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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风雨不识我


这年的春天来得好像比往年都晚了一些,都已经四月中旬才听春雷响,远处似有风来。

我从太安来到蜀中的时候,正下着大雨,山城里,遥遥的看见远山层叠,烟雨朦胧,就觉得那位隐居在此,也不那么让人意外了。

敲开门叫醒守夜的门童,那个孩子揉着眼睛问我打尖还是住店。我脱下斗笠蓑衣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塞给他两枚铜钱,告诉他我在楼上有人等。

那孩子接过铜钱顿时睁大眼睛,喜出望外,竖起食指放在嘴边,道:“嘘,公子且跟我来吧,轻声点这天都晚了,莫要吵醒了其他客人。”

我随那个孩子进门上到三楼的某间客房,他轻轻的敲了下门,趴在门缝处小声道:“客官,有位自称从塞外来的客人说是跟你约好了。”

我听见房内传来极轻的一声“嗯”,随后小门童便推开了那扇有些掉了漆的木门。

我还是在王爷的口中提起这位平时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女子,安歌。

屋里没有灯光,门童推门后便下楼去了。我看见她侧坐在窗边,身体靠在窗口,窗外的雨依旧下着,屋子里我死盯着那个带着面纱的侧脸。

“你们王爷说,你想在《侠客列传》上写一篇关于我?”那个蒙面的女子转过身来,起身走到桌边坐下,点燃了桌上那盏油灯,这时屋里顿时亮了起来。

昏黄的灯光下,我屏住呼吸看着她缓缓摘下遮面的面纱,这时我才得见那位传说中容貌倾国的真容。

她眉眼弯弯,笑着看着我,声音出奇的温柔动人:“那你可要记好啊,这可是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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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陈正和六年,四月

在路边撑起一个歇脚茶棚的老金看着这下的稀稀拉拉的雨有点郁闷,往天他这小茶棚,八条板凳都不够坐的,东都南门外五里也就他这一家歇脚的地儿,这来往的客商那叫一个络绎不绝,怎么今天这刚下了点雨,就没人来了呢?

东都城,大陈开国前旧封地,出南门十里那个大名鼎鼎的行止亭,加上周遭环境幽美得人,可是城里达官显贵春天踏青,夏天避暑的不二选择。

中年汉子有点烦闷,在一旁的茶壶里给自己倒了半碗茶,这可是辛苦收来的茶叶,他还要给儿子攒出去读书的钱呢,可不舍得多喝,这也是今天没人,才敢偷偷喝上半碗。

坐在一条板凳上,老金一边小口小口地喝着有点苦涩的茶水,一边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这雨好像有渐大的势头,要是自己喝过这碗茶再无人来,就趁着现在雨小,收摊回去。

老金这边正这么想着,从路南头便有一抹红色缓缓出现,然后在一场雨中渐渐清晰起来。那些刚抽枝桠的绿与那抹出现在路尽头的大红,天地间仿佛就剩下这两种颜色。老金愣了一会神,定睛仔细看了看,才急忙放下手中茶碗,起身向那抹红色喊道:“姑娘,今天雨大,赶紧来躲躲雨吧,雨小些再进城不迟啊!”

这会其实雨已经有了渐大的势头,云色由白转墨,一直绵延过到天边上,东南风带着些许雨水打在那些刚抽枝的柳树上,新绿瞅着有点可爱。天地中间那个穿着大红衣裙的少女头发高束起,脸上略施些淡淡的胭脂,下摆被系在膝盖处,露出两截光洁如白藕样的小腿,只是那双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鞋子已经被泥水打的不成样子。左手撑青纸伞伞,右手牵着一只刚及她腰部的小马驹,小马驹没有马鞍,只挂着一只布袋子和一把四尺的长刀。如果不看那把有些煞风景的长刀,一人一伞一马,绝对是人间一抹绝色风景。

安歌听到呼喊声抬头看着那个穿着灰蓝色袍子的中年汉子,再看了眼身边被绞成落汤鸡的小马驹,便一手撑伞一手牵马走向那个茶棚。

刚落座,老金便愣住了,他在这东都南道上支着茶棚也有十余年了,见过达官显贵无数,也不乏有容貌清丽的美人姬妾,可从未见过像今天这位一样的,大红的衣裙下摆显然已经被泥水浸湿,头发脑后被簪子束起,双眼像是清澈的天池水一样仿佛可以一眼见底,长眉山岱样蜿蜒过,要不是一边的小马驹上挂着一把四尺的长刀,老金都觉得是哪家大户跑出来春游的小姐,在这场雨中迷了路。

老金熟练的给安歌倒上一碗茶水,又拿上一块烧饼放在一边的碟子里,这才问道:“姑娘这是打哪来呀?怎么下着雨还这么急着赶路?”

