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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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陈渭回了卧室,谢枕山这才打开电脑。他很快找到了自己要进入的页面——天机所在国防部首页上,设置了一个非常隐蔽的入口。
谢枕山进来天机所的主页,在底下一排名字里找到了自己,点进去。
果不其然,一封信缓缓出现在他眼前——
谢枕山同志,我们已于8月21日18点左右,得知你目前所在的新棉小区三栋四单元发生了集体时空陷落。下面是‘白塔’给出的最新波动图。
谢枕山看见了那张复杂的曲线图。
除了他们这些受过训练的,一般人很难看懂图线的意思。他盯着那张图,皱了皱眉。
从波动的情况看,女娲陨石就落在距离此刻不远的一个地方。但是天机所没法隔着四百年给出精确地点,图中只有个大概的范围。
最终,还得他们自己去摸索。
信中还带着一个附件,是除他以外的十一个人的全部情况。很显然,天机所希望他能了解这些临时的伙伴,以便在关键时刻团结他们。
谢枕山翻着附件里的资料,魏正是个相当有手腕的人,手下还养着一帮精兵强将,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就把该了解的都弄到手了,而且远比户籍信息更详细,基本上和陈渭说的差不多。
忽然,谢枕山挪动鼠标的手停住了。
那是陈渭的个人页面,里面详细列出了他从小到大的履历,绝大部分谢枕山都知道。
但是其中,夹着一条他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的信息。
陈渭是个同性恋。
谢枕山呆了呆,他忽然想起,自己上楼的时候还问过陈渭,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看来是问错了。”谢枕山暗想,难怪当时渭哥的表情那么奇怪。
那么,自己以后是不会有一个嫂子了?谢枕山忽然想,如果渭哥找了个伴侣,他该如何称呼对方呢?
他忽然觉得有点不舒服,谢枕山是个缜密的人,又和专业的心理医生相处过多年,所以他仔细分析了一下这个不舒服,结论是,自己只是不能适应未来可能有一个人,比他和陈渭的关系更加亲近,甚至会和陈渭有了避开他的秘密。
可是他如今,不也有一个不能告人的秘密吗?
这念头,没来由地让谢枕山心情低落。
一墙之隔的卧室里,陈渭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谢枕山,加上穿越时空的单元楼,就像两个威力甚猛的炸弹,把他的脑浆炸成了糊嘟嘟的桂花酒酿。
他想起了刚才短发女孩说的那句话。
其实部队里也有人这样说谢枕山,但不是他们班的,是六班一个嘴特别损的家伙,在连部的食堂里,他当着很多人的面,很大声说:“谢枕山退伍能回哪儿去?谁会要他?连笑都不会。人家笑起来让人暖,他笑起来能把小孩吓哭!”
陈渭一听就火了,冲上去给了那家伙一老拳。
为这件事,他险些挨了处分。
谢枕山笑起来非常不自然,因为他在模仿别人。他不会笑,只会照着葫芦画瓢。人的表情是一种非常神奇的东西,如果不自然,会比没表情还要难看。
也是因为这件事,谢枕山豁出命去也要考特种部队,他不愿让人瞧不起,更不愿陈渭满世界跑关系,帮他找退伍以后的落脚处。
他和陈渭说,特种部队更适合他,因为出任务的时候大家脸上都抹了迷彩,就算他笑得再难看,也没人发觉。
陈渭每次想起这事,都后悔当时没把六班那个混蛋的鼻梁打断。
天马行空想到一半,陈渭终于觉得不对,他起身出来卧室一看,谢枕山抱着个抱枕,歪在沙发里睡着了。
“起来,进屋去。”他把谢枕山给晃醒,“谁叫你睡沙发的?难道我是老虎,能吃了你?”
谢枕山被他晃醒,像一只瞌睡的猫一样,摇摇摆摆跟着他进了卧室,在他身侧躺下来。
关上灯,盖好被子,陈渭伸手又摸了摸谢枕山柔软的头发,他闻到了熟悉的洗发水味道。
那是他最喜欢的海浪气味,那是他的洗发水。
他以为自己会难以忍受这种同床共枕,但闻到这香味,陈渭却忽然间心平气和。
为什么要奢望那么多呢?他想,就让枕山像自己的亲弟弟一样留在身边,不也挺好吗?
窗外,雪簌簌地下着,除此以外万籁俱寂。
在跌进梦境的那一刻,陈渭忽然想,这是崇祯十七年的雪夜。
他和他最爱的谢枕山,就在这大明摇摇欲坠的雪夜里,枕着即将变色的江山,相拥而眠。
于是他心中这点花月情根,就再也割不断了。
一早谢枕山醒来,陈渭不在床上。他披上外衣出来一看,陈渭正在客厅里,只见地板上,茶几上,到处堆满了书。
谢枕山扫了一眼封面。
“不是说,最好不看明史相关的书吗?”
