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漏洞

透过屏幕看着一段故事的从始到终，唏嘘愤怒与不解等情绪皆游走一遍，然后各人又继续关注各人新的生活。一切都只是观戏一场，热闹终归化为一场人间杂事，与自己无关的外界纷扰最好与他人闲谈。

        “他这样的结果如何？”

        中央舰艇里，迪勒司静静的看完这最后一段。系统2号站在旁边细细揣测着属于人类的观影感：“是很好的吧，对他来说。”

        迪勒司站起身朝着一方走去，科幻碎片漂浮的长廊尽头是一道出口，那出口外是草木生长倾满阳光的广场。半永久的黑色披风替他遮挡住目光，阳光从来到不了他身上。“我在梦里好像见过另一个故事的结局。”

        系统跟在后面走着认真问：“结局如何？”

        “主角死了。”

        系统没再说话。

        迪勒斯继续说：“是真的死了，在那个梦里，我是施暴者。”

        是一段沉痛到深渊的梦，混乱不堪占据了所有的镜头，他是一切的开始者，他亦是一切的终结者。他开始了一场想要解决自己痛苦的行动，他结束却又是再次开启了一场梦魇终生的痛楚。

        我杀死了我自己，零乱的窒息，我死在了梦里，黑幕的城市下了一场流星雨。

        城市绝离。

        “我用一生来谴责自己。”

        他在阴暗与光明交界的地方站住脚，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是一个机器人士兵：“报告，新的一批地球人已经从时空链里由一艘舰艇传送了过来，请问该如何安置？”

        “多少人？”

        士兵回答：“两亿。”

        迪勒司一改刚才的忧郁风格，立即转变成为了一名具有独断力和掌控力的领导者：“吩咐下去，安排五个小组将那艘舰艇上的人带到新世纪的第三层圈里，由五百艘摆渡游轮将人安全接过来安置片刻，让机厂部门负责将舰艇进行改造重组。1150到1179三十艘舰艇做好运行准备，阳光、空气、水分、土壤补足，从005舰和003舰分别调配植物种子和粮食种子进行耕植，商场、餐厅、市场、广场等食住行游购娱场所开始运营，医院、学校、消防局、警察局等公共机构开始工作，将所有人登记好后带上生活舰，安排住所与工作。”

        “好的。”士兵接受指令后往回走。

        迪勒司准备离开时，又有一脚步声从后面传来，“殿下，刚刚发现游戏时空可能存在一个漏洞。”

        “什么漏洞？”

        “是你？”

        前面的一棵香樟树下走着一人，西装革履戴着眼镜，气质温文尔雅，在笑着跟旁边路过的人打招呼。千幼隐约觉得这人很眼熟，没想到走过去一看还真是。

        “常台长？”

        寒岁不明的问：“你认识？”

        千幼忙解释道：“是他帮我找到的你。”

        但见那前一秒还在谈笑风生的人像是突然呆滞了两秒，在终于回过神来后眼神骤然发亮的看着千幼问：“你是千律师？”

        “是我。”千幼礼节性的伸手。

        那人惊喜的回握住，像是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终于遇见了亲人一般，忙寒暄道：“你找到你的家人了？”

        这明明很正常的一句问候听起来怎么有一种秘密被不知情的人打开了的感觉，好像别人在替他复述“我是为你而来的”，千幼莫名有些不自在的答了一声“嗯。”

        这人不就是昨晚那个看起来斯文败类的家伙？常桦。寒岁用审讯者的口吻问他：“你记得？”

        常桦抱愧的看着这个游戏世界里的职位比他高一阶的主任：“刚刚想起，抱歉，之前没有自主意识，有些对不住。”

        “不用抱歉，被电击的是你。”

        那倒还真是。

        千幼看着寒岁永远平淡无风的脸，在内心生出了一丝小小的庆幸。然后转头问常桦：“你还记得这里发生的一切吗？”

        常桦想了想：“记得，但所有行为都不受我控制，感觉像是沉迷了一段时间。虽然可以清楚的感受到时间流走，万物交集，但却没有自主意识，就像一个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

        “你现在有意识了？”

        常桦点头：“没错。”

        千幼冷笑：“一个漏洞百出的低级系统也好摆出来给别人看，换作现实只能是被搁置在角落沾上灰也入不了市场，手段卑劣能力有限的游戏开发商，简直糟糕透顶。”

        常桦不明所以，发着懵的问他：“你在说……什么？”

        他没回答而是继续问：“你在信息里说最好三个月以后去，为什么？”

        常桦惊讶的看着他俩：“你们不知道？”

