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心碎神伤

“原来你们魔修，这么爱玩弄人心么？”

        多么令人心碎的一声质问。

        萧询张口欲言，但却完全回答不出来，只能喃喃了一声：“不”

        “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那又是如何呢。

        如果他设身处地站在宁宁的角度看，魔域与神州势不两立，青玄宗正是首当其冲。十派集结无数精英，耗费心血，连师尊耀渊都身陨了，本以为已经和魔尊萧询同归于尽。却没想到祸害遗千年，自己反而失手被擒，被利用来助萧询破开了除魔大阵。

        更没想到的是是失却了一颗真心。

        “不是这样？”沈宁抹开面上泪珠：“你设计擒我入献明山助你破阵，是我技不如人，埋怨不得。但大功告成之后，你已然脱身而去，却又千里迢迢去扶余镇寻我，编织情网诱我入局”

        “这不是玩弄是什么？”

        泪水越来越多，从她掌中满溢而出：“你杀了我吧。”

        萧询的肩膀重重垮了下来，就像是被寒冬积雪压弯树杆的松柏，再也没有力气可以直起背脊来。

        “不宁宁。你不要这样说，我对你”萧询再也说不下去，只因沈宁眼神锐利如刀，丝丝缕缕都仿佛割在他的皮肉之上。

        少女在掌心凝力，握住了一柄由周身灵气凝结而成的宝剑，剑身极淡，在夜色下如星子闪烁，光影涣散忽明忽暗，显然主人心绪不定。金丹期的威力对萧询来说毫无威胁，但他仍是被钉住了脚步，不得再进寸许。

        “我知道自己道法低微，也许整个青玄宗内都无人是你的对手”

        “但你今日若不杀我，来日我修行有所成，必然寻上无垠城，杀你以报师仇。”

        他只觉体内一团厚重郁气，从丹田之中徐徐升起，随着宁宁的言语逐渐向上攀爬，而后重重的压在心口处。像一大团吸饱水分的棉花，捂住了口鼻，又窒息又粘腻，冰冷的触感冻住了温热的血脉。

        这场他早就预想过，逃避过，终于鼓起勇气面对的，甚至妄想永不面对的场景真真切切的摆在面前时，竟然如此痛苦的让人难以接受。

        过往种种发自真心的爱意，在宁宁眼中都变成了构成骗局的层层假象，一层一层就像山腹中的白玉锁链，锁得她动弹不得。

        “不是这样的”他口中只能翻来覆去的呢喃：“你相信我我只是”

        我只是真的爱你，离不开你想要跟你共度一段短暂的美好时光

        求求你，不要这样看我

        黑暗像浓稠的墨汁晕染了层云，逐渐被风力向前推进，遮住了闪烁的漫天星子。

        阴影的范围逐渐扩大，代替莹润月色，牢牢笼罩住了下首那个纤弱身影。

        雷神的高大身躯仿佛就立在云头，手持两只鼓槌，一前一后奋力击打在牛皮制的坚实鼓面上。雷声震耳欲聋，紫金闪电在云层内蠢蠢欲动，裂出密密麻麻的蛛网状脉络。

        想不到恰在此刻，她等待已久的雷劫突然来临，逼迫她跃升元婴之期。

        沈宁仰面望了望苍穹上的雷云，天劫的威压甚重，她体内灵力躁动不安，在金丹之上浮沉缠绕，正在蓄力以阻挡雷劫即将带来的危害。

        这个时机来的这样不凑巧，却又偏偏这样恰到好处。

        少女面上露出了一个萧询熟悉的笑颜：“你走吧”

        “就当你放过我”

        也许这锥心之痛实在太难以承受，萧询面上流露出极度的脆弱渴求，而他苍白的面皮就像一层薄薄的宣纸，将一切情绪笼罩住，但双眸是他的宣泄口，星辰湖海都通通碎在了里头。

        “我不走就这最后一次待你安稳度过雷劫”

        这自诞生起就让神州十派惊惧难安，叱咤风云的魔尊姿态放的极低，他语带哽咽，音色破碎，祈求着他的心上人。

        雷声轰隆下，一道电光劈开黑暗夜幕，如一柄锋利的金蛇宝剑，弯曲扭动却劲力十足，毫不留情劈在她足前一尺处。

        金光下落，石砖粉末四散飞溅。萧询不由上前一步，欲伸手将她护入怀中，但沈宁长剑伸的笔直，仍是不愿意让他靠近分毫。

        少女对方才近在咫尺的雷电丝毫不惧，手中灵力凝成的宝剑在强劲风势中散了又聚，但剑锋仍是直指萧询。

        “你走啊！”

        道道金光在云中不停穿梭，在急促雷声伴奏下，从云头极速滚落。电光猛烈耀眼，如龙蛇狂舞，这回命中极准，直直劈向她的头顶。

        “宁宁！”

