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暮雪霭霭

永承九年，腊月廿一。

        在一处春意盎然，清雅山水处。落花飘逸，青青如茵。有两人相拥而眠，

        一人黑色长袍，眉目张扬，高挺的鼻梁，面如刀刻。

        一人容貌艳丽，脸色却是苍白的，带着淡淡的病态。面容绮丽，是虚弱也挡不住的倾世。

        在这如世外桃源的仙境，两人宛若那画中仙，高洁而绝世让人不忍亵渎。

        落英缤纷，流水不尽。在一棵开得绚丽的桃树之下，沉睡了许久的沈肆终于醒了。

        睫毛轻颤，眉心一动。眼里带着疑惑，沈肆看着眼前这陌生的风景。手按着脑袋，难道，我还在做梦？这里是哪？

        他连忙想着挣扎地起身，不知身旁还有人。衣袍被压着，撕啦——，衣帛撕裂声响起，沈肆这才看着声音响起的地方。低下头向身旁看去，是还在昏睡的宁渊。

        看着宁渊清晰的轮廓，宁渊…沈肆轻唤着他的名字。双手轻晃着他，宁渊眉头一拧却久久未醒。

        宁渊看着沈肆的样子，心觉越发不对，他的指尖抵上他的眉心。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背上，试图安抚着他。一遍又一遍唤着他的名字…

        在光怪陆离的记忆里，宁渊看见亭台楼宇，香榭庭前，宁渊看见…看见自己坐在石凳上，眼神空洞，看着前方。

        宁渊抬眼看去，石柱之上，有着一幅画。画上是一个人，云青长衫，执着一把云扇。掩面轻笑，眉眼间有着一股灵韵，眼角发梢，宛若嫡仙。

        青山水墨作陪，青山不动，不入尘世。

        宁渊愣愣的看着画卷，不由一愣，随即他看向另一个自己。他也在此时看向宁渊，两者的视线在此交汇。

        你看见了…

        你怎么在…

        两个人同时出声，只是一个声音低沉而死气。带着一股绝望。一个声音激烈而嘶哑，带着一丝颤抖…

        你都看到了，心里也有猜测了。你确定还要我告诉你吗？算了，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迟早要知道…

        在满眼惊讶与不相信的眼神中，另一个宁渊慢慢开口了，毫无波澜，没有希望:

        没错，如同你猜想那样…

        他，死了…

        宁渊…沈肆他死了…

        那些话语让宁渊心神一荡，脑子里只有一句话:沈肆，他死了。怎么可能，他怎么会死…他轻语道。他的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像是要马上反驳一样，他怎么会死，你乱说什么？

        他的脸变得戾气凶厉，杀气腾腾的看着另一个自己。杀意似海，他此刻好像才是那个久经沙场的杀神。

        另一个宁渊对好像并不在意，仍然痴痴的看着眼前的话语，一点余光都不曾偏差。眼神迷离，深处藏着一丝后悔。

        由得你行不行…况且信与不信，你的心里不是早已有了答案了吗？

        他的话语轻飘飘的，似乎没有什么重量。但却凌厉似刀，深深的扎进宁渊的心，将残酷的事实血淋淋的摆在他面前…

        你…宁渊却如鲠在喉，第一时间想要反驳，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他好像没有了力气…