        千幼移转目光和寒岁对视了一眼，复又调向常桦，并不打算解释什么，只简单回答了一个字：“不”。

        只是这人突然就来了些顾虑：“会不会被上面听到？”他抬头看了看那个隐藏在云空上的庞然大物。

        “听到又如何？”字比千金的寒岁总算又舍得开个口：“见不得人的是他们，只知道像幽灵一样晃荡的不知名物体。”

        “晃荡？！不知名物体？！！”

        这位终日盖住头颅的迪勒司殿下终于在一大串问号中露出了自己最真实的面容——一个黑暗骑士风的机器人。

        又一次被偶像讨厌了这是？

        他委屈的看向身旁同样是机器人模样的1号系统本人：“你能同情我吗？我整天也不是这么闲的。”

        系统忙安慰到：“殿下，您刚刚为社会解决了一大难题。”

        “嗯！”

        这人还真是给人强大的压迫感，常桦想。他有些惶恐的提议：“不如先去吃饭吧？”又带着台长本人应有的风度说：“总要先解决当前问题，吃饭。大家都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你们要问的所有如果我知晓的话，必定会言无不尽的告知你们的。”

        他看了看千幼又用余光偷偷瞄了瞄寒岁，同样是冷还都带有漠然的疏离感，但最先认识的这位可真是看起来就让人喜欢多了，像行走于山野深处忽现的山泉，清凉干净深邃幽然。而后来这位是真的冷，自带降温效能，单看着就觉得这里适合下一场暴风雪，尔与冰山熟更寒？

        “好。”依旧是寒岁答的。

        常桦觉得可能是自己刚刚的固有印象太偏颇了，这人应该也是比较好说话的，又想起自己似乎还没有隆重的做一下自我介绍表示对人的尊敬，于是主动向寒岁伸手：“锦城市公安局第一支队长寒岁，郑重的介绍一下，我叫常桦，是……”

        “是……人呢？”好的，绕过他走了。

        “我哥性格就这样，抱歉。”千幼紧跟在寒岁身后又转过身看着常桦：“多谢你帮我找到他。”

        常桦洒脱的摆摆手：“客气！”

        两人走到了寒岁身边，此时的他正皱眉看着整条街上的饭店。

        “是没有找到适合的吗？”常桦指向街对面的一家店，像个老熟人一般：“渔家记，这家其实挺不错。”

        “都是海鲜。”

        年轻人挑食要不得，他语重心长的解释：“这一片小吃街主要卖的都是海边的特色菜，要吃别的应该去其他几条街看看，不过距离这边又要走十几分钟的路。也不差这一顿两顿吧，你不吃海鲜？”

        “千幼不吃。”

        冷不防来这一句，千幼没反应过来就问：“你怎么知道？”

        寒岁转身面对着他，像在复述一个备忘录似的开口：“不吃水产品，不吃肉类食品的肢体部分和脖子及以上，讨厌韭菜豆芽金针菇，不喜欢甜口，对芒果和芦荟过敏，是你吗？”

        “是我，但你怎么知道？”

        寒岁没回答，这似乎是看到眼前人就能说出来的事。

        两人相互看着彼此，都在心底乍然生起了一个猜测，难道这个世界的寒岁和千幼认识？

        “你们不是家人？”常桦迷惑：“虽然是刚找到的不久的，姓还不一样，性格差别还……知道很正常！”他朝着侧面一条街的一家店指过去：“不纠结这个了，看那边有一家川菜馆，这个能吃吧？”

        千幼看着寒岁回答：“能。”

        “走吧。”

        “元旦节前夕，也就是2120年12月31日那天，全世界所有的城市上空都突然出现了那些邪恶的东西，城市的光亮霎时被黑色的阴影遮挡，从低处看着像是来了一座座岛屿。地球的信号被中断，就连电光波也传送不了。在黑暗降临的一小时左右时间里，那些舰艇似乎是在酝酿着内部能量，紫色的雾团不断汇聚在四周，伴随着雷电声响。”

        “一小时后，雾气弥散，紫色雷电不断的射击向地面，被射中的人当场昏迷过去。人们都在忙着躲藏，却发现它能穿过屋子直射向屋内。最快调动起来的军队发动各种武器都无法对抗那个东西，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派去探查的空军部队在空中根本就无法接触到它，无论怎么往上追击，它似乎永远都在上面，这也是我们的武器对它根本不起作用的原因。大概持续了两个半小时才停下，世界恢复了平静，人类没有丝毫伤亡，城市建筑也依旧完好无损。”

