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慈母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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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毒叫做红颜烬,乃是在当年乱世时,打前梁皇室中流传出去的大内特质秘药。
七苦和尚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陆太医拎回来的其中一个药箱,从里面翻出一包银针来。
拈起一根在姚贵妃人中上扎了一针。
心绪动荡之下昏厥过去的姚贵妃,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几下,苏醒过来。
醒来后的姚贵妃似是眼前昏花看不清楚一般地伸手摸索着,声音微弱地连声唤道:“……阿珩……阿珩?”
叶楚楚连忙将手放进姚贵妃探着的掌心,被紧紧握住,“娘亲,儿子在呢,阿珩在这里……”姚贵妃颤抖着双手将叶楚楚抱紧怀里。
空荡的内殿里,渐渐响起低沉又压抑的泣吟声。
良久,姚贵妃摩挲了一下叶楚楚的脸颊,深深地沉下一口气,这才抬起头来。被泪水打湿过的一双眸中,已是一片锐利清明。
“红颜烬是前梁皇室里专门用作叫后宫妃子病逝的药。”七苦和尚一边从一字摊开的四个药箱中挑挑拣拣着有用的东西,一边温声地向殿中众人介绍着这种几近失传的“大内秘药”。
大抵是七苦和尚自小便浸淫佛法,连他这番聊八卦的絮叨,也似有禅意般,莫名带着让人安定的力量。
“人在中毒之后并不会有所表现,而是会慢慢地病弱而死。毕竟后宫女子多薄命,身处深宫之中不受帝王宠爱便被空闺寂寥磋磨致死的,那可是多了去了,这样自然而然地死去也不会惹人猜疑。”
“而如果将这种毒再掺上些其他的东西,也可仿作别的病症,让人如同得了那种病症而亡。”
“比如前梁巽帝的两位嫡子,就是被人用这种毒掺了天花的引子,装作出花病症去了命。”
“再比如前梁末帝那位以貌美之名动天下的宸寰妃,因独得恩宠而遭人嫉恨,被好几个妃子联手朝中大臣下药,也死在了这种毒下,明面上的死因是伤寒。”
蹲在七苦和尚旁边打下手的陆太医听到这里,手上突然就是一抖。
叶楚楚倚靠在姚贵妃的怀里,看着面前的大和尚一副如数家珍的样子介绍着前朝皇室的深宫辛密,嘴角微微有些抽搐。
大师。能不能不要表现得这么熟悉啊……就算你可以用“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人活得久了什么事都知道点”来解释你为什么会对前梁的皇家后院故事这么清楚……
但是,你是个出家人啊……
“咳咳,”七苦和尚被叶楚楚的目光看得颇有些尴尬,抬手挠挠下巴。
“一般来说,不管是得了什么病,病中人在外貌上多少都会有所体现,有些不堪病态。”
“但中了红颜烬的人,无知无觉,哪怕已是到了油尽灯枯之时,也会容貌仍盛。直到死去后,才会一夕枯败,犹如熊熊烈火燃烬一般。故由此而得名。”
叶楚楚微微扬眉,想起前世是有那么段时间,殷琪几乎每天都要来看她一看。见她仍是安然端坐永安宫内,便又颇有些遗憾地扯些话题就匆匆离去。
貌似就是那段时间里,宠冠后宫的张贵妃难得吃了回挂落。
就是不知,张秀珠是怎么做的,才把被她整治得如同铁桶一般的永安宫撬开口子给她下了毒。思及此处,叶楚楚不自觉地就眯了下眼,眸色微沉。
姚贵妃将幼子又往身边搂了搂,把人整个拢在怀里,又伸出另一只手去握住锦被上长子温凉的手,这才又问道:“那圣僧,这红颜烬既如此……那我儿为何会有病症表现出来?”
七苦和尚将捡出的东西一股脑地推进陆太医的怀里,一指内阁当中的圆桌,要他放上去,对着姚贵妃淡淡一笑,“虽说中了这红颜烬的人一般都是无声无息地死去,但也总有例外。”
“阿弥陀佛,世间万事万物总是相生相克。”说到这里,七苦和尚双手合十告了声佛,“红颜烬自然也是有克星的,名曰香榧子。”
“这毒遇见香榧子,就会被激发出来,让人从双眼昏花到头痛难耐,继而昏迷不醒缠绵病榻。但与此同时,香榧子的药性也会压制住红颜烬的毒性。使中毒之人体内的血夜流速变缓慢,中毒之人才会体温降低,四肢边缘处尽失血色,延缓毒发的时间。”
姚贵妃随着七苦和尚的话,目光扫过手中长子的指尖。
七苦和尚笑吟吟地一指床榻尾处摆着的掐丝香炉,一缕白烟正袅袅地腾起。
“便是因为娘娘的一番慈母心肠,才救了四殿下一条命。”
“是以娘娘不必自苦。”
宫中人常用檀香、沉水香这等温和淡雅的香料做熏香,又或者用龙涎香这种香料来彰显华贵身份。少有人会用香味极淡的香榧子。
但四皇子殷瑨自幼嗅觉极为灵敏,总觉得宫中寻常用的熏香味道太重太呛人。于是爱子心切的姚贵妃便特特地着人寻来各式香料作对比,找出其中香味最为浅淡雅致的香榧子,来为儿子熏香。
