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风雨中

长髯大汉坐在一楼那张桌子旁已经快一个时辰了，店小二躲在柜台后哆哆嗦嗦的偷瞄着，那大汉刚进店时就直接扔了两粒碎银子到他手里，嘱咐上一壶好茶后，就一直坐在那不再言语，只是时常抓起脚边那把环首大刀，对着刀身照照自己的模样。亏得今天雨天没客人，要不还不得被惊走了不可。

从大陈开国以来，就针对江湖中人颁布过若干条法令来限制这些动不动就轻功飞檐走壁的奇人异士，或是授予鱼龙令，效忠朝廷，或是限制出行范围，划分势力区域，彼此约束。可就算朝廷的法令再怎么约束，还是有许多江湖侠客照样我行我素，这可让当今皇帝好不头疼。

现在的黄三石也很头疼，约好了那位高人在这里见面，怎么过了这么久还没到？怕不是被这大雨裹挟了去，直入了大海。本来自己在山头上待得好好的，偏偏山主让自己下山送信，那跑腿的小六子，虽说武功稀烂，与人对敌没赢过，不过那轻功也是跑过附近几个州，那是没输过。怎的突然想起自己了？难道是山主发现了自己的才能？

想到这黄三石又拔出那把骇人的大刀，对着刀身，仔细打理自己引以为荣的长髯。

门从外面被推开，一个穿着道袍的落汤鸡跑了进来，不对，应该是落汤猪才是。胖道人的发冠被风吹歪打到一旁，臃肿的身材外裹着那件本就不合身的蓝色道袍，小眼睛努力睁大看着大厅里的黄三石，下巴的胡子都贴在脸上，滑稽至极。

黄三石看着那个急忙跑进来的胖道士，再看了看他身后背着的布兜，心里怀疑道，难不成就是这货？

胖道人盯着那个长髯的刀客，好家伙，坐那都跟块煤球似的，本就脸黑还留长髯，不三不四好像是个黑碳上生了黑毛。

店小二看着这两个古怪的人，再摸了摸自己的脸，老板娘总说自己长得丑，这么看我这还不是挺俊俏的小生。

还是长髯刀客先起身抱拳，自报家门道：“俺是乌鸡山三当家黄三石，敢问道长可是来喝茶的？”

胖道士看着那堵高墙杵在自己身前，不禁一阵头大，赶忙挥手道：“那个什么黑当家啊，不是，三当家啊，快坐快坐，人还没来齐呢，着什么急嘛，我真是神武山下青玉观观主，你称我为清风道人就是了。”

胖道士快走几步，一把将他摁在那条板凳上，转身与店小二说道：“还请小哥去把你那老板娘请出来，就说有老友登门。”

店小二伸长了脖子朝楼上大喊一声：“月娘！来接客了！”

楼上随即厉声骂道：“你这小死崽子！等我下去还不撕烂你的嘴！”

话音刚落，一个身穿鹅黄长裙，极有风韵的女人叉着腰从楼上气势汹汹的跑下来。略过桌前两人，径直走到那店小二身边，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拧了半圈。

“诶呦！疼疼疼，月娘我错了还不行！”店小二疼的眼泪都快掉下来，连忙求饶。

“月娘也是你叫的？没大没下！”

松开店小二的耳朵，老板娘转过身，一双杏目瞪圆，怒视着胖道人骂道：“你个没良心的，还知道回来！老娘都给你烧了好几年纸钱，怎么嫌钱不够，死回来还俗了？”

胖道士弯着腰，搓着手，赔笑道：“这有外人，咱不气，咱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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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什么时候，齐桓已经变抱为背，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那匹小马驹顶着大雨在他身边撒欢。

“你说你这主人，不能喝酒咱不也没勉强不是，就一碗酒，我估摸只有二两，还是梨花酿，就能把自己醉死过去，亏得是遇到我了，我这正人君子才不会吃她豆腐，换做一般人，遇上这么个美人儿，早就拖到一边山林里上下其手了！”说着这位王爷颠了一下身子，尽量让安歌的身体贴紧自己，双手更用力的托着。

“瞅着你是轻巧，那怎么也得有个几十斤吧，这离着进城可还有几里路呢。”安歌的脑袋耷拉在他脑袋右边，呼吸中带着一点梨花酿的酒香和安歌身上自然的体香，均匀的呼吸声就这么一下下的吹在他的右耳边，虽说齐桓也算是正人君子，不过一般的正人君子哪能顶住这！自己就像是背着一整块的通香暖玉一样。

“我背你进城，这点就算是给报酬了！”

齐桓快走几步，一脚踢在那匹撒欢的小马身上，小马扭过头看着那个背着自己主人的男人，齐桓再一脚给小马身上印上自己的靴子印，道：“得了得了，别撒欢了，我这有一块印章，我知道你灵性，这里距离东都南门也就二里多地，你要是想你主人不淋雨生病就赶紧跑过去，守门士兵看到印章必定派兵接应，你快点去！”