        “半小时的平静时间过去，已经快要接近31号的晚上八点，一个像吸血鬼的声音突然从上方传来，说：‘从2121年一月一日起，每年的六月到八月和十二月到一月为全世界游戏时间，请所有人做好游戏准备。’最后像是说等了谁十几年，他们终于来了，再然后就是另外一个声音飘来，像幽灵在发布指令。”

        常桦在回忆中模仿着幽灵的口吻说到：“各维系游戏时空系统已布置完毕！倒计时，五、四、三、二、一……游戏开始！”

        千幼将过了一道茶水后擦好的碗筷放到寒岁面前，一边问：“后来呢？”

        一个人的常桦只能自己默默拿起碗擦洗一遍，“后来？”

        千幼意有所指的说：“世界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就比如人口方面。”

        常桦眼底起了疑惑：“我现在对你们的身份表示怀疑，一位的身份是国际律师，一位是人民警察，你们确定这些事情都不清楚？”

        不清楚是真的，他们从另一个时空而来，量子的不共通性导致一个世界不能存在两个同样的人，但根据能量守恒定律它却也不会消失。平行时空的人原本的主体也就是他们过来了，现时空的人只有记忆还能附着在来的人身上。为了不让这里的记忆侵入让自己慢慢被同化，忘记原本的真实，他们只能尽量控制着不去想这里的自己以前所经历的事。

        该怎么回答呢？

        扯吧！

        千幼很自然的喝了一口从寒岁那里接过来的汤，然后道：“我们和你的情况不一样，你进入游戏世界的身份是npc，是属于本身就存在于这个游戏里的人物，意识受到游戏的管控，因为这个劣质游戏出现了漏洞，所以你在见到我们时才会清醒过来。而我们的身份是玩家，意识不受游戏世界的控制，记忆却在慢慢流失，待得时间越长越快忘记原本世界的事。”

        将两个概念混淆起来的说服效果似乎还不错，但或许更可能的是因为常桦和千幼以前见过，否则这不能解释别的见到他们的人为什么没有清醒。

        常桦应该是相信了这个说辞，虽然不可能是百分百的，就比如先前已经见过寒岁了但不是没想起来吗？不过这些都可以用系统是突然出现的漏洞来解释。于是即使抱着质疑态度，却也依旧去回答了先前的问题。

        “这件事各国之间为了不让世界陷入恐慌都达成了一致的协议，就是隐瞒。但事实上几乎所有人都有在很明显的察觉到，我们的人口又减少了，据说这次整整消失了十亿！”

        “又？也就是说这不是第一次有人消失？”

        常桦喝口汤继续说：“那些舰艇从2110年后就开始出现，每次出现都会有一批人消失，10年那次消失了五亿。但是它每年出现的时候都没有像最近一次那样干扰人类，几乎是每年十二月初出现一次就没有了，所以很多科学家都把它解释为正常的自然现象，因此也没太多人把人口的消失的原因强行归结到它身上。”

        “但也有很多人把它当做一个不详的预兆，只要它一出现就意味着将会有人不见。往后十年几乎每年都会消失五六亿人口，直到去年直接消失了十亿。这曾经是困扰世界的一个很大的谜团，由各国组织的调查机构探查了将近十年都没找出人口消失的原因，但自从那短短四个小时的危难扰乱了世界的安宁后，大概所有人都明白了，人口消失的谜底终于有处可寻，却没人敢再查。不过这十年间却有另外一个疑点。”

        千幼放下筷子：“什么疑点？”

        “每年会出现三次大规模的人口消失，但仅有12月消失的时候会出现这些舰艇。另外两次分别是六月份和一月份，而这两个时间点人口却都是凭空不见，有的人可能前一秒还在说着话后一秒就在你面前完完全全的找不到踪迹。”

        这种凭空消失不就刚好和地球的消失人口对上？因为平行时空的原因，原本的人消失了这里也会跟着有所改变。千幼问：“那些人消失时身边会不会出现什么东西？比如字条？”

        常桦否定道：“不会。”

        千幼又问：“他们都是经济水平处于社会末端的人吗？”

        “不是。”常桦继续摇头，“社会各行各业的人都有，无论财富丰裕还是经济贫瘠，都有人没能逃脱失踪的命运。”

        千幼和寒岁对视了一眼，在心里大抵都有了同一个想法——那些因舰艇的出现而消失的人口就是从地球过来的人，他们从地球来到这里后在10年左右的时间里都又陆续被接走了，而后来凭空每年消失两次的人被传输出地球以后并没有来到这里，所以会突然消失。而且在地球上经济水平偏中并下不代表着这里也是，就像他和寒岁的律师与警察身份一样，都是与地球上的自己所不同的。

