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姝

一人一鬼在屋里嚎了半天，终于安静下来。

        叶重光：“……冷静了二位？”

        谢柔兆死死地抓着她的衣摆站起来，叶重光想了想他付的钱，忍了。

        他靠到叶重光耳边，小声怂恿说，“天师，怎么不灭了她！”

        叶重光把他的头按回到自己的身后，语中带笑道，“这种事情，不要当着别人……鬼的面说。”

        一直锲而不舍地往二人方向撞来，反复像球一样被弹走的女鬼，听闻此言终于停了下来，她惊讶激动地道，“妾怎的近不了官人的身，难道说、世间竟有真天师？”

        叶重光没回答女鬼的问题，她思忖着问道，“你怎么上的谢柔兆身？”

        女鬼也不生气，反而积极回答道，“他身上有恨意的气息，是戴罪之人。”

        叶重光摇头，手指敲打剑柄，她目光偏向窗外，这一人一鬼叫了这么久，竟然没有一个人来给出反馈，别的不说，这房子绝对没那么隔音，不过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不是他被你上身的条件，而是你怎样进入他的身体。”

        谢柔兆小声嘀咕，手指暗戳叶重光，“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怪。”

        叶重光左手反手抓住了谢柔兆的手腕，拉开一些距离，被抓住的手腕挣动了两下，这才放弃了继续作怪。

        女鬼隔着清气自发构成的壁垒上乖巧盯着叶重光，努力答道，“妾之前被困在一处地下血渊池，昏昏不知身在何处，然后……然后……”

        她细眉蹙起，拧成了麻花，整张脸都扭曲起来，五官想要各自奔逃——嘴巴高高扬起几乎要裂开到耳朵，鲜红的舌头打着转往出钻，双目不断圆突几近脱离眼眶。

        叶重光下意识一剑敲在她头上，一声轻斥脱口而出，“静思。”

        敲完她就心虚了，下意识地更攥紧了几分手中手腕，不属于她的手指勾着碰了碰她，像是安慰。

        幸而，女鬼的器官迁移竟停了下来，一点一点地往正常位置移动。

        安静。

        令人踌躇的安静。

        叶重光在等女鬼恢复正常主动开口。

        谢柔兆却迟疑着打破了寂静，“抱歉……请问，刚才的梦是小姐的视角吗？”

        梦？什么梦？

        叶重光手掌自觉地动了起来，手指探向了谢柔兆的脉搏，而后什么也没摸出来，反而有点像耍流氓。

        叶重光：……

        这手总有自己的想法。

        她尴尬地收回手，侧身站着，完整的露出了身后的谢柔兆。

        谢柔兆没听到回答，用舌尖反复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女鬼隔了半晌，无神的双眼终于恢复了神态，摇头道，“梦……妾的记忆已如残镜，并不能忆前尘。”

        她晦涩难言的目光投向谢柔兆，开口仍是婉转动人的音调，“你可是带着那，谢家的恶血？”

        叶重光点头，谢柔兆闻言抽了抽嘴角，“虽然但是，我是谢家人，可我们那支去江州很久了。”

        女鬼忧愁地叹了口气，眼波流转间，也算一个艳鬼，她没理谢柔兆，只直直地追逐着叶重光。

        “妾还记得还有无数如妾一般的姐妹，等着食谢家人的骨血。女郎您有过人之处，但毕竟只有一个人，不如早早离去吧，莫管这小子了。”

        女鬼说得非常情真意切，叶重光相信，如果不是有清气在面前挡着，或许这鬼会冲过来握住她的手。

        看起来十分可怜，十分真诚，一心为叶重光考虑。

        谢柔兆忽视了女鬼的差别对待，警惕地问，“你为什么说的这么多，有什么所图？”

        女鬼依旧不理他，只看着叶重光。

        叶重光一叹，目光在阴煞鬼气上盘旋，“是啊，小姐。信任需要你的明述。”

        女鬼这才将目光分了几分给谢柔兆，冷冷地像要刺人一般。

        “妾别无所求，只求女郎给妾一个痛快。这样浑浑噩噩地做鬼，被人操纵着，算什么活着，不若死了去。”

        “操纵？”谢柔兆立刻追问道，“谁在操纵你？”

        女鬼恨声道，“这座食人之府的主人！”

        她确实饱含恨意，单单说出这句话，脸上的五官便再度扭曲了起来，周身鬼气翻涌，隐隐能听闻鬼哭嘶嚎。

        叶重光挥剑一敲，“静思。”

        女鬼如之前一般恢复了平静，却喃喃道，“还有这样的失控，妾……也受够了。”

        她的语调太过悲苦，似要落泪，却无法流泪。

        叶重光心脏忽然急促地跳了起来，眼眶酸涩，一种难言的、像是吃了没烤熟的狼肉一样的，或许可以称为愁绪的东西狠狠地攥捏住了她的胸腔里的那颗心。

        于是她放低了声音，“……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这满府的黑气，都是鬼气吗？”

        女鬼下意识看了看周围，认真地摇了摇头，“不是。虽然妾能用，但这些并非来自于妾和其他姐妹们。”

