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原罪

白色的光圈在头顶摇晃着，电烤般的刺痛、晕眩、怄气翻涌。脚步声、拖拽声、开锁声、铁门碰撞声，大量大量的黑暗将身躯淹没。

        6月3日凌晨1点，寒岁的光子指环突然闪现，这是来到这里后第一次收到来自同伴的讯息，由荒废多年的时空中转站传来。

        光子指环是key用来联络的通讯设备，共有一对，一只是发消息的，一只是只有在接收到同伴发布的消息时才会闪现。他在醒来后也曾试着传送过几次讯息，但结果都是被高层大气中的粒子所阻绝，无法传达到时空中转站，再由中转站上的卫星设备传输给目的接收的队员。为了减少一些外来时空的未知因素冲击，训练营给每位成员在身上配备的细小部件就有上千种，以保证一个人就是一座装备精致完善且强大便利的多功能仓库。一只指环除了传讯功能外就还藏有其他的用途，如按下某一处的隐藏按钮或许就是一个储藏有很多工具的抽屉式三维折叠空间。

        但训练营在最初因为不知道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量子同化，所以这些小零件几乎是要穿上key的军服才能使用，而寒岁所在的pb时空日常就穿着正常人所穿的常服，因此用处就不怎么能发挥的起来。

        星光跳跃在蓝色经纬网围成的地球仪上直指东经110°36′18″，北纬19°07′19″的南海，传讯人——key军团一队成员079。

        于是他和千幼改变了原本先去渝州寻找周然再去沪江汇合北晰的计划，直奔向南海。同为key成员的周然自然也会收到讯息赶去，由此可以减少他们汇合所消耗的时间。

        可5日黎明前当他和千幼驱车抵达目的地的时候，流光所指示的位置却转变为西经69°23′42″，北纬19°07′19″，直直横跨了半个纬度圈。6月7日，流光将位置指向东经110°36′18″，南纬19°07′19″，并且不出所料的，9日时位置指向了西经69°23′42″，南纬19°07′19″。

        11日后，位置开始在四个点循环。不过，即使是回到了最开始所指示的点，他们也没有找到北晰所在的光源。蹊跷愈演愈烈，直到19日掩藏在云霄上的庞然舰艇宣告第一轮游戏结束，第二轮游戏开启，那是他们最后一次收到来自时空中转站的消息，光子指环也随之消失不见。

        同样值得质疑的是，他们在南海消耗的两周时间里，周然也没有出现。

        思绪从浮沉中直直下坠，如黑墨色光束穿过层层云雾直抵无尽深渊，丁达尔效应汇聚着万千谜语，向白色未知重重砸去。

        “帕当博士，20619病房病人已入住。”

        “知道了。”

        一个年轻女子与中年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寒医生怎么还没醒？”

        “快了。”

        还是那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下一次舆论风暴是什么时候？”

        “21号凌晨。”

        ……

        谈话声音渐渐远去，周遭归于平静，刺鼻的消毒水味越发显得闷人，寒岁在暗淡的白光中醒来。

        这是一间20平的电击医疗室，此时的他坐在电击椅上，对面的橱柜里摆满了各色的瓶瓶罐罐，前面是一张铺着白色床单的病床，离电击椅不远处的边上有一台办公桌，上面简单陈列着一台旧式实体电脑和一盏电灯。

        他在恍惚里听见了“21619”、“舆论风暴”和“21号凌晨”。

        突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紧接着一位戴着眼镜穿着白大褂文质彬彬的男医生走了进来。

        “寒医生，你醒了？”

        寒医生……他垂眼打量了前面这人一眼，没说话。

        “嗯？您怎么了？”那人特意往寒岁脖颈上挂着的吊牌示意了一下，上面写着“第一精神病医院神精科主任——寒岁”。

        寒岁才注意到自己同样穿着一身医生制服。

        “叮咚！”系统音响了。

        “恭喜玩家寒岁解锁自己本轮游戏的身份——医生。”

        他推了推那大概是为了符合医生这个身份因而系统自动给他戴上的银边框眼镜，深沉的说了一句“没事。”

        随后以一个多年来习惯了上级身份的口吻问到：“21619病房？”

        “哦，今天刚住进一位病人，是位警察，您要去看看吗？”

        他随意扫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日历，今天是2121年6月19号，时间还停留在他们最后一次收到北晰定位消息的那天。

        “21620病房呢？”寒岁随手拿起桌上的资料翻了翻。

        这资料上显示的是医院的简介，第一精神病医院是一家大型精神病人看护场所，规模巨大，占地70万平方米，建筑面积30万平方米，医院内场景设施齐全，配备有完整的精密型电子医疗设备……都是一些无用的介绍，寒岁最后的目光停靠在里面夹杂着的一小张折纸上，根据仅透露出来的信息看，这是一张医院的地图。