        2110这个临界点迪勒司到底做了什么？

        “世界近二十年的人口峰值在那一年？是多少？”

        常桦想了想又回答：“就是2110年，世界人口达到了近百亿，后来就陷入了人口大量失踪的迷局。”

        “你从六月开始就一直在这个环境里待着？”千幼指的是那个爆炸声起而后踏入虚空的未央夜。

        问个问题思维不要跳脱的这么快啊，常桦默默抗议，又立马收拾好情绪在面上波澜不惊：“是的，那天和你发完消息后我就带着家人寻找躲藏的地方，最好能躲藏到那上面的人发现不了，但事实却是不尽人意的。晚上八点一到，我们都被轰炸出去然后被狂风卷了起来，再接着陷入了一个虚无缥缈的黑暗世界，能察觉到的视线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再接着就失去了自我控制的意识被带到了这里，以一个精神病医院副主任的身份进行着日常生活，我的妻子和女儿现在都不知道在哪里。”

        “不过不知道怎么什么事都是发生在晚上八点。”从10年这魔鬼般的舰艇带走诅咒开始，原本好好的一个数字8都被弄得不吉利了。

        “因为东八区的八点，国际日期变更线进入新的一天，这位不知名物体可能有什么零点情节。”寒岁在沉默了这么久后终于开口：“这些就是你所知道的全部内容？”

        常桦点头：“差不多是这样。”怎么感觉有些不耐烦？

        “哥，你怎么看？”千幼问寒岁。

        “这些事我们回去再说。”寒岁说完将刚刚挑完鱼刺的一碗汤羹放到千幼面前：“现在先好好吃饭。”

        常桦坐在对面看着他俩的举动，回去？这么避开闲杂人等的吗？他莫名觉得自己在说完这么多话以后就很像个局外人，于是禁不住问俩人：“你们确定是刚认识没多久的？”

        其实他想问你们确定只是家人关系？但又觉得不太对，怎么就不算是家人？怎么样都算。

        千幼慢斯条理的吃下一口饭后开口：“怎么说？”

        “感觉你们之间太熟了，行为举止之间与我和我太太一般，甚至还……更好一些，但你们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又似乎很平常。”他悄悄凑近一点：“你们确定只是简单的……嗯关系？”

        他从寒岁那边拿过来一张纸巾擦擦嘴，然后看着常桦道：“常台长，您是平日里太日理万机了，所以现在来到这里也开始往泥塑方向发展，变得喜欢关心一些臆想出来的事情？”

        常桦似乎也觉得刚才这样不太好，连忙表示歉意：“抱歉，刚刚思想出现了一些偏差，无意冒犯二位，还请见谅。”

        “我们是异父异母的哥哥与弟弟之间的关系，从小就认识，只是因为一些原因所以导致现在才有交集，与您所猜想出来的完全无关。”

        寒岁看了常桦一眼，常桦刚想低头吃饭就听见他问：“根据你的记忆，关于这个医院的事你知道多少？”

        常桦突然感觉到了寒气袭人的报复，他咳了两下而后又认真回答道：“所知道的几乎为零。”

        “什么奇怪的事都没有发生？”

        常桦摇摇头：“没有，再说多奇怪的事放在精神病医院都称不上是奇怪吧？”

        “只是正常的一个医院环境？”

        这审问犯人的口吻和压倒性的气势，常桦蓦然觉得衬托得千幼都变得和蔼可亲了起来。算了，陡然清醒，这俩人是一起的。他喝口汤又镇定道：“没错，我每天的工作就是替病人检查身体。”

        寒岁边给千幼夹菜边问：“在我们出现之前，精神科主任是谁？”

        “没有这个人物，一切的说辞就是我还没有转正。”他眨巴的望着两人，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太太了。

        “那我是怎么让你们抓的警察？我和警察在18号的晚上发生的事又是怎么来的？”

        常桦思考片刻为难道：“有没有可能……是游戏给的设定呢？毕竟在我清醒之前所说的话都不是我自己想说的。”

        千幼在夹满菜的盘子中抬起头，分析着说：“所以，故事在正常发展，但是游戏设定是从玩家进入这个世界后才开始启动的？”

        他又看着常桦问：“这个游戏世界里你遇到的除了我还有别的认识的人吗？”

        “我想想……”他思忖着这段时间见过的人，而后道：“还真有一位，不过他应该不认识我。”

        “谁？”

        “第一精神病医院院长隋夕，现实中也是一名医生。”

        油然而生的熟悉感顿时袭来，千幼又复述了一遍：“隋夕？”

        寒岁疑惑：“你认识？”

        千幼摇头：“不，只是这个名字很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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