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你在我身边

之前的都是事先录制，因此张杰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节目的后台是可以这样兵荒马乱的。

        化妆师、催场、灯光、音效，无数化妆间和休息间，各种摄影器材轮番路过他的身旁，现场直播，张杰有点局促不安，左躲右闪，离上场只有十五分钟，他却才刚刚化好了妆，连上场要穿的衣服都不知道在哪里。

        这个时候身后被人拍一下，他慌慌张张，连回头都慢了一拍。

        是娜娜，她已经顶着精致的妆容和戏服了，细长的高跟鞋撑着瘦弱的身躯。几天不见，因为完全封闭，一点联系也没有，他忽然有一种时过境迁的感觉。他之前还不知道，原来她竟然是主持人。

        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又开始新的提心吊胆。他甚至没有时间探究自己的心意。

        “你的衣服我给你拿来了，”娜娜把崭新的西服塞给他，“快去换上吧。”

        很用力地握一下他局促着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手，他们俩的手都是冰凉的。

        “加油。”她只留下这一句话。几天前伏在他肩头的温柔姑娘瞬间成了战士，坚定地站在他的面前。他下意识地反握住她的手，连带着满怀的衣服也紧紧抱住。

        几个小小的换衣间被挤得乱七八糟，满屋的衣服，还有数不清忙乱的人。他躲进角落，裤子却格外紧。时间快要来不及了，他急出一身的汗，提着一口气出去找正满脸笑意帮另一位选手改衣服的人，礼貌地点头致意，“打扰了，这个裤子的尺寸好像不太对……”

        对方却毫不耐烦地推脱，还要加一句，给你什么就穿什么，事情这么多……

        他默然，拉着裤子的手几乎失了力气。娜娜拿给他的衣服，肯定是不错的。事后才知，工作人员也有喜欢的选手，对其余的人自然也有偏颇。满室的人，却不知道找谁。

        他不知道在他的身后、换衣间的门外，娜娜正憋着眼泪气不过地往里冲。被身边的搭档拦下，他语重心长地说，这是他的战场，你进去了，除了落人口舌，一点办法也没有。

        “怎么办呀，怎么办呀……”她急得团团转，又怕他看见，声音轻轻的。别过头，看见男孩抿着嘴，努力地拉上了裤子，小心地往前走了一步。她的眼泪夺眶而出，赶紧低下头，怕花了眼线。

        身边人拍拍她的肩膀。她喃喃自语，怎么这么难，怎么这么难。

        于谢娜，这是一场分外持久、格外艰难的主持。她从来对人不对事，感性又不够理智，何况舞台上那个穿着不合身的衣服、被人刻意挖苦，却在唱歌时全情投入的，是她最爱的人。

        她太紧张了，在主持的时间里超过一半时间都是沉默的，十分失职，但是有什么办法呢，面不改色实在是太困难了。

        有一种很深的无力感，这在爱情刚刚确定的日子里是不应该长久存在的。可是在2007年这个五月，这样的无力感却始终横亘在两人之间。她除了找一个相熟的工作人员，让她准备好正确尺码的裤子，在休息的间隙赶紧给张杰之外，什么也做不了。她穿着很好看的红色裙子，阳光明媚带几分毫不世故的天真，可是脸上早就已经一半黑暗一半阳光，没有拿着麦克风的那只手狠狠掐进裸露在外的胳膊里。

        装模做样地报着分数说着恭喜、控制着场上的时间，可是她的笑在颤抖，脸上的肌肉十分紧张。不能说对别的选手的恭喜没有真心实意，但是心里一个角落在他不平安的时候却时刻高悬着。

        她在心里叹气。犹豫良久还是来这个节目，在他去到城堡之后几乎音信全无，她有点六神无主，担心他也是如此，于是没有多想，客观上来讲主持这样的节目也是她的机遇。但没有想到在战场上相遇原来是这般惊心动魄，让人直流冷汗的事情。她不知张杰自己的心情，但只是旁观已经心疼得不敢看完全程。

        只有听男孩唱歌的时候心里是十分平静的。她听张杰的歌转眼也已经快要一年了，他历经了太多的变化，唯一没变的是唱歌时候的模样。他永远纯净和虔诚，外界的纷扰瞬间远离他的身边。

        听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离音响很近，声音有点聒噪，但是她丝毫没有躲。又想流眼泪了，他的歌声真好听呀。可是她不能哭，在这样的时刻，镜头随时随地都会落在她的脸上。

        她连嘴型都不敢跟着动，只在心里默默地跟着唱，天天想你，天天守住一颗心，把我最好的爱留给你——

        把我最好的爱留给你。

        听完他的歌，甚至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她莫名其妙地笃定，他一定会晋级的。这么打动人心的歌声，有谁忍心说一句不好呢。

        可是没有想到，的确没有人说不好，一个评委却不怀好意地言之凿凿，“我特别羡慕在场的一个人，她就是谢娜……”

        这句话至今回想，依然愤恨心酸，字字扎心。当时的她依然年轻，脑中只能空白一片，尴尬地张嘴“没有……”

        她有千言万语想说。她自己在心里将那句意味深长的歌词送给张杰，可是没有一丝一毫觉得，他会把这首歌送给自己。当他唱着歌能想起她，那是她的荣幸，可是张杰在最开始就说了，这首歌送给原唱的呀。

        他自己都这样说，未雨绸缪已经走好，没想到还要被歪解。

        “不是……”她又干涩地讲一句，还是理智的搭档，在背后紧紧拽着她的手，“解释是没有用的，这个时候不能说话。”

