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要做江洋大盗

如今再去回想那在成都赛区的最后几天，张杰依然觉得，那几天像是上天眷恋人间的美好时不小心遗落的日子，是果农经过长长一天的劳动之后，汗流浃背看着自己的收获、伴着清风的惬意。

        因为那几天，他的心情在长时间的低落后，隐隐有了回归的趋势；也是因为，那几天正迎来娜娜的生日。

        这是第一个有张杰的生日。去年的生日，她还正为上一段感情所困，孤苦无依，前路茫茫。而一年之后的今天，她已经有了另一个深爱的人。

        她对于“爱”并不羞于说出口的，但对于“深爱”却也总是反复斟酌的。可对于张杰，这样的形容是冲动的脱口而出之后，依然不会后悔的措辞。

        这个人和她在一个城市里，可是他又正被困在自己的城市中央。

        娜娜心里一直有一个英雄的梦想。小时候玩过家家，她就不愿意做等着被解救的公主。她也不做王子，机缘巧合，只一个亲吻就能唤醒爱情。

        她倒宁愿做个江洋大盗。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救出公主，长剑一挥，便潇洒离开。

        她对潇洒情有独钟，从小就是这样。但是这一年她也越来越发现，自己大约是一个格外念旧的人。她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洒脱，她救出美丽的公主，大约是为了娶她回家的。

        但是，好像她会爱上的也不是公主。她大约会爱上一个像一颗树一样的人，坚韧挺拔，又能随风飘扬。

        张杰便是那棵树了。他的枝条太容易被风吹得飘摇零落，但是根却深深扎在地底下的。那是一棵可以供她纳凉休息的树，但是在雨天也有被滚滚巨雷击中的危险。

        这时候的娜娜才显出几分潇洒的本性。她本来就是这么勇敢的人，不畏惧风吹雨打。所以她说出来了“等着你”之后，哪怕心思再千转百回，在张杰面前也只字不提爱情了。

        她是一个这么勇敢的女孩。

        只是，终究也有细腻的时候。自己生日到来的这一天，无论如何告诫自己“张杰正在比赛的关键时期，他肯定顾不上这种日子，顾上了也忙，能发条短信就很好了”，可是心里还是蠢蠢欲动，想见一面，更想两个人的关系能有点儿进展。

        在家里踌躇了很久，想找四川的朋友一起出来聚一聚，好容易回成都一趟，很多老朋友也很多年没有见了。可是私心里又更想过一个安安静静的生日，只要有一个人陪着就很好。

        之前在纠结是否要结束上一场感情的时候，去问何老师，他很语重心长地说：“要看你自己的感觉。你要明白他会不会给你安心的感觉，因为走到最后，全世界就是他和你最亲了。”

        当头棒喝的醒悟，也让娜娜能够做了决定。因为那个时候，感觉早就冷却了。

        可是现在很不一样。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一颗心脏在跳动，一下一下，尤其在想起他的时候，有力又温柔，像是无可抑制地悸动，又像是一切太平，只是周围变得太过安静。

        不够真实，唯有心跳告诉她，那个人存在于她的世界里。

        她慢慢学会了遵循内心，而不是习惯去做出自己的选择。正因此，她独自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手机不断地震动，许许多多的朋友发来祝福的短信，可是没有应所有的邀约。那还不是一个有微博的时代，因此能记得你生日的，大约真的都是很好的朋友。

        她一条条看过去，心里空落落的。张杰怎么没有什么表示呢？他一向是格外细心的男孩，就算今天不能见面，一句简单的“生日快乐”总该发过来的呀。

        心不在焉地一条条短信回过去，娜娜觉得自己的脑子乱成一团，想了许多，回过神来的时候什么也记不得。

        有点挫败地叹口气，心里沉甸甸地想，她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五月已经让成都的夏天冒出了头，娜娜穿一件很宽松的吊带衫，睡裤遮到膝盖上方一些，细长的小腿在在凳子下随意地晃荡着。她戴着大镜框的眼睛，头发也只很随便地扎起来，随意地垂在脸颊边上。

        日后再去回想，那一天是很值得纪念的。连那个时候的苦恼，都带了点初夏的清凉和甜蜜。

        可是在当时看来，未来是真真正正横亘在面前、无法抵抗的巨石。她小心翼翼了那么久，不敢做任何带着希望的揣测。

        所以，张杰的短信发过来的时候，她的手猛地一抖，几乎以为是自己执念太久，产生了幻觉。

        “张杰”简简单单两个字，在视线里由远及近，辗转反侧，从眼里走到心里，不过一瞬间而已。

        “娜娜，在家吗？”

