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旧梦如昨

谢柔兆被一种奇妙的心悸感催促着醒了过来。

        天外蒙蒙亮。

        他懵懵地坐起身来按压住自己的太阳穴，下意识环视一周，立刻发现了不对。

        这里并非是他入睡的床榻，身体也不是他自己的，是个姑娘的，宽松的亵衣套在身上，摩擦某些他没有的部位。

        谢柔兆立马抬头，把目光放在了周围的环境上。

        这间屋子的主人应当仍是待字闺中，一应用物都是单人的，梳妆镜上摆满了各式女儿家的用品，他曾经见母亲用过。

        他怎么会忽然到了这么个地方，还成了个待嫁女子？

        谢柔兆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了下来。

        ——叶重光一定会来的，他现在只需要保持镇定，避免受伤便是了。

        毕竟，自从相遇以来，叶重光实在十分可靠——

        二人相遇在一个荒山的破庙里，当时叶重光倒在残败的神像上，双目紧闭，一手紧握着剑，一手搭在神像的断肢上，仿佛她才是端坐其上的神明。

        尤其是她睁开眼的那一瞬间。

        神明怒目。

        但下一瞬间，所有冷厉褪去。

        因为叶重光从站起时直接从神像上滚了下来。

        谢柔兆：“……噗。”

        叶重光：“不许笑……小心！”

        谢柔兆讶异地跟随一闪而逝的身影回头，没来得及发出任何疑问。

        一柄剑已经剖开了一只扑向他的恶狼，恶狼重重地摔落在地，腥臭血液四溅，长剑未有丝毫停留。

        他这次离家出走，已经见过许多所谓的武林高手，但是没有一个人令他如此心潮澎湃。

        剑光如练，比自庙上破洞中流泻而下的月光更皎洁，纵横的身姿翩若游龙，转瞬地上便躺了一片狼群尸体。

        谢柔兆目送叶重光放走了其余恶狼时，依旧被剑光所摄，没有发出疑问。

        可是叶重光看了他两眼，主动解释道，“狼食肉是天性。此时是冬日，附近没什么食物，才会被你所吸引。我已经杀了这些，威慑了它们，叫它们不敢随意食人，便够了。”

        她说着，挑眉露出了笑意，“不过，附近应该也没什么人吧。不然还是追上去杀了吧。”

        谢柔兆喏喏道，“没、没有，所以我才在这里……你好像沉睡了很久！一定饿了吧？你会烤肉吗？”

        叶重光一怔，一甩长剑，没有半分血液残留后收剑归鞘，“应该不会。”

        他偷着看了两眼，是十分平平无奇的木剑鞘，上面纹着他没见过的花草树木，大概是虚构出来的，积极道，“那我来给你烤吧！”

        于是二人围坐着谢柔兆烧起的篝火坐了下来，谢柔兆用小刀割了狼肉穿在树枝上，在火焰上炙烤。

        “女侠，我是谢柔兆，敢问您的姓名？”

        叶重光思考了良久，才迟疑道，“应该是叫叶重光吧。我好像失去过去的记忆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是随意笑着的，看不出半分脆弱与忧愁。

        “……那你刚才的剑法……？”

        “身体本能地动了。”叶重光说，注视着没了一扇半门的庙门，或者说，是门外晦如渊海的密林。

        谢柔兆紧张地搓手，暗道莫非这就是那算命厨子口中说的意外之喜？

        这可太惊喜了！真是好飒爽好貌美的剑客！

        他试探着问，“那，那你要不要做我的护卫呀？救命之恩，价格绝对公道！绝不骗你这个没了记忆的人。”

        叶重光立马摇头，英气的眉毛第一次皱了起来，“不行。我……我好像有一处必须要去的地方。我必须去。”

        “可是你有钱吗？”谢柔兆立刻道。

        他挥舞着狼肉，壮志豪情地说，“这世间万事！什么不需要钱！你找你想要去的地方需要钱，你的衣食住行需要钱，你的记忆也需要钱！”

        他最后一拍胸膛，“而我，非常有钱！就是……有那么一点点倒霉，很需要像你这样厉害的护卫。”

        谢柔兆伸出大拇指与食指，比出了一个短短的距离。

        此时，叶重光也摸遍了周身，依旧两手空空，迟疑道，“……也有道理。”

        谢柔兆快乐地递出被烤得流油的狼肉，“那我可就靠你了！重光女侠！”

        叶重光接过狼肉咬了一口，脸色逐渐沉重，“这个……熟了吗？”

        “小姐！”

        一声清脆的呼喊打断了谢柔兆的回忆过去，他抬眼望去，一个小丫鬟莽莽撞撞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焦急地呼喊道。

        见谢柔兆仍躺在床上，登时一跺脚，娇喝道，“哎呀，您怎么还没起！今儿谢公子便要来迎亲了呀！”

        谢公子？

        谢柔兆立刻捕捉到了重点，似模似样地叹了口气，哀愁道，“过了今日，便不是家内人了，我还有些恍惚。”

        “谁说不是呢！谢公子这也太急了。”小丫鬟也跟着叹气道，又立刻振奋起来，“还好我是跟着小姐走的！不然可想死兰香了。”