姚贵妃心情激动之余,对着床尾的香炉双手合十就是一拜。丝毫未察觉到靠在她怀中的幼子,整个人都愣住了。
叶楚楚自小娇养,也曾嫌弃常用的香料难闻呛人,她母亲便总命人在她房间中放些新鲜的花果做熏香。她幼时在南方老家生活,家中甚至为了她的熏香特地划了一处庄园为她种花。
后来叶楚楚随父亲升迁,回了京中生活,便再没有在江南那般方便。花果味道难长久,时间长了就会破败。有段时间里,她因此事总是很纠结。
后来殷珩从她二哥叶洵那里知道了她的烦恼,便一面嫌弃她难伺候,一面为她寻来香榧子让她用。
竟原来是这样吗……所以,她身边懂医术的侍女虞娘,才会在元正三年她将将中毒不久时,便察觉出她身有不测。
叶楚楚的目光划过香炉,怔然地看向不远处圆桌上满满盛了一玉盆的血红色的朱砂块。
那段时间里,虞娘为了解她的毒不眠不休地翻找医书毒经。直到一天夜里,虞娘伏在她的床榻前痛哭不已,说自己救不了她,只能为她压制毒性。便是每隔一段时日,就用朱砂混鲜血将毒逼到身体最边缘处,不让毒素混在血里再循环流过心脉。
所以,叶楚楚才会在素手纤纤了三十来年后突然喜欢上用凤仙花染指甲,是因为那时的她,指尖长年泛着黑红。
等到了后来元正六年时,她的毒已经越积越深,毒发也越来越频繁,为了再争取一段时间完成一些事,才不得已让虞娘将毒引到了她的眼睛上。
“用朱砂,可以将毒逼到一处,再想办法驱出来。”七苦和尚温润安和的嗓音让叶楚楚从过往梦魇中醒过神来。
他正在向姚贵妃解释为什么驱毒要用到朱砂。
“红颜烬其实是一种蛇毒。一般的毒物,都是颜色越鲜艳诡异,毒性便越大,但在蛇类当中却是正好相反。”
“菜青蛇的颜色鲜艳翠绿,却无毒,反倒是颜色越浅淡单一的,毒性越深。红颜烬的毒,便是取自其中最毒的毒蛇之一,乃是一种生在聚阴池里的白蛇,名叫虬褫。”
七苦和尚嫌弃陆太医拿药杵捣朱砂太慢,便把人拎起来推到一边,一撩袍子,坐下。将满满一盆的朱砂拉到面前,和尚把一块块红色晶体放在垫着一方白色细绢布的手上,然后握拳,再打开时,便已成了绵密的红色细粉。
“取聚阴池中滋养破壳的小蛇,再喂以另一种剧毒之物长大,食毒度日的小蛇痛苦不已,便会在粗粝的砂石面上翻滚摩擦,直到磨掉浑身鳞片,被磨掉的鳞片会被小蛇吞下去在体内化作蛇灵。等蛇身从白色变作血红,再取蛇腹中的蛇灵和蛇眼一同淬毒,得到的,就是红颜烬了。”
说到这里,七苦和尚转头看向姚贵妃和叶楚楚,一双眼睛在宫灯的照耀下,又黑又亮,隐隐带着火光,“而用来喂养小蛇的毒物,娘娘与殿下作为大延皇室之人定是非常的熟悉。”
“便是长平十六年献王宫变篡位时,用来鸩杀父兄百官的——”
“……三生两世花!”叶楚楚和姚贵妃异口同声地惊呼道。
此事过去不过百年,姚贵妃自然是对这桩旧事万分清楚。而叶楚楚,先不说叶楚楚曾经位及凤位,做过大延的皇后母仪天下,对宫中辛密自然了如指掌。就单说叶楚楚的太爷,便是当年被毒杀的朝臣之一。叶家满门,当时只活了她祖父一个连话都尚且说不清楚的三岁孩童。
三生两世花,吃过之后,只能再活三时三刻,一刻不多一刻不少。叶楚楚幼年在江南时,曾听老宅中陪伴保护她祖父长大的老仆海爷爷讲过这些往事。
海爷爷当时一脸的讽刺,冷笑着说:“当年献王自觉皇恩浩荡,还留了三时三刻给当时被赐死的文臣武将安排后事交代遗言的时间呢。”
“不错,正是三生两世。”七苦和尚含笑点头,笑中带着悲悯与一丝隐约的讽刺,“三色花,两色土,三生石旁埋枯骨……”
“那花长得特别好看,花瓣上混了三种颜色,艳丽极了,但吃下去,那这辈子就结束该下辈子了,所以是两世。你听听,这么毒的东西取这么好听一名……真他阿弥陀佛的。”
七苦和尚摇头晃脑地感叹着,手上动作不停,话语间,已是碎好了整整一碗的朱砂粉。速度之快,看得一旁的陆太医眼睛晶晶亮。
“而这其中说的两色土,就是混了朱砂与白色海砂的砂土。”七苦和尚拿过桌上的药杵在粉末中间仔细地按出一个凹陷。“一般来说,毒物的解药都是伴随着毒物而生,或者就在毒物旁边不远。朱砂是三生两世的养料,其实也就是它的解药。当年殷钦篡位,三生两世被下到所有人的酒里,他自己没中毒,就是因为他事先在嘴里含了一颗赤丹。”
“所以,朱砂可以用来作逼虬褫毒的毒引子。”
七苦和尚一手端着朱砂碗,一手拿着一把短刀朝叶楚楚和姚贵妃走过来。
“用至亲的鲜血混朱砂才可将毒尽数驱除体外,但只能用亲生父母或者嫡亲的兄弟姐妹的血,连隔一辈儿都不行……你们两个,谁出这碗血啊?”
元正三年,她父兄皆丧,家中只余寡嫂带着一个话都还说得含糊的侄子……叶楚楚伸手去拿刀。
“半夏,按着他!”
随着姚贵妃一声令下,一直站在一边沉默不语的半夏姑姑突然劈手禁锢住叶楚楚的两只胳膊。
“——皇娘!”
姚贵妃用满含威慑之意的目光看过叶楚楚,而后伸手拿起七苦和尚手中的刀,抬手一刀割在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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