安歌小心的吹了吹茶水,小口地喝下一点,道:“往年清明时候也很多雨,今年怎么会这么大。”

老金见答非所问,便把那只火盆向安歌那边移了过去,又搬了条板凳坐在一边道:“姑娘快烤烤火吧,赶紧烘烘,莫要再生了病。这倒春寒啊,才容易得了风寒呢。”

安歌低头放下下摆,果然已经湿透,心想,要不是这小马驹太小不能骑乘,自己本该在昨天就到了的,就不该心软买了这么一只小马,花了自己本就为数不多的银子。说着看了眼趴在一边安静的小马驹,小马驹感应到了安歌的目光,也歪着头静静的看着安歌。

这场雨果然像老金预测的那样越下越大了,雨水砸在地面上留下大大小小的水坑,远山模糊在氤氲的雾气里,只有草木的绿意被打的透彻,随着南风渐渐生动起来,噼啪声中偶尔有几声鸟叫声传来,更多的还是这份久违的安静。

安歌坐在板凳上,望着那早就隐没在大雨里的官道出了神,茶棚里的老金拄着头昏昏欲睡,除了风雨声,也只剩下那只火盆里柴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响声。天地一片昏暗,只有天地中间的大红才清晰可见。

安歌静静的听着雨声,在山庄的时候,她就喜欢在下雨的天气里放松身心躲在阁楼上看着青山在雨雾间若隐若现。就当她把身心放空听雨的时候,一阵整齐的马蹄声从南面传来。

安歌睁开眼睛,发现老金还在睡着便叫醒了老金,告诉他有人要来了。

一列整齐的车队出现在官路上,为首的十余骑战马上皆是黑甲的骑士,丈余的马槊挂在一旁,中间是足有六匹马拉行的马车,在马车后一杆黑色大旗上用金丝绣着一个巨大的“陈”字,后面也都是黑甲黑矛的步卒,这列车队走在官道上也只有整齐的脚步声,当路过茶棚时,为首的骑士瞥了眼老金,便不再看他,转头继续赶路。

反观老金这边,从刚睡醒的惺忪到一瞬间的浑身冷汗,差点吓得他失声,这些兵卒分明是杀过人见过血上过战场的,那六匹马拉的车架,该是多尊贵的人才能驾乘,该是一位藩王吧,可这大陈九位王爷,总不能是镇守东都的那位吧。

前队十几骑刚过去,中间的马车上便传来低沉的一声:“停”。

车队在眨眼睛停在老金的茶棚旁,后面那些黑甲步卒们矗立在风雨中,长矛对天立着,枪尖的寒芒有点刺眼,老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马上一侧的窗帘被卷起,露出了一张布满疲倦的,苍老的脸,那老人低声咳嗽一下,道:“店家可知道今天这大雨会不会使东都外的护城河溢水出来,坏了官道。”

老金瞅着气势知道这位就算不是藩王,也得是为久经沙场的将军,于是赶忙从凳子上起身再跪服在地上,开口回道:“回大人的话,今年雨来得晚,护城河的水位本就比往年低了点,这会虽然雨大,不过东都城的护城河深得很,应该不会冲坏了道路。”

“嗯”车里老人思索了一下,眼睛却瞄向茶棚里坐着的那个身段极好的女子,“那没你的事了,今天风雨大,店家快回吧。”说罢,便放下窗帘,转头对车里另一位年轻男子笑道:“皇侄啊,我看那个姑娘身段不多,我这么威严都能不动声色,怎么样?下车看看?”

一身黑底绣暗红龙纹的年轻男人笑道:“怎么?感情皇叔来我这东都城就是为了操心我这婚事来了?不过皇叔毕竟是皇叔,一把年纪了,鼻子还是这么灵,大老远就能闻到姑娘的胭脂味。”

老人听完,一巴掌拍在年轻男人头上,笑骂道:“小崽子,好啊,敢取笑老夫了,又不是老夫当年教你们哥俩骑马的年岁了。”

“是是是,皇叔现在也不老啊,还春秋鼎盛,再娶他个百八十房,生他几十个。”

车里老人正了正身子,道:“说点正经的,前几天下面人说寒心庄有一位年纪轻轻就颇有武学造诣的年轻人,下山历练了,刚才我们这一路走,我就看那路上有一排脚印,风雨这么拍打都还留着踪迹,这排脚印的主人,应该是学了某种功法,让自己沉气身下,别看我这武学境界稀烂,我这眼光可毒着呢。你小子学着点。”

“欸,知道啦!”随便应付了一句,齐桓还是将叔父的话听了进去,眯起眼睛靠在一边默不作声。

随着车队的远去,老金这才敢起身拍打身上的泥土,坐回板凳上喝了口早就凉透的茶,悻悻道:“这应该是哪位王爷驻军不远,路过这里,应该不是城里那位爷才是。”

安歌转头问道:“听说新帝上位以来好施仁政,将自己那位弟弟封到这里做了王,怎么今天这么位大人物到来,他没有出城相迎呢?”

老金想了好一会才说:“可能那位殿下身体不适吧,我以前远远的见过那位殿下一次,可真是个好脾气啊!”

“那叫如沐春风!”声音突然响起,一位身穿黑底红龙纹的年轻男人坐在安歌旁边,这时候正低头解开系上的裙摆,而那把长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鞘了,此时正架在他的脖子上:“你这衣料真好,干了也没有起皱,就是你这绣鞋湿透了,我先帮你脱下来,回头再送你一双更好的。”

说着好像那把长刀不存在一样,年轻男人一手托起安歌的小腿,一手轻轻的将她右脚那只湿鞋脱了下来,于是又自顾自地说道:“你看,袜子不也湿了,女孩子家家,怎么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啊,真是的,操心啊!”

老金愣在一边,只听安歌冷声道:“登徒子,再乱动一下,我教你人头落地!”

齐桓抬起头来,看着那双此时正映着自己的清冷双眸,喃喃道:“这是什么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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