        他脚下一踉跄，没有站稳。没有了支撑，他瘫坐在地。他没有马上起身，他没有光了。

        他双手抱膝，在头重重的埋入膝间。发冠早已掉落在地，墨发披散，狼狈而无助。

        怎么会，我不信。沈肆…沈肆…却没有人能给他回应。他眼角泛起泪意，眼泪划过下颚，落入衣间。

        他怎么会死！宁渊嘶吼出声，彻底崩溃。你怎么没有保护好他。他抬起头直视着另一个自己，眼尾泛红，双目赤红。

        宛若疯魔，眼中恨意如火，墨发四处飞舞。没错，你竟然恨他自己。

        看他这样另一个宁渊如死水的眼眸终于有了些波澜，他像讽刺，又是自嘲。对…我是没用…可是他已经死了。他不要我了…

        他突然放软了语气，没有那么锋利，放下那些逞强的尖锐外壳，有的只是柔软的脆弱。

        他本该这样才对，这才是他该有的情绪。

        他眼中看着另一个自己，眼里浮现出一个可能，微弱的希冀。

        他要博一个不可能的可能…

        不，你还有机会。他看着宁渊冷静的说道，你一定要救他。他说过的…他对着宁渊用力一推，分秒之间，在耳边说了一句耳语…

        快回去吧，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真的不多了…

        梦境开始崩塌，所有的人或者事，开始分解。支离破碎的梦境，宁渊像是坠入了无边深渊。

        所有的记忆都在远离他，他在黑暗里漂浮，一切都归于沉寂…

        宁渊，宁渊…快醒醒…宁渊…

        宁渊觉得自己的眼皮沉重，他在朦胧里听见了声音。这…是沈肆的声音，我不会听错的…他奋力想睁开眼皮，却怎么也睁不开…

        在挣扎之中，好像看见了光。引渡他到了彼岸…

        这世间是有光的…

        …

        …

        沈肆这边着急坏了，任他怎么呼唤宁渊他就是不醒…像是魔怔了一般…

        沈肆也会医术，他帮宁渊把了把脉。总体平稳，只是情绪激动。宁渊这可是梦见了什么，情绪怎会这样不定。

        沈肆虽知道他无碍，但他还是有些放不下心。下一刻他俯下身来，手按着宁渊的胸口。倾身下去，靠近他的心口，想要听他的心脉。

        只是他没有看到在他身体趴在宁渊身上的时候，身下那人眼睫颤动，缓缓睁开了眼…

        一阵亮光闪过，宁渊终于缓慢的睁开了眼。一睁眼便看到了自己现在最想见到的人，他还趴在自己的心口，两人的距离不过一指，只有毫厘。

        他甚至还闻到了沈肆身上的味道，凛冽的寒梅香。发梢刮过鼻梁，身上那人眼神专注。

        鼻息急促，宁渊的心跳好像加快了…他愣愣的看着沈肆，迟迟未动。

        沈肆听了听心跳，还想去探一探宁渊的鼻息。不料宁渊早已醒了，正愣愣的看着他。

        沈肆心中不由得泛起羞涩，脸开始红了，他慌忙起身衣玦翻飞。沈肆迅速站起，在宁渊的身前一尺外站好。

        宁渊…你几时醒的…我只是想看看你怎么了…沈肆自顾自的开始解释了起来。

        只是还未等他说完，风声落耳，他的嘴就被捂住了，宁渊俯身下去将他抱住了。耳鬓厮磨，缓缓低语:

        沈肆…沈肆…

        宁渊一遍一遍的唤着他，声音飘渺，从高重云间堕入俗世人间。一遍一遍的确认，寻得心安，他又活了过来，有了烟火气。

        宁渊压抑的情绪，在此刻终于有了宣泄口。他将怀里的人紧紧抱住，生怕他会消失一般，他的声音到最后都带上了一丝微乎其微的哭腔。

        沈肆这么熟悉他，自然知道他的异样。宁渊你，哭了…沈肆在此刻也不敢确定，毕竟在沈肆的印象里宁渊从未哭过，一滴泪都没有…

        不，我没有…宁渊还在嘴硬，声音却不知已经暴露了他。沈肆…别说话，让我抱一会儿。听到这里沈肆也不再追问了，他轻叹一口气，无奈又有一丝欣喜。他任由宁渊抱着他，埋在他的颈窝索取温暖。

        沈肆手上还抚上他的后背抱住他，静静的给他安慰和力量…

        真想这样一直抱着你，可是我不敢…

        过了好一会儿，宁渊才终于冷静了下来。他又变回了那个沉稳而可靠的大将军，不见丝毫脆弱，唯有眼角一点红。

        怎么了，我的大将军怎么哭了…沈肆缓缓轻声说道，怎么，我就不能哭了…宁渊瞪了他一眼，能，能…我的大将军。语气带着纵容…

        对了，这里是哪儿。沈肆这生机勃勃的景色，很是喜欢。这里是后山山顶，不是你喊我带你上来的吗？啊，我说过吗？我怎么不记得了…你就说过的，在晕倒之后…

        宁渊像是想起来什么，神色紧张。对了，你的身子，怎么样…他带着担忧问道。

        沈肆看着宁渊的忧色，不由得心疼。连忙安慰道:啊，早没事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沈肆，你又是这样…宁渊看着沈肆，神色痛苦。每次都不告诉我，只知道一味的安慰我…

        宁渊在心里想:如果那个梦是真的，没事，那最后你怎么会死。

        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绝对不会。

        我不允许！

        如果是真的，那个办法也许可以一试…宁渊打定主意用尽办法，他一定会让他活下来，哪怕你恨我…

        沈肆看着眼角泛红的宁渊，看着他又可能要哭了。他连忙岔开话题，既然来了，起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沈肆拉着宁渊就要起身，还在晃神的宁渊由着他拉着往前走…

        如果，我没记错那里面可是有一样东西。我一定要得到它，有了它他看了一眼宁渊，我才能保证在我死后那人不会威胁到他。

        你最后珍惜你得现在得到的一切，如果你…那就不怪我留一手了。

        沈肆眼里也闪过一丝冷意，对不起，他又转头看着宁渊，心生愧疚，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不能陪你走下去，哪用着这么麻烦，真想护你周全一世。

        沈肆回头对着宁渊笑了，笑的真诚，笑的欢喜。宁渊遇到了你，是我的重活一世的天佑赐福…

        宁渊一愣，下意识回道。我也是，沈肆…

        各怀心事的两人，此刻心意却是相通的。他们点到为止，都不敢越雷池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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