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5：人生长恨水长东

宁王府

        地牢的审讯间里摆着一张长桌和两把椅子，地上的血迹已被清理干净。原本的大间牢房，靠墙摆了张床，挂着软烟罗幔，床尾一个梳妆台，台上摆着紫檀雕花妆奁，那是莫夫人当年的陪嫁，于莫铘而言意义非凡。另一侧靠墙立着衣橱，牢房外侧铁栏杆处摆了一张书桌，案上放着古琴，一端整齐地叠着书籍。

        小间牢房被改成了净房，墙上开了扇门与大间联通，挂着一幅素锦权作门帘，栏杆一侧也用素锦遮蔽了起来，外面通道上靠里放着一张软榻。虽是陋室但干净整洁，日常用度一应俱全，陪嫁的随身之物亦在其列，只是少了那把剑。

        秋霜替小姐换下了一身喜服，藕荷色交领罗襦衬黛紫褶裙，藕色缎绣海棠纹帛带系扎腰间，带上挂着他送她的玉牌。洗尽铅华，一丝素缟将两鬓青丝束于脑后，为父兄守孝。

        墨子玉将怀中之人缓缓放到床上，拉过薄薄的锦被替她盖上，眸中尽是怜惜。良久，他留下一句“照顾好你家小姐”，便转身一低头出了牢门。途径泽兑身旁，他轻轻道了声“费心”。

        王爷竟为她分内之事感怀？泽兑不置可否地看向风巽，两人皆是一怔。

        天边的最后一丝光亮隐去，夜色随之降临。

        后院门口，管家已等候多时，见了王爷身影，他上前询问是否传膳。

        “本王不饿。”墨子玉脚不停步，从管家身侧经过。

        身后那两人静默着跟了几步，风巽率先开口道：“王爷一日未进食，还是用些东西吧？”不见回应，他再次劝道，“属下让管家送些小食来可好？”

        话音落，周遭又归于安静，除了几声蝉鸣，便是几人轻轻浅浅的脚步声。

        “王爷……”泽兑道，“王爷若是饿坏了身子如何替王妃报仇雪恨？”

        此话倒真起了作用。

        墨子玉脚下一顿，轻轻叹了口气。

        紧随其后的风巽自是听出了其中意思，他示意管家去传膳，又向一旁的泽兑递去一个赞扬的眼神。

        撤了膳，洗去一身疲惫，墨子玉换了一袭竹月色宽袖锦袍，鬓云束于脑后，配上冷俊容颜，愈发沉稳内敛。

        行之斋

        烛火跳跃，偶尔传来烛芯噼啪作响。

        墨子玉一手支着额角，阖眼坐在书房案前沉思，忽闻门外有声，他凤眸微启，方坐直了身。

        风巽上前应门，将人让了进来。

        雷震查到了皇帝下令查抄将军府的缘由，乃武义侯呈上的通敌书信以及信物一说，至于事情进展，“宫中传出消息，武义侯不曾寻获莫将军与东魏交易的信物，故而被皇帝打了一百大板，事后他去了广明宫。”

        换了近身侍从去寻的，绝非光明正大之物，墨子玉可不信武义侯要找的是通敌的信物。受了仗刑还赶着去皇后宫里，显然是去复命。此事虞皇后与武义侯定脱不了干系，此间又有多少人参与其中？

        “继续查……还有，盯着宫里。”

        墨子玉双眸轻掩，声音冷冽，他心中有一结：此事皇帝知道多少？他敢断言，是武义侯捏造了通敌一事，既如此，皇帝为何不曾起疑？难不成是顺水推舟？若说此番搜到的书信也是伪造，那武义侯定要担上陷害忠良的罪名，他绝不可能如此草率，除非……那些书信是真的，他才是通敌之人。

        思及此，宽袖下的手青筋直立。白日里，莫将军将莫铘托付给他，如慈父般与他话别，转头便天人永隔。她本该与他终成眷属，而今却身陷囹圄。还有一事横亘在他心上，为何偏偏是今日？

        不多时，山艮也前来复命，他按照王爷吩咐，将将军府众人安葬于东府城外竹林，却未在府中找到承影剑。

        几人静默站着，屋内气氛让人心疼。

        彼时，王爷进宫去求赐婚那日，风巽等在东乾门外，见王爷出来时眉眼带笑，他有些失神，跟在王爷身边多年，方知王爷竟能笑得如此真切。回府说与旁人听，皆是一脸不可置信，这也怪不得别人，谁让王爷平日里冷酷威严，他笑的模样要如何想象？哪曾想，好好的一桩喜事竟是这般结局。

        沉默片刻，墨子玉挥退了众人，静静看着案上锦盒。里头躺着一把金铁剑，是他进宫前日，第五山庄二公子亲自送来的，早在两年前他便托人去寻，那时便打算用这把剑去提亲。

        镆铘，一如其名。

        彼时，泽兑将王妃陪嫁之物尽量布置到了地牢，可这剑削铁如泥，岂不随时越狱？故而交还给了王爷处理。

        兜兜转转，这柄镆铘又回到了他手里。

        更深露重，他长叹一声合上锦盒，起身放到一旁书架上，随后回了仰止苑。

        墨子玉将外袍随手一甩，挂在了屏风上，脱了皂靴，怔怔躺在床上，闭上眼是她错愕地看向他时的愤怒，她是在怪他？怪他不帮着她反而要抓她？

        “王爷，王妃病了。”门外传来泽兑的声音。方才牢房守卫来传话，她不敢耽搁。

        地牢

        秋霜晃着莫铘手臂以图叫醒她，却无济于事。见王爷到来，她起身退至一旁，不知所措地拽着手。

        “小姐一直在昏睡，忽然开始自言自语，奴婢以为小姐醒了，却发现浑身烫得厉害……”

        莫铘在枕上辗转，口中不停呢喃，叫着父亲与兄长。她额头沁着细密汗珠，湿了两鬓，罗襦也早已湿了大片，斑斑驳驳熨帖在身上。

        墨子玉眉心轻拧，他坐上床头，将莫铘抱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抚慰：“铘兒别怕，有本王在，没事的……没事的……”

        但见怀中之人平复了些许，不再胡言乱语，气息也和顺了些，然身体愈发滚烫。墨子玉吩咐秋霜去打了水来，一遍遍用罗布擦拭着她的香腮雪颈皓腕玉指。

        风巽奉命去请太医，但见来人一脸惊讶，为官多年，还不曾在牢中为人诊治，更不曾见过如此精致的牢房。他一个打量，撞上墨子玉冷冽的眼神，立马上前行礼：“下官姚……”

        “还不过来看诊？”墨子玉不耐烦地打断，方才等的这段时辰，简直度日如年。

        “是……”应声间，姚太医打开医箱，取出一块丝帕覆于莫铘腕上，伸出三根手指来回搭着脉，须臾便有了结论，“回宁王，这位姑娘是急火攻心，血运不畅，下官这便去开药。”

        迷迷糊糊间，一碗药喂了下去，莫铘也渐渐退去了热度，墨子玉才将人放回床上。一双柔荑柔若无骨，一张小脸春风度人，他不自觉地将薄唇贴上了额角。

        待出到牢房门外，天际泛起了鱼肚白。

        “王爷，该去早朝了。”风巽提醒道。

        “本王困了。”墨子玉说完这话，当真回仰止苑补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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