有灵气脱离山腹，在广袤夜空之中蒸发殆尽之后，澎湃汹涌的魔潮才渐渐平息下来。遮蔽视野的黑暗逐步沉寂，萧询看见倒在粗糙石地上的少女。

        脱离了白玉锁链的禁锢，他终于可以越过月色，走到这山腹的尽头。

        破阵时的庞大魔潮席卷了沈宁脆弱的身躯，错乱了韩蒙种在她体内的摄魂术，体内赖以生存的灵力在魔潮压迫下消弭无踪。她像一株失去水分的海棠，只能委顿倒地，神思被黑暗包裹，再也见不到一丝天光。

        小侍女宁宁沉入了昏暗，看不到接下来的情节发展。和昆仑镜融为一体的青玄宗沈宁，却可以。

        萧询爱怜的将她抱在怀中，两额相抵，感受到她稀薄的灵气逐渐流失，生命之花在她体内即将枯萎凋零。原本凛冽锋锐的魔潮此时如一阵清风，温柔拂过宁宁身躯，依偎在她身旁。

        宁宁

        他双唇覆在少女耳畔轻轻呢喃。

        面前两道传送法阵在他面前闪烁光华，一道是白皓所制，通往无垠城。一道是耀渊所制，通往青玄宗。

        世间所有一切，都不敌宁宁重要。

        他抱起少女，毫不犹豫踏入左侧法阵。

        乏味枯燥的献明山腹在她眼前尽褪，苍翠鲜活的长庚峰印入眼帘。万千星子点缀天幕，鸟雀栖息在松柏枝头休憩，远处各峰灯火璀璨，隐隐约约传来些许人声。

        萧询生于献明山中，久居无垠城内，何曾见过这般景色。但他不过匆匆一瞥，已经抱着少女越过峰顶，轻飘飘落在炼丹房的露台之上。

        青玄宗灵气浓郁，此时如淡蓝极光，轻轻柔柔游曳于半空之中，又畏惧萧询周身魔气的厚重威压，迟迟不敢下来贴近沈宁身躯。

        他别无他法，只能远远退开，看灵气如浅色玉带，从空中徐徐滑落，覆在宁宁身上。从她周身各处缓缓侵入，舒活她的凝滞血脉，让她苍白面上终于浮现了一丝血色。

        这还远远不够，若不能留在青玄宗得到正统道门的休憩疗养，她内里的亏空会因魔气逐渐扩大，最终还是会夺去她的生命。

        炼丹房内有人点亮了烛台，光晕隔着窗纱透了出来，映在少女眉梢上。

        萧询已经思定，他深深看了沈宁一眼，便轻身而起跃回峰顶，指尖衔着一颗细小石子，弹击在炼丹房的窗辕上。

        这异响打破了深夜的平静，很快就有一男一女推窗而出。

        “阿宁！”那身材高挑的女修一看见露台上的身影便惊呼出声，她连忙步出丹房，将昏睡的少女揽在怀中，急身吩咐后头的男人：“文轩，速速取些丹丸来，再去通知掌教师兄他们。”

        萧询看着沈宁得到救治，现下也只能狠心离开，来日再见。他身影几个起落之间，就已经跃下长庚峰，消散不见了。

        前尘旧梦到此为止，景色如潮水般从她眼前退去。

        眼泪不受控制的从她眼角滑落，顺着清晰的下颌线条，重重砸在衣襟之上破碎开，一滴未干一滴又至。

        原来从始至终都没有方知浔，只有魔尊萧询。

        她像来时一样，整个身影从昆仑镜镜面中浮现，镜身失去灵力支撑，化为手掌大小，从草地上滚落。

        泪眼模糊间，她看到有个高大身影，就站在前方不远处，等待着她。

        她不由得笑了，泪珠划过上翘嘴角，笑的又凄美又脆弱：“原来你们魔修，这么爱玩弄人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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