        萧询再也按捺不住，任凭长剑戳进了皮肉，仍是上前了一步。

        沈宁万没想到他会凑近，手中灵力骤散，淡色宝剑已经失去了身影，只在他身上留下了寸许长的伤口，鲜血潺潺涌出。她一掌打在萧询胸口，掌中却并未凝聚磅礴灵力，好像只是用力推了他一下。

        他心碎神伤之下，倒真让宁宁推开了几步。

        她怔怔看着面前破损的皮肉，眼前白光闪烁，意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未降临。少女周身升起一道淡粉色的屏障，将她牢牢护住，在电光劈下的瞬间如水波般泛起道道涟漪，淡粉渐渐变作薄红，屏障却巍然不动，它不但承接住了雷劫的伤害，还将电光逐渐吞没。

        长庚峰上又重归一片黑暗，顶上的雷云却仍在轰隆作响。

        沈宁似有所感，她缓缓伸手，取下了发鬓间一直簪着的那支流苏。

        金丝凝结缠绕，挽成如意样式，垂下的珍珠链子顺着风势，在她掌中飘荡。嵌在正中的那颗南海鲛珠，光滑圆润的珠面上此刻闪着惑人红芒，在此刻黑暗的峰顶上，映亮了她的眉眼。

        原来一直以来护着她的

        从来就不是冼心链。

        早在扶余镇中相识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她的流苏发簪上，加注了护身屏障了

        她的泪珠颗颗晶莹，打在了鲛珠面上碎开，沿着如意金丝纹路，坠落下来。

        为什么

        真心还是假意，思绪纷纷扰扰如线团一般，塞满了她整个脑袋。但此时不知何人，好像不停在她脑中叙述《青玄录》的内容，音调渐高，听的人头痛欲裂。

        “掌教耀渊持剑入内斩杀魔尊，但其自身亦被魔气反噬，出阵而亡。”

        “掌教耀渊持剑入内斩杀魔尊，出阵而亡。”

        “掌教耀渊出阵而亡。”

        她眉头紧蹙，掌中紧紧握住那支流苏，耳畔雷声轰鸣，白光在眼前闪烁，耀眼夺目，眼前屏障色泽越来越红，不停泛起波澜。

        原来说话的人，是多年来每一个在学宫阅读《青玄录》的弟子，是师兄，是师姐，是失去耀渊真君庇佑的青玄百姓。

        而说的最响的，是她自己。

        雨渐渐落了下来。

        天幕好像被这雷劫打出了一个破口，先是淅淅沥沥，继而磅礴大雨倾盆而下，打湿了两人的衣衫。

        她看见萧询面上点点雨水划过额头，落在纤长眼睫上，而后承受不住顺着眼下光滑肌肤一路行至优美下颌，重重坠落下来。

        看起来，就好像他在哭一样。

        她将掌中流苏奋力掷出，屏障随之从她周身消散，精致华美的珍珠链子跌落在泥泞石地上。红芒倏忽之间归为沉寂，只有一道雷电准确无误的打在她的肩上，寒光迸发之间照亮彼此的眉眼。

        “滚啊！”

        沈宁不顾肩胛之上被撕裂的痛楚，和皮肉焦透的灼意，幼时哽咽阅读《青玄录》的声调愈加响彻脑海，她终于控制不住的对萧询大喊：“我讨厌你！”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还不快滚！”

        这曾经日日夜夜陪伴身侧，陪他度过每一个难捱夜晚的轻柔声色，此时如同扼住了他脆弱的咽喉处，无法喘息。胸口那一团郁气再也没有阻挡，从他口中喷薄而出，化作点点星子般的血色，飞溅在少女紫色的裙角边。

        萧询捂住胸口，踉跄着退了一步，抬头望向宁宁，却见心上人冷眼冷情，眸中厌恶之色甚至就要满溢出来。

        也许宁宁甚至怪罪，他鲁莽之下弄脏她的裙角。

        在这大雨滂沱下，他放肆大笑起来，终于转过身去。身后雷声轰鸣，白光阵阵为他映亮了前路，但他却再也没有能够回身相拥的机会。

        自古正魔不两立，天道为何生我为魔。

        湛蓝衣衫的清俊公子，背影落寞寂寥，跃下了长庚峰顶。

        最后一道天雷打在了沈宁背上，让她整个人瘫倒在地，而后雷云鸣金收兵，大雨却肆无忌惮的冲刷在她周身的创口上。鲜血混着雨水没过了她的裙衫，她感受到背后那片肉被冲开，露出了些许脊骨，灵力游走移动，妄图修复这一破损之处。

        脊背上，肩胛上，四肢各处的焦痕都在汹涌叫嚣，痛楚充斥了整个脑海。

        而她的心绪终于平静下来，能够放任她在这一片雨声之中出神的看着前方。

        雨水落进她的眼角，又携带些许泪意，从眼尾涌出。少女唇瓣轻轻开合，却没有音色流出。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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