        “嗯？您在说笑吧？没有21620号病房。”

        他将资料放回桌上，“明天会有的。”

        “那得看明天有没有人生病，或者是犯罪。”面前这人故作深沉的说。

        “警察……”

        医生解释：“他没有生病，也没有任何罪。抓他的原因只是因为他违背了精神病医院的原则。”

        寒岁敏感的察觉到他用词的怪异：“抓？”

        那人推了推眼睛并打量他：“寒医生，您今天真的很奇怪，这个警察就是你命令我们抓起来的啊，您不记得了吗？”

        寒岁冷静的问：“所以原则是？”

        “在精神病医院的世界里，正常才是原罪。”

        这话说的倒是不奇怪，但也奇怪，正常的标准是什么？无非都是在用自己所认可的规则去套别人。精神病人只是在别人眼里看起来不正常，殊不知在他们的世界里，普通的人可能才是奇怪的人。

        狼群见人，与人群看狼，无非都是在看一种与自己不相似的东西，互不干涉是最好的状态，若有一天出现了交融，总要有弱的一方去学会适应。与其说正常才是原罪，倒不如说不相似的行为举止与处事方法违背了某个地方的人文法则，最好的解法就是入乡随俗。

        “我去看看那位警察。”

        寒岁动身欲走，却被面前的人拦住，“您现在不能去。”

        他用他那充满磁性而又低沉的声音发除了一句质疑：“why？”

        “因为根据刚才我们两分钟左右的谈话里，我可以诊断您的精神状态为不正常。您需要配合我们做一次电击医疗。”他的目光转向寒岁身后的电击椅上，在话音刚落下后门外走进了四五个穿着制服的警卫，将他和寒岁包围了起来。

        “不好意思了，寒医生。”他手抬起来，刚要作出抓捕指令的动作时，寒岁的声音突然出现制止。

        “慢着。”

        他推了推眼镜，眼神不带半点色彩的看着面前这个矮他半个头的人：“根据相对原理来说，你判断我为不正常的原理是你是一个正常的人。”

        “没错。”

        “所以，知道该抓谁了吗？”

        那些警卫立马上前将那位医生给抓起来。寒岁又将刚才的话返还过去：“在精神病医院的世界里，正常才是原罪，这是你说的。”

        “我……”

        这本身就是一个悖论，正常？是以谁的标准为正常？若是以精神病医院的原则为正常，那以精神病医院外的世俗的标准看本身不正常的人在这里就是正常，所以这个“正常”的人要不要抓呢？若是抓了，那就说明精神病原则本身就是属于不正常的，抓他们的人即奉守这个原则的人为不正常，既然不正常，开始的正常原则就是错的。若是以医院外的社会为正常，那医院的原则本身就为不正常，所以要抓的人便是医院外的社会正常标准，既然都以社会的条条框框来限制自己作为框架了，那所谓的精神病原则又让谁来遵守呢？不过想来也是，都进精神病院了，还哪里来的逻辑可言呢？能把一天安然度过去已经是不容易了。

        寒岁低头揉了揉鼻梁，借机扫了一眼这医生的吊牌，上面写着他的信息，第一精神病医院神精科副主任——常桦。

        然后抬起头，目光直视着门外黑暗的走廊。在起步走的同时发出一声指令：“带路。”

        身后是电流的嘶吼，如同黑夜里咆哮的长龙，巨浪拍打的暗礁，风沙嘈杂的戈壁沙漠。这声音听得他极不舒服，越往21619号病房走，步伐就越发沉重，随带着的是心脏的闷痛。

        一行人在昏黄的灯中往前走，寒岁以一个医生正常询问的口吻问到：“21618病房情况如何？”

        “报告寒医生，21618病房情况有些复杂，因为人太多，几乎每隔一小时就分出了一间病房，一共分出了20间病房，有300人住了进去，所以管理起来会稍微慢一些。”

        “300人，20间房？”

        警卫似乎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赶紧回答：“住的下，医院的住所都是临时针对住进来的人建造出来的，全部都是量身定做。”

        “一天就新增这么多病患者？”

        “当然不是，都是被一位警察送过来的。”

        “警察？”

        “听说是参与了一场网暴，所以被抓了。”

        “违法不送监狱，送医院？”

        “寒医生，您今天怎么？”

        “头疼，忘事。”寒岁言简意赅的遮掩住自己的探寻。

        “也对，您昨晚刚被人下了药。”

        寒岁刚想问下药是怎么一回事，那些警卫却又接着回答他先前的话：“因为那些人的行为举止很符合我们医院的招人需求。”

        所以这所谓的精神病院原则是用来扯淡的？寒岁哑口无言，一会儿正常一会儿不正常，不就是想抓谁就抓谁，不管是违背了还是遵守了。这个游戏世界所在的国家虽然看着以唐州作为社会背景，但走的倒也不是走社会主义道路，资本主义估计也没这么豪横，就是一个伪人文主义精神的地方。这地方打着医院的旗子做的估计也不是什么正经事，“那名警察在哪儿？我去找他谈谈病人的病情。”