        她迟疑了一下，皱着眉道，“妾若是没记错，似乎无意中听过，这是……什么魔气。”

        魔气！

        这两个字像是勾动了叶重光的□□本能反应，她猛地向前一步，确认道，“……魔气？你确定是魔气？”

        女鬼被跟着叶重光向前的清气弹得后退了几步，站稳后连忙道，“我确定，我确定！就是魔气这个读音。”

        叶重光深吸了一口气。

        女鬼期期艾艾地绞弄着手指，哀切道，“女郎，天师，您可以超度我了吗？”

        叶重光随意接口道，“我可是半路上手的道士，你不怕吗？”

        她心里飞快思索。

        如果这女鬼说得是真话，她是被操纵着的，就这么将女鬼超度，叶重光和谢柔兆的处境就有些困难了。

        更何况，还存在着另一种情况，那就是这女鬼就是幕后黑手，一切都是她巧言令色骗人的，包括她的弱小实力与柔弱神情，全为了超度时暗下黑手。

        叶重光敲了敲剑柄。

        在这样的情境下，超度女鬼不管怎么想都不是一件有利的事。

        女鬼坚定道，“妾已无所可惧。”

        叶重光轻声说，“那便来吧。”

        不过，算了，也没有什么情况可怕的。

        叶重光抽出剑，清气开始不断自四周的环境汇集而来，前仆后继地依附在长剑上。

        这本就是一把好剑，剑身雪亮，剑型流畅，此时清气加持，剑上朦胧了一层宝光，

        正是此刻。

        于是叶重光轻巧地将剑从高到低划下，双目低垂，手很稳，身很直。

        道韵自在，安神宁心。

        宝光脱离剑身飞射而去，她收剑入鞘。

        红衣女鬼沐浴在清气下，身上鬼气与魔气混杂而成的黑气飞速散去，一身红衣血色消弭，露出了粉红的底色。

        叶重光松了一口气，静静地注视着这位看起来其实十分年轻的女鬼，温和地问道，“还没问你姓名。”

        “妾名为姝，其他都不记得了。”姝说道。

        “好名字。”叶重光十分温和地回道，“和你一样漂亮。”

        宝光下的姝脸上的红晕并不分明，朦胧地若隐若现，嗫嚅道，“您也……非常美丽。”

        谢柔兆打断二人的对视，幽幽道，“等等，先等等，姝小姐怎么还没被超度啊？”

        确实，姝已经完全像个活人了，一身粉红襦裙，兔耳一样的发髻顶在头上，肌肤白嫩，可爱动人。

        登时，房内只能听见窗外呼呼作响的冷风声。

        叶重光：“……”

        姝：“……可能是时间不够，女郎，妾觉得好多了！再等等，一定行的！”

        一炷香后，谢柔兆坐在床上，另外一人一鬼坐在椅上，六目互对。

        谢柔兆清了清嗓子，此时已经完全看不出对鬼的惧怕了，而是非常镇定地道，“好，既然姝小姐还不能入轮回，那您现在身、鬼体如何？”

        叶重光不愿看这人忍笑的嘴脸，垂目盯着自己的剑。

        床边的油灯被点亮了，在黑夜中荧荧一盏暖黄，连女鬼的脸色都显得非常好。

        在这温馨的气氛下，被抹去了恶煞鬼气的姝对谢柔兆态度好了不少，至少看向他不再是冷脸了，“妾现在并无被操纵之感，状态极佳，女郎的剑绝无问题。”

        叶重光接收到了谢柔兆点头看来的目光，手指反复摩擦剑柄，剑柄被握了这么久，仍是冷的，上面有凹陷的花纹，依恋似的磨蹭手指，她说，“她的身体也确实没问题。”

        她着重在“没问题”上加了重音。

        谢柔兆点头，“如此，姝小姐便是我们的同盟了。”

        叶重光讶异地看了他一样，随即向着姝道，“等等。姝，你的那些鬼姐妹们是都可以上谢柔兆的身吗？”

        姝点头肯定，“他身上有谢家的血，与我等有因果。更深露重阴气盛时，我们便可循因果而来。”

        “你可有姐妹去谢柔知那边？”叶重光再问。

        姝迷茫回望，“那是谁？妾只感受到了这小子。”

        叶重光闻言冲着谢柔兆挑眉，“冲我们来的啊，雇主。”

        如此，房屋外的安静祥和，没有一个人被吸引而来，都有了缘由。

        谢柔兆平静点头。

        叶重光等了会儿，不见谢柔兆有任何反应，有些意外地问道，“雇主，我可以趁夜把你送出去。不走？”

        谢柔兆双手交握，腰板挺得格外直，故作深沉地道，“为了天下苍生，小生我……”

        叶重光重重地清了清嗓子，敲了敲手里的剑，想让人闭嘴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谢柔兆郁闷地停下了原本起的范儿，瞟了一眼一边暗暗憋笑的姝，嘀咕道，“也不给我点面子……咳。我刚才做了场梦……”

        他说着，总是端着温和笑容表情的脸少见地沉下来，温润俊秀的脸庞随着眼神带出了几分冷厉，“一场，大概是关于姝小姐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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