        他早就知道娜娜在成都的地址了。娜娜回他“在的呀”，张杰立刻就回复过来：“我买了蛋糕，我过来了！”

        终于能把发烫的手机放下。娜娜走到窗边，看窗外的艳阳高照，回想起自己之前的种种行为，禁不住哑然失笑。

        “唉，爱情啊。”她深刻懒腰，舒展一下身体，想着要去换衣服了，悄悄在心里感叹。

        这感叹伴着阳光，在她长长的一生里稀疏平常，可是在那充满血腥杀戮的一年，又是多么珍贵和难忘。

        哪怕是抱怨的语气，眼角眉梢也全是流光溢彩的喜悦。

        若张杰看见她这副模样，一定会着了魔的。他是这么喜欢这个姑娘，她灿烂若阳光的笑容。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娜娜许久没有体会过这样坐立不安的心情了。

        那个夏天的早晨，她想起自己童年的夏天，穿过茂密的树丛去捉停在花上的蝴蝶，燥热的天气里，裙子上满是泥泞。前路漫漫，却满心欢喜。

        她在心里常常拿同自己喜欢的事物比喻张杰。刚才他还是一课傲然挺立的大树，转眼又成了记忆中翩翩起舞的蝴蝶。

        他是要飞过沧海的。可是，他的翅膀也是有撼动世界的力量的。

        她在想着要不要换件衣服去迎接张杰呢？反正她也早就说开了对这个男孩的重视，再重视些好像也无可厚非。但是等待的时间尽管焦灼，却又过得飞快。还没有来得及行动，好像只是一晃神的功夫，门铃已经响了。

        有点忐忑不安地去开门。现在再去回忆起那一天，这一点忐忑大约是无关爱情的。只是因为了解而产生的欲言又止，带一点对他未来和心理状态的担忧。

        她一直很想好好再和张杰讲一讲，把关系确定下来。可是，她又大约能猜到，男孩儿心里应该还在摇摆不定，想等比赛过去之后再做打算。她是愿意等的，可是性格如此，还是会被突如其来的焦虑冲击胸膛。难道比赛得不到好的名次，他就把自己，连带着和她的未来都全盘否定了吗？

        可是，说服了自己，却不愿意说服他的。

        又有什么办法呢。

        那个男孩，她应该是了解的。他敏感、自尊心强，是劝不动的。

        只能任他拒绝了所有人，一意孤行地走下去。

        她是很想陪在他身边的。在茫茫夜路中，向往前路与身边有人是很不一样的。可是，她这么直接的性子，面对张杰只化成了所有的顾虑和小心。

        她不再受到上一段感情的影响，因而患得患失、不敢面对舆论和压力了。相反，她越来越觉得自己有几分破釜沉舟的勇敢，能让所有人都近不了张杰的身，去伤他分毫。

        这当然是爱。可是，却不该是恋爱的状态。恋爱该是两个人的相互体谅和包容，而不是她的小心成全他的勉强接受。

        张杰若听到她的话，大概也会郁闷的。

        他早就想接受，绝没有半点勉强的意思，不过举步维艰，没想到竟带给娜娜这样的错觉。他的心理状态从07年开始就一直起伏不定，最大的担忧不过是娜娜撑不住，先想着要放弃。对于那时的他而言，未来是一场硬仗，他还要走很远很远的路，才能到目视不能企及的美好去。

        可是他也只是贪恋幸福的凡人。无论多少次告诫自己，这一段最难的旅程应该一个人走过，他还是总想起那个仅拿一双柔软的手就遮住了他所有眼泪与黑暗的女孩。正因为有她，最黑暗的日子也有了一点点的亮色。

        也正因此，辗转反侧整整一个夜晚之后，他还是买了个很精美的蛋糕，踌躇又坚定地敲响了娜娜家的门。

        当门被打开的时候，他忽然很想像那些浪子一般地吹声口哨，一把将乖巧微笑的女孩搂进怀里。

        可是他很规矩地站着。只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以后会有机会那么做的，嘴上很严谨客气地讲：“娜娜，我来啦。”

        手心微微出了汗，可是看娜娜乖巧地站在面前，这么长时间来的阴霾忽然不见了，心里也是笃笃定定的喜悦，大概是这个姑娘也十分开心地眯着眼睛对他笑着。

        我的女孩，他在心里悄悄喊了一声。

        还有点儿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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