陈渭抬头看了他一眼,有点疲惫地合上书,他揉了揉眼睛:“别人可以不看,我得看啊。既然要当领头羊,我不能一无所知带着大家往里闯。”
谢枕山蹲下身来,他慢慢翻着地上一本名叫《大明日落》的通俗读物。
“其实我应该一个人出去找。”他轻声道,“但是女娲陨石从渭哥你身上经过,理论上,你现在依然对它有很强的感觉,所以我非得带上你不可。”
陈渭瞪了他一眼:“就算这块陨石和我没关系,我也不可能放你一个人去搏命。”
谢枕山摇摇头:“渭哥,你不知道,真实的古代是个多么可怕的世界。”
陈渭诧异地抬起头来:“你知道?你去过?”
谢枕山低着头,他的手指在那本书的扉页上,不停搓来搓去。
好半天,他才用一种非常小的,近似耳语的声音道:“嗯。去过,在那边……呆了好几年。”
陈渭大吃一惊。
他起身走到谢枕山身边,弯腰伸手扶着他的肩:“到底是怎么回事?枕山,你去的是什么年代?”
谢枕山抬起脸来,陈渭这才发现,他的额头已经满是细细的虚汗,就连嘴唇都灰了!
还没等陈渭开口,谢枕山忽然弯下腰,大口呕吐起来。
他一早还未进食,腹内空空,只将大滩的胃液和胆汁吐在了地板上。
陈渭吓坏了,他慌忙抱住谢枕山:“好了好了我不问了!不问了!”
花了好长的功夫,谢枕山才平息,他吐得天昏地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陈渭心中这个懊恼!
没事他瞎打听什么!把枕山害成这样!
同时他心里又产生了万分的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能给谢枕山留下这么大的阴影?
谢枕山不是普通人,昨天在雪地里,他一口气连杀三人,脸色都不变一下。陈渭从警这么多年,对付过无数穷凶极恶的歹徒,处理过各种公共险情,但是谢枕山的这种心理素质,他自忖望尘莫及。
这样的谢枕山,还能有什么事情,让他产生如此激烈的反应?
陈渭不敢多想,他把谢枕山扶到沙发上,让他先坐下,自己拿了墩布擦干净地板。
“喝口水。”陈渭把杯子端到谢枕山手里,“我去做早餐。”
谢枕山的嘴唇总算恢复了一丝血色,此刻他的脸上笼着一层奇异的脆弱,这种脆弱给谢枕山平添了一份颇为矛盾的气质,让他看上去不再像个训练有素的现代军人,而更像古代志怪小说里,那些让精魅们痴迷爱恋的柔弱秀美的书生。
他眼睫一垂,哑声道:“渭哥,对不起。”
“跟我还这么客气?”陈渭快快地说,“你放心,往后我不问了。”
这话一说,陈渭看出,谢枕山明显松了口气。
有人敲门。
来的是胖大海,他穿了件大白底子红蝴蝶的妖里妖气的大花袄,头上和脸上被大毛围巾裹得严严实实,怀里还抱着个文件夹。
他一进门,就重重喘了口气,嘴里呼哧呼哧喷出大团的白雾,活像个傲娇的蒸汽小火车。
“上个三楼费我老鼻子劲了!”这只胖幺蛾子一边嚷嚷,一边吃力地解开裹了好几圈的围巾,“楼梯上全是雪,栏杆上全是冰溜子,这他妈居然是八月份!上哪儿说理去?陈渭我跟你说,我这爬楼活活爬成了珠穆朗玛峰——哥几个吃了吗?没吃上我那吃去。”
陈渭笑道:“你吃的什么?”
胖大海嘿嘿一笑:“油炸方便面蘸红糖!”
陈渭没好气道:“就知道糟践东西。快闭嘴吧,枕山的胃不舒服。”
胖大海一听,赶紧冲着谢枕山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我是上来登记粮食储备的。”他把手里蓝色的文件夹摊开,收起笑容,一脸谈大事的严肃,“别家都登记好了,就剩你们了。”
原来昨晚散了以后,胖大海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这样坐等拯救,他们自己也得行动起来。于是他吃了晚饭,就上楼找了夏小棠她们,几个人一合计,决定主动承担起“战时管理”的责任。
“蒙大伙不弃,让我做战时单元自治队长。”胖大海这个新任“队长”的胖脸上,明晃晃的骄傲像灿烂的太阳一样晃眼,这大概是他这辈子当过的最大的官。
陈渭笑道:“你是队长?其他人都归你管?”