说完从袖子里摸出一枚小印章，挂在小马驹的耳朵上，又是一脚：“令你速去速回，本王在这等着！”

等那匹小马驹走远，齐桓挺直身子，右手还是打着伞，官路上两个人一个醉一个醒，风雨已经打湿了安歌的脊背，无奈下齐桓只好转身面南，让自己面对愈大的风雨。

“就这样也不错呀，多安静，有美人如你，有公子如我。”齐衡看着被打湿的山林喃喃自语。

“嗯”身后的安歌突然动了动身子，搂紧了齐桓的脖子，梦呓了一声。

齐桓眼神明亮，面带笑意，看着这场仿佛要倾覆山城的大雨。

“和风就雨，山中坐忘，好不悠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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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里多了七个白衣背剑的男人，坐在一边，另外一个沉默的少年坐在一个角落擦着铭文“萧瑟”的长枪。

俞月娘推开房门望了望，低声骂了一句晦气，便关上门坐回店里，对黄三石道：“你们大当家的怎么没过来，派你过来，有什么用？”

长髯刀客脸上有些不自然，表情也有些挂不住，摸了摸脑袋，只得笑道：“俺们大当家只说让俺下山送信，来你这吃顿酒就能回去，俺还想着赶在宵禁前回去，这会怕是回不去了。”

“呦，还不想走了？怎么？还要老娘陪你一晚？”俞月娘靠坐在柜台上，身姿丰盈，魅惑天成。

“不敢不敢”黄三石恨不得把自己找个地缝钻进去，这店里十几人呢，多丢脸。

“咳咳”胖道人咳嗽几声，右手朝着俞月娘的方向压了压，示意她安分点。

七剑士中，为首背蓝色长剑的男人突然开口道：“真的要牺牲一个人救下另一个人么？”

胖道士低头晃了晃脑袋，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愿啊，谁也不想这么做，只是谁叫她带着那颗蛟珠，江湖里谁都知道皇帝炼丹就需要一颗蛟珠，用一颗蛟珠换那位公爷一命，更是为了天下社稷的太平啊！”

屋里众人皆不再言语，只有门外“沙沙”的雨声。

“那她还真可怜。”在墙角擦枪的黑衣少年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天下谁不是可怜人？天下谁又愿做可怜人。就连他们千里而来，也不过是为了保证不发生某个万一，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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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小子啊，你可知道你做错了什么嘛？”楚王爷坐在白衣男人对面，两人中间是自大陈才兴起的象棋。

定国公杨显目光始终盯着棋盘，支起了一个士，挡住了对面黑方的炮。可大势已去，怎么挽救都已经无能为力。

楚国公的黑马压在那个士的斜线上，让他想杀却不得。

“将军！”

老王爷背靠座椅，双手笼袖看着对面那个已经两鬓霜白的男人，叹了口气，说道：“你不支士会死，支了也会死，不过是缓了一步而已，你的帅从头到尾都没动过，怎么就没想过要动一动，摆出来也许会更好。”

杨显双手摊开，耸了耸肩，轻声笑道：“老王爷果然棋艺高超，小子佩服了！”

齐承看着那个从入伍就一直跟随自己，从一个普通的马弓手，做到龙骧铁骑统帅的男人，就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跑到自己马前毛遂自荐，能砍杀对方主将的年轻人。

老王爷闭上眼睛，头后仰，整个身体放松下来。

“你真的不该去越界，他都已经下令了！就算你有报答先帝知遇之恩的心，也不该做触怒陛下，越权越界的行啊！”老人摇头不已：“有人要用一颗蛟珠换你的命，陛下答应了。”

杨显看着那位曾经站在自己身前的老将军，眼眶有点发红：“何必再为杨某做这些不必要的牺牲，那些生命也是命啊！”

“你还知道！”齐承突然坐直身子，怒斥道：“那你的命不是命！那个人来就是来取你的命的！你可知道我上了多少份折子，后来还是联合赵王，跟陛下打亲情牌，才能过来见你！你可知道现在辽东那边闹成什么样，辽王都亲自披甲率狼骑，跟韩家堡的游侠守在东北边界。人人都知道龙骧铁骑在你的带领下突袭高句丽中埋伏，死伤过千。现在两辽的压力亏得他王家有狼骑才能震慑得住！”

齐承清了清嗓子，接着道：“先帝两次东征都没能攻下高句丽，不是因为我们打不过，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建国不过十余年，国内各家势力还不安定，你怎么就这么心急！是不是觉得自己有战功加身，陛下不敢拿你开刀！可你知不知道，陛下登基以来，就等着一个机会清扫你们这些自持武功的武将！多少人盼着你死，你知道么？”

杨显抬起头看着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轻声说道：“老将军，今年的军庆大典上，还是要穿的年轻些呀。”

老王爷红着眼圈低头默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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