        现场直播啊，她盯着说这话的女人，她觉得自己的眼眶一定红了。她从来豪气万丈、直来直去，真想痛痛快快揍她一顿。可是那个时候，她连眼神中的凶狠都不敢泄露分毫，生怕影响了他，更怕让其他的评委、投票的人误会。

        她只能吞一下口水。喉咙火辣辣地疼。上台前忘记喝水了。

        不合时宜地想到刚刚认识他的那个冬天，他跑了三家超市，只为了找一瓶便宜的矿泉水喝。

        她默默地低下头，握着他的搭档的手。这场主持真是糟糕透顶，她等节目结束了一定要和身旁的大哥哥赔礼道歉，真心实意……

        等到节目结束。

        她一定，再也不会回来了。

        被点名的男孩也没有说话。他比谢娜更紧张，不敢多看她一眼，连握紧自己的拳头都不敢。他双眼放空地站在舞台中央，穿着紧绷的裤子，站得笔直，生怕一不小心就弄坏了它。

        他只咬紧牙关，这几天因为压力夜夜失眠，在被窝里几乎流干了今生所有的眼泪。眼睛肿胀干涩，隐形眼镜都快要戴不上，他实在是不想再哭了。

        他在这段时间已经很努力地开始直面自己的迷茫，包括对于前途，连带着对爱情的那一部分。无数遍的说服，一次次在未来的可能性中剔除最坏的情况，将好的结果最大化，可是最后发现，不想后果反而才是最好的方式。像无忧无虑、想做科学家的童年，是不用担心未来吃不饱饭的。

        可是事出有因，一切都没有那么轻易。于是这一刻他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不能保护，只能一言不发，用一种卑微的心态站着，任人评价，任人凌迟。

        在比赛结束之后，他在自己的书里把一切写出来，用一种客观的、未受伤害的语气，可是对这件事情依然只字不提。他常常在未来忘记自己受到的伤害，可是对女孩为他受的委屈，却永远心怀愧疚。

        在几年之后，谢娜终于成了他的妻子，她终于能睡在他的枕边，在不安的时候抱着他的胳膊，听他讲一些幼稚的故事。他也终于如愿以偿，能做她想吃的东西给她，力所能及给她一些浪漫，把她宠上天去。他们的爱情被圈里圈外很多人羡慕，但那个时候，这份情感带给他的犹豫和不确定却几乎能盖过幸福。

        他把自己归类为一个失败者。前途不明，甚至养活不了自己，何况何种各样的猜疑和新闻铺天盖地，连他自己都开始自认动机不纯。所以在时过境迁之后，当他功成名就的时候，依然看见谢娜就心动难捱，他的心里也常常自鸣得意，他可不是利用情感、始乱终弃的人。

        好在他在这一场早早晋级。虽然还是笑不出来，但是他发自肺腑地觉得，置身事外的感觉可真好啊。

        中间休息的时候，工作人员把合适的裤子拿给他，大大咧咧地说，娜姐说你的裤子不太好，让我再给你拿一条，喏，赶紧换上吧。

        他接过裤子，讷讷地说谢谢，心里想着，是太明显了，还是她那么心细，发现了他的异常？

        脑海混乱一片，他也想，不会是别人整他，被她看见了吧？那可真不太妙。关于他的不好，她一点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尤其是她。

        可是此刻，当他被谢娜悄悄拉走，两人一起躲进一间试衣间里，他看着面前妆容精致，却眼眶红红的女孩，长叹一口气，缓缓蹲在了地上。

        他后知后觉地觉得精疲力竭。

        “蹲下”这个动作于他一直是过分羞耻的，它太私密了，好像会把所有的不堪展现在别人的面前，连带着低人一等，有了被俯视的意味。他一直自命不凡，连带着有点自尊过高，这是第一次在深爱的人面前示弱。

        娜娜却眯眼笑起来。她也学着他的姿势蹲下来，狭小的试衣间，两个人的膝盖相错，莫名其妙显出几分缠绵。她真心实意地说：“小杰，你晋级啦。我好高兴呀。”

        她是真的很开心。非议、争论、误解，一切都不可避免，但是他得到了一个最好的结果，他还有机会往前，一点点走下去。

        她很想和张杰说，无论止步在哪里都没关系，他那么有才华，一定会被人注意到的。可是又怕他多想，于是对“淘汰”这样的字眼绝口不提。

        张杰看娜娜微微前倾身子，软软地抱住她，脸贴着他的肩膀。她正对着他的耳朵讲话，哪怕四周嘈杂不已，他的耳边依然只有她的声音。

        她说：“我今天想来陪着你，但是好像给你添麻烦了，之后我就不来见你啦，我会在电视机前面好好看着你的。我可能不敢看，也会让炅炅第一时间就把结果告诉我的。”她凑近一点点，一下就能亲上他的侧脸。

        一个很浅的吻，还带一点清香。她在他的脸上贴了几秒，故意很快乐地说，你今晚特别棒，唱得很好听。在我心里你就是最棒的啦。

        她补充一下：我的口红已经掉光了，没有沾在你的脸上，放心吧。

        张杰没有讲话。他懂女孩的煞费苦心，也懂她的真心实意。可他不善言辞也不善回应，只能学着她，侧头亲一下她的脸。还想开个玩笑：“还好我今天也没有涂口红”，可是只说两个字，声音就已经哽咽了。

        他只能把她抱紧一点。

        虽然这个晚上的悲伤多过了快乐，可是他由衷地觉得，有她在真好呀。

        他的嗓音有点哑，后半场的比赛快要开始了。他说：“还好有你在，你在真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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