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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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长翌怎么都想不到,热爱撒谎的宣王殿下会在这种小问题上都糊弄他。
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防不胜防,他又当了一回傻子。
伤口处理完毕,林长翌坐回座位,还在皱眉深思,门框好像确实可以形成这样的伤口……
今天一共就为两位病人看伤,都看走眼了。
林长翌有些气馁。
薛执不管他,自己绕到屏风后换了新衣裳。出来时,见林长翌还坐在原处。
“还有事?”
林长翌哦了声,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给他,“我母亲临走前写给您的。”
薛执接过,却没看,写的内容无非就是让他保重身体,不看也知道。
他手指将信抵在桌上,问:“长公主又去佛安寺了?”
“是,到六月了。”林长翌的声音低了下去,“今年是第六年……”
六年前的六月,林长翌的弟弟病死,自那之后,他的母亲昭文长公主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去佛安寺为夭折的孩子诵经,也会为还存活于世的家人祈福,保佑所爱的人平平安安。
林长翌亲眼见到弟弟染病而亡,他不喜欢再看着家人染病而自己却束手无策,于是选择了进入太医院,成为一名太医。
薛执对林家人的执念不置可否,他在林长翌的眼中看到了熟悉的执着,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陆夕眠。
有些事经不住回想,更不能深思。
只需稍稍思索,便能察觉许多不同寻常之处。
林长翌背起药箱正准备离开,忽听薛执在身后叫他。
男人神色犹豫,这是林长翌很少能看到的神情。
“有件事想请教你。”薛执说。
林长翌新奇地瞪大了眼睛,诧异出现那张十分文气显小的脸上,整个人呆呆傻傻的,看上去不太聪明。
“请、请教?”
这么郑重其事吗?看来是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他挺直后背,认真道:“您请讲。”
薛执拧着眉,半晌,薄唇微张:“寻常女子是会讨厌轻浮之人吧?”
林长翌:“……”
怎么会是和女人有关的问题呢?
他也没有什么和女孩子相处的经验啊。
“应、应该吧……”林长翌不确定道。
“应该?”
“啊,您举例说说?比如?”
薛执突然抬手,伸向林长翌的下巴,作势要摸,“比如这样——”
“唰”的一声!
没等碰到,林长翌就抱着药箱飞快地向后撤了一大步,靴子摩擦地面发出声响。
他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躲开男人清瘦的手掌,战战兢兢地往后缩,瞪圆了眼睛,“这、这是要打人吗?”
薛执一阵无言,几次张口,又无奈合上。
长公主和成远侯看上去都是聪明人,为何生出来的儿子——
罢了。
林长翌看着男人脸上那副熟悉的无奈,后知后觉,想到了他方才用的是“轻浮”一词。
“哦,是摸啊!”林长翌松了口气,“那两个人的关系是……”
“初次见面。”薛执补充道。
林长翌:“……”
“殿下,这不叫轻浮,叫下流。”
“哪有正经人才见面就要摸脸的?”林长翌一阵无言,“这男子是您哪个案子里的犯人吗?”
薛执:“……嗯。”
林长翌重重叹了口气,“哎,我就知道,我认识的人里应当没人能做出这种荒唐事来。”
薛执:“……嗯。”
不知为何,林长翌觉得薛执的心情好像不太好。
他是说错什么话了?
薛执缓缓吐了口气,又问:“若有男子初次见面就……就那样,一般女子会如何反应?”
林长翌想了下倘若自己是那个被人摸了脸的女孩子,一阵恶心涌上心头。眉头使劲皱在一起,脸上的表情像是刚吃过脏东西一样难看。
他说:“修养好的姑娘会惊吓着后退,再骂上一句登徒浪子然后跑开,性情火爆的会直接抬手一巴掌。”
薛执沉默了片刻,点点头。
说的不错,这才是寻常女子该有的反应。
“不过也分情况,若是对方位高权重,人家姑娘或许怕得罪对方,不敢反抗。”
“那又会如何?”
林长翌猜道:“大概会吓得小声哭,满腔委屈,却又不敢动弹。”
薛执这下沉默的时间更久了。
那个小姑娘好像哪种情况都不是。
他故意为之,只是想给对方留下一个差印象,好叫对方离他远些。
他也是头一次十分失礼地对一个姑娘动手动脚,自以为那样做一定会让对方讨厌的,可惜事情却不似他预料的那般。
陆家那位小姑娘……
显然很不正常。
伤了耳朵后,没有哭闹,没有指责,没有抱怨。
不好好在皇后宫里养伤,背着人偷偷跑来金宁宫。十分冷静,举止怪异。
找东西那是他信口胡说糊弄皇后的,他能看的出来,小姑娘是来寻他的。
为何呢?