“其他人也有分工。”胖大海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蔺岳是副队长,媛媛妈、高爷爷和李奶奶属于独立监管董事会——相当于纪委。夏小棠是后勤总管,黄勇是她的助理,韩春是财务总管,她不是学这个专业的嘛。”
陈渭乐出了声:“财务总管?管什么?你们手上总共有几两银子?”
“哎呀未来也许会有呢!哦对了,你和谢同志也有职务,你们是人武部的部长,他正你副。”
陈渭忍住笑,严肃地点点头:“真好。一座楼都是领导干部,普通群众就只有余多利和一个三岁小孩——你们是想活活气死他吗?”
胖大海马上说:“这可冤枉我们了!我力邀他做我的助手,蔺岳还主动要把副职让给他,是他自己不肯!”
陈渭无奈道:“那你现在上来是想干嘛?”
“别的先放后面,我们认为,目前最要紧的是统计大家的口粮。”
陈渭接过文件夹仔细看了看,那上面已经将每一家的粮油总量和种类,都写得清清楚楚了。
甚至连“三袋250g减肥代餐”以及“两罐305g水果味彩虹糖”都列出来了。
陈渭目光落在最后一行,余多利的名字后面,只有两袋速冻水饺。
“你是怎么考虑的?”他好奇地问,“打算怎么安排呢?”
胖大海挺了挺胸脯:“今天暂时各吃各的,从明天开始,所有粮油统一安排,每日只供应两餐,先给幼儿和老人,然后给青壮年。蔺岳说,这叫战时共产主义。”
他说完,又嗤嗤乐了:“高爷爷不肯要照顾,坚决认为自己属于青壮年。他说他还差一个月才满七十。”
陈渭放下心来,之前他真以为这群邻居会乱哄哄无所事事,什么都不做等着他来救。但其实,大家已经接受了现实,甚至理智而平和地开始为惨淡的未来做准备了。
他没说什么,直接把胖大海领进厨房,让他登记了家中的米面粮油。
等胖大海走了,陈渭看看谢枕山:“缓过来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吃了饭就走。”谢枕山坐起身来,他的脸色好了一些,“我们要找的是个很大的范围,耗时不会短。”
按照谢枕山的说法,女娲陨石到了这一层也就是历史的层面,大概率会落在生物的身上。
“在这一层面,它会主动寻找生物来寄居。人的可能性不大,但动物也很让我们困扰。”谢枕山说着烦恼的话,声音里却没有多少烦恼的味道,依然是平铺直叙的口吻,“尤其,如果落在野猪、鹿或者别的猛兽身上,我们就得花大量时间来狩猎。”
陈渭想了想:“外头冷成这样,就算是猛兽,也很少了吧?”
“落在人身上更糟糕。”谢枕山提到了人,秀丽的眉终于微微皱起,“尤其山海关里,这两天情况复杂,我们赶上的时间点太微妙了。”
陈渭心中一动:“昨天我就想问你了。我们的行为会不会导致蝴蝶效应?”
谢枕山摇摇头:“不会。天机所已经发现了,无论我们怎么做,都干扰不了既定的历史。”
陈渭顺口道:“如果吴三桂此刻手无寸铁站在我面前,难道我向他开枪,也影响不了历史吗?”
谢枕山努力思考了一番,这才像背书一样说:“你杀不了他。虽然我也不清楚其中的原理,但你会发现,你就是无法杀他——要么,你遇不到他,要么,你打不中他,甚至你的枪在扣动扳机的时候会突然炸膛。魏大校说,我们的上方很可能有一个更大的……更大的系统,它能消化和模糊掉不该有的偏差。”
陈渭吃惊道:“那不就是神吗?”
谢枕山摇摇头:“魏大校是唯物主义者。”
陈渭无可奈何:“也对。一个保佑吴三桂的神,不信也罢。”
提到吴三桂,陈渭忽然产生了一种他说不上缘由的直觉,像无边迷雾里伸出的一根手指,小小地戳了他一下。
他站起身:“我想到一点事,出去一下!”
陈渭也没和谢枕山解释,他拿了钥匙从家里出来,顶着楼道凛冽的寒风,踏着积雪的楼梯,艰难地爬到了五楼。
“高爷爷!您起来了吗?”
高爷爷闻声开了门:“陈渭?怎么这么早过来?正好我煮了面条!”
陈渭进屋来,搓了搓冰冷的手,他嬉皮笑脸道:“我不是来蹭早饭的。高爷爷,有事相求啊!”
高爷爷笑道:“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只要是我能帮上忙的,豁出我这把老骨头都行!”
陈渭摇头:“不是多可怕的事。我是来求您写毛笔字的。”
高爷爷是个工程师,同时也是纺织局老干部书法协会的会长。
据说他从年轻时就悉心练字,这几十年的苦功练下来,书法成就斐然。
高爷爷一怔:“你想让我写什么?”
陈渭龇牙一笑:“吴梅村的《圆圆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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