        谢柔兆适时地露出了点儿笑模样来，心下思绪百转。

        急切迎亲，谢公子？

        不会就是京城的这一谢家吧？没听说哪个谢公子有了婚事啊？

        “小姐，兰香先给您梳洗打扮吧，听说夫人给您定了最好的妆娘呢！”兰香喜滋滋地上来拉谢柔兆，开心得非常好懂，“听说京城谢家是大世家呢，小姐嫁过去一定可以享福的！”

        随即的过程如走马观花，谢柔兆被服侍着穿上嫁衣化好妆，坐上了接亲的马车。

        兰香看起来比他还紧张，一直琢磨着各种犄角疙瘩的地方是否规整，会不会丢了小姐的脸面。

        一边的嬷嬷镇定多了，照看着谢柔兆的同时仍有余裕安抚兰香。

        谢柔兆不由思考，这么平和，这个梦境的意义何在？

        平白无故拉他这个陌生人入梦，总不可能是闲的吧。

        马车行走的不算快，谢柔兆被晃悠得昏昏欲睡，头上的发饰很重，压得他需要努力直起头。

        车外忽然传来了一声叫喊。

        “有山匪！护卫小姐！”

        梦境的转折至此而始。

        “官道怎么会有土匪？”

        “小心！”

        “护住马车！”

        ——！

        谢柔兆顿时清醒，身体却陷入了一种无法动弹的状态，一声惊叫声从口中发出。

        “兰香！红姨！外面怎么了？”

        强烈的惊慌失措感从血液的加速流动、心脏的急迫跳动、身体的颤抖中传递到谢柔兆的灵魂中，他被迫感知了这位小姐的惊恐。

        但他觉得不对劲，正如车外的护卫所说，这一路走的都是官道，怎么会有土匪出现。

        他凭依的肉身跌坐在中间，被红姨与兰香护着，已经有长刀破开脆弱的车壁插进来。

        三个女人都在尖叫，谢柔兆却始终被护在最中。

        一只满是鲜血的手掌伸入车帘内，血液渗入木板中，“快、快逃，小”

        更多的血液涌了进来，血腥气弥漫了整个车厢，声音却不再有了。

        外面厮杀声依旧。

        衣襟湿透，脸上凉凉的。

        谢柔兆知道三个女人都在哭，可他毫无办法，甚至连身体都无法操纵。

        ——天师大人到底什么时候到啊！

        他在心里痛苦惨叫。

        “小姐！”红姨眼疾身快地挡住了一柄刺入的刀，血液飞快地浸湿了瓦蓝的衣裳，变成低声急道，“兰香！趁着外面还有护卫，快带着小姐跑！往明华跑！”

        “红姨！红姨！”

        “跑啊、小姐！走！”

        兰香柔弱的身体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拽着小姐从马车里奔了出去。

        外面是地狱。

        腿软，颤抖，几乎要晕过去，都通过□□反馈到谢柔兆魂灵上。

        无比的恐惧，沉沉地压在了他的理智上。

        “小姐小心！！”

        谢柔兆被重重地推开，随着身体回头。

        兰香被一箭穿心，她可爱的杏眼睁得大大的，手掌仍保持着推她的角度。

        随即被箭的冲力带倒在地，她没能立刻死去，身体仍挣扎着，喉咙中发出“嗬嗬”声音，血流了一地，泥污沾染面容狰狞，泪流不止。

        快跑！

        她的眼睛这样说。

        “兰香——！”

        撕心裂肺的惨叫爆发出来。

        谢柔兆一声叹息，无奈地想，恐怕这位小姐也活不下去了，这完全是死局啊。

        后颈突然一痛，谢柔兆被迫跟着身体陷入了昏迷。

        他临了时游离地想，如果身体死了，他也跟着死，冒充天师失败的叶女侠可怎么办呢？

        不知过了多久，谢柔兆睁开眼，先摸了摸自己的脖颈，他又能支配身体了。

        还好好地活着，就是看起来不太乐观。

        四周一片漆黑，只牢房外的一盏油灯亮着，昏黄的，凝滞的，这里竟然没有一丝风。

        遥远的还能听到歇斯底里的尖叫，被土墙与距离磨得模糊不清。

        油灯的火苗忽然动了动，一个男人缓缓地走了过来。

        他的相貌和谢柔宇有些相像，也许是年轻的谢无涯。

        来人轻笑道，“宋娘，一日不见，你怎么这么狼狈了？”

        身体再度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扑到了牢门上，握着木杆激动地说，“谢郎君！你怎么在这儿？我、妾在路上遇了土匪——”

        “那都是因为你呀。”谢郎君慢条斯理地说着，温和挑起的嘴角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轻蔑，“谁叫你是个绝佳的阴魂。”

        “要怪就怪你自己的生辰吧。”

        谢柔兆心中升起了一种难以置信与无匹的愤怒交杂的情感。

        “你说……什么？”

        “我说，要不是为了让你饱含恨意地死，你的那些仆从护卫，本不必死的。你说你自己，是不是个扫把星？”

        谢郎君拍了拍手，两个僵如木偶的侍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拉断了拴住牢门的铁链，将谢柔兆硬生生地拖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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