        警卫听到这里也有些吃惊的问：“那名警察？他不是被您送进监……病房了吗？您连这个也忘了？就是他给你下的药。不过您放心，医院为你报了仇，那警察被电击加上喂了生疼的药，现在估计生不如死。”

        “21619病人？”

        “是的。”

        警卫被旁边人戳了戳，意识到自己不该多说就闭上了嘴，至于为什么寒医生会说出谈病人病情这句话他就更不敢问了，但也好奇我们医院把人关进来还有细心照看的道理吗？不都是……给钱办事的……吗？。

        寒岁的疑问还有很多，直到一个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21619病房到了，寒医生。”

        他站在一道乳白色的门前，上面挂着一个绿色的门牌，写着21619，门牌下是一个探视口。这与其说是病房，倒不如说是监狱，而这个监狱正位于这条长走廊的最末端。21楼的第619号监狱，证实了他的猜测。

        突然一个警卫的声音打破了这死亡的寂寥：“这地上是什么？”

        寒岁也因为这句话而往下看，他眼眸微闪的同时伴随着另一个警卫的声音：“是血，好大一滩血。”这血迹一直沿着走廊蔓延到看不见的末端，只怪他刚刚一直在思考没注意到。

        “让开。”

        不等警卫掏出钥匙寒岁便一脚踹开了面前的门。乳白色的铁门倒塌，随之展现出来的是空荡荡的屋内，空旷得只有满地的血迹显得越发刺眼。里面唯一摆放着一张床和一张桌子，而桌子上就放置着一个立牌，写着21619千幼yiu。

        寒岁突然觉得这闷痛似乎找到了源头，他转身出门大步顺着血迹走去。

        眼前黑暗的路开始出现重影，头疼欲裂，胃里翻山倒海，连呼吸也渐渐不畅，千幼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的向前走着，幸好这路足够黑暗，才不至于让他的血迹轻易的在地上显露出来。

        “寒岁现在在哪儿？”

        6月19日晚上八点，第二轮游戏开始。与第一次不同的是，他们这次是两个人组合。他与寒岁在选下医院这一场景后便陷入了昏迷，随之而来的是电烤般的刺痛，感受到自己被拖拽进一个监狱，随后微弱的灯光也消失，整个人完全陷入黑暗。

        “这次一定把你医院烧了。”

        想到半个月前那幽灵的埋怨，千幼就无语，报复心理也随之而来。

        “听说619病房那警察跑了。”

        转角处的另一边突然传来人声，按照脚步声推测约莫有三个人。

        “跑了就跑了，这么大个医院量他也跑不出去。”

        “你说好端端一个警察为什么会被抓进来？”

        “不太清楚，但据说这警察昨晚把最后一批人送来后给寒医生下了药，于是寒医生趁着清醒把他关了起来。”

        三个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千幼忙躲在旁边柜子的另一侧，看着他们靠近然后走远。

        “寒医生……寒岁？”

        千幼来不及去想其他，因为他现在脑袋已经快要不清醒，浑身被刺痛拥裹着，如万蚁穿心。手在无法控制的抖动中按住了身后的门柄，然后慌忙的打开门躲进了屋子里。

        这是一间约莫50平米的药房，各类试剂与药品都严严整整摆放在橱柜里，一方小小的窗户为这屋子带来仅有的光亮，足够看清药瓶上的字。

        “运气不错。”

        他虚弱的感叹着向柜子走去，却在刚走到柜子面前时腿一疼单膝跪了下去，再缓和两秒后攀着柜子慢慢站起来。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千幼想。

        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这个游戏制造商，电击加喂药，出去把你那破舰艇烧了。这副样子，可千万不能被别人看见，尤其是寒岁。他不想被当做来拖后腿的，更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私自来这里却毫无作用，特别是现在估计气的不行的他父亲母亲。但也只有他们了，千幼悲哀的想，这世上也没有第五个知道自己存在的人。

        “止疼药？”他在虚幻的重影中看清了一个放置在第三格的瓶子，正是一小瓶止疼片。

        千幼胡乱的扭动着瓶盖，这力气怎么小到瓶盖都打不开了？显然他已经看不清自己扭的方向到底正不正确。在好不容易打开了瓶盖后，凭着感觉直接将药往嘴里倒并生咽了下去，随后靠着柜子坐在了地上。

        过度的痛感占据和模糊到只剩下黑暗的视线，以至于他连身后的开门声也没听见，只是恍恍惚惚觉得有人喊了自己的名字，一个让人莫名安心的声音。

        他在剧痛与无力中，感受到自己投入一个怀抱，随后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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