薛执端坐在榻上,垂眸思忖,身子僵在那里,像一棵枯木,久久不动。
半晌,抬手揉了揉额角,无奈笑了。
她很可疑,他好像也不太正常了。
苏翊昙从皇后宫里出来,自信满满地带着赏赐前往陆府。
到时,正巧看到一个身穿黑色官袍的男子骑在马上,与他的轿子交错而过。
黑色的官袍在景朝很少见,只有一种人穿的是这个颜色的衣裳——
御司台,宣王的人。
苏翊昙看到了那把象征男子身份的刺春刀,认出那是跟在宣王身边多年的心腹,卫惩。
他紧蹙了眉,有些不安。
虽然他也知道这或许是宣王看在皇后的面子上,派了自己最信任的人护送陆夕眠,但他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烦闷。
这种烦闷感在他被陆家的门房拒之门外时达到了顶峰。
他的东西没被留下,人也没能进去。
阻他进去的人说是陆夫人交代的,他家姑娘重伤需要静养,闭门谢绝一切来客。
苏翊昙不懂,卫惩只是前脚才刚离开,陆家的大门为何这般迅速地就关闭了,好像提前知道会有人来。
苏翊昙站在陆府门外,脸色阴沉。这是他今日第二次想见陆夕眠却扑了个空。
他是来探病的,总不好硬闯。
苏翊昙无法,只得回去。登上了马车,手撩起轿帘,最后又转头望了一眼陆家紧闭的大门。
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正在悄悄改变。
朝着他不可控的方向。
将军府内。
“走了吗走了吗?”
右耳上裹着厚重纱布的少女坐在床边,晃着小腿,神采奕奕,瞧不出一点难过样儿。
倒是坐在她左侧的年轻妇人满脸泪痕,将她紧紧揽在怀里,仿佛天塌了一般。
“走了走了,姑娘都放出话去,谁敢让人进来啊。”
婢女冬竹从水盆里拧出一条温热的手巾,走到少女面前蹲下,执起她那双脏兮兮的小手,一边擦拭指尖的血迹,一边无奈地说着。
陆夕眠听罢松了口气,嘟囔道:“可不能放进来,那不是个好人。”
手被擦拭干净后,她回身抱住身边的妇人,撒娇道:“阿娘别哭啦,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吗?”
“这是好好的?”妇人捏着帕子伤心地抽泣,眼中尽是心疼,“净胡说八糊弄我,当我看不到吗?这耳朵……疼不疼呀?”
她抬起手,想碰又不敢碰。
陆夕眠瞧着妇人,看着看着自己眼眶也红了,但她的嘴角却是笑着的。
前世韩氏在牢里病死,带着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今生她还能有机会看到那个孩子出生吗?
陆夕眠紧紧圈住韩氏的脖子,用力吸了口气,轻声道:“阿娘,不要紧的,只是右耳听不到了。只要性命还在,便都不是难事。”
她想,今生不仅要看着弟弟或妹妹出生,还要给爹娘养老送终。
韩氏请的大夫很快到了,陆夕眠把那个年轻太医给她的方子交给冬竹,让她跟着大夫去抓药。
时至黄昏,落日余晖从窗外照了进来。
用过晚膳,汤药也熬好了。
陆夕眠慢吞吞地喝着难闻的汤药,倒是把才平复好心情的韩氏吓了一大跳。
这……这还是她那个每次喝药都要撒娇耍赖的女儿吗?怎么变得这么安静乖巧了?
陆夕眠费劲地把药咽下去,抓了一大把蜜饯塞进嘴里,一股脑地嚼碎咽下,人才算又活了过来。
韩氏虽外表柔弱纤细,但也是个心胸豁达、外柔内刚强的女子,她见女儿如此乐观,知道自己也不能拖后腿,很快调整好心情,从悲伤中走了出来。
日子总要继续过,总不能一味愁眉苦脸。
用过了药,陆夕眠准备休息。她喝了太医送的那副安神方子,见效很快,只半个时辰,便昏昏沉沉。
韩氏叮嘱她好好休息后便走了,陆夕眠躺在床上,失神看着床顶。
今天见了宣王,表现不太好,光是跟个傻子一样发呆,都没好好说过话。
不怪她,谁叫宣王长得实在太好看。对着那样一张脸,对着那双极致漂亮又温柔的笑眼,没有几个人能不分神吧。
她静静地回忆今日发生的事,不知过了多久,隐约觉得外头热闹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她总觉得好像听到外头有人大喊大叫的声音。
她耳朵不好,约莫是听错了。
陆明鸢应当回来了吧,大伯那边在说什么她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在看自己的笑话。
前世父兄被冤,大房那边却安然无虞,这其中若没鬼,她千万个不相信。
外有虎狼,家贼也得防。
陆夕眠疲惫地翻了个身。
罢了,歇会吧。
吱呀——
婢女春桃一溜烟跑到床边,满脸兴奋,“姑娘!快醒醒!好消息!大房那边出事了!二公子要被人抓走了!”
她嗓门敞亮,饶是陆夕眠只有一个耳朵也听清了。但她有些困,不太想理,于是敷衍地嗯了声。
抓就抓吧,她堂弟那个德行,又有哪天不闯祸呢。
“好像是什么司台的人来抓——”
陆夕眠对这其中某个词十分敏感,蓦地睁开眼,“御司台?!”
“对对,是这个!”
“谁来抓人的?!”她噌地坐起身,慌里慌张穿上鞋就要往外走。
“哎姑娘!”
等不及春桃回答,陆夕眠一路小跑便冲了出去。
陆家乱套了。
原来外头的哭闹声不是错觉。
满院子都是人,吵吵嚷嚷,乱糟糟的。
陆夕眠用尽全力奔向门口。
会不会是他来了?
从东侧小门里跑了出去,心口狂跳,从未这般期待过什么。
终于,小巷尽头,她看到了人。
远处,高头骏马上,男人的白袍随风飘扬。
陆夕眠的困意顿时消散,她热烈的目光追随而去,他似有所察,偏头望了过来。
乌瞳潋滟,带上了温和的笑意。
她激动地朝他摆手,无声叫他:“殿下!”
原本只是想打个招呼,却不曾想——
男人翻身下马,信步朝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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