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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52章


梁总管震惊无比地瞪着陈渭!

        “一百六十年?短短一百六十年,就……就变成你们这样了?”

        小杜有点不满:“喂喂,什么叫变成我们这样,我们这样有什么不好?”

        梁总管摇头:“我是说,往前倒一百六十年,也只是康熙三十九年,和这会儿没甚大差。可是往后一百六十年,变化竟如此之大,犹如翻天覆地。”

        陈渭笑笑:“因为这一百多年,恰恰赶上了几千年来,变得最快、最厉害的时候。”

        梁总管试探着问:“你们那会儿,已经不让留辫子了是吗?就和顺治年不让留头一样……”

        那几个互相看看,都笑起来。

        陈渭摇头:“两码事。不是不让留辫子,是大家都习惯短发,你要真留辫子也没人抓你,就是上了街会被大家围观,没见过嘛。”

        梁总管思忖许久,还是咬着牙问:“大清还有多少年?”

        大家呆了呆,开始集体心算。

        小杜想了想:“这么说吧,我爷爷都没见过大清,我爷爷他爹,不,得是我爷爷的爷爷,才赶上了大清的一点儿尾巴。”

        大盛算出来了,肯定地说:“打今年算起,后头还有52年。”

        梁总管的脸灰败得像重霜打过的晚秋花,他垂下头,一言不发。

        几个人看他这样子,心里都不大好受,他们不同情大清,却万分同情这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太监。

        大盛柔声安慰道:“要不你多攒点钱,找个机会出宫过日子吧,未来……唉,后面世道越来越不太平,不管躲在哪儿都没用。”

        梁总管抬起脸来,惨笑连连:“照你们这样说,我若活得长久一些,还能亲眼看见大清亡国?”

        陈渭皱眉:“大清的命数是如此,你自责有何用?”

        “皇上是怎么死的?”梁总管忽然轻声问,“他还剩多少日子?”

        到这一步,也没必要再隐瞒了,陈渭索性道;“就剩一年了。他一直多病孱弱,你又不是不知道,皇上是病死的,就死在热河。”

        梁总管倏然一惊:“怎么?皇上没回京?”

        “他不愿回去。”陈渭冷哼了一声,“皇上怕洋人,他是被这次的事给吓着了。恭亲王一请再请,折子递成了雪片,可他就是不肯回銮返京。”

        梁总管长叹了口气:“后来呢?大阿哥继了位?”

        “嗯。新君也没撑多久,年纪轻轻就死了,虽已大婚却没留下子嗣。”陈渭的语调里不含一丝情感,仿佛在平铺直叙某个人人皆知的数学公式。

        梁总管默然片刻,低声问;“死因?”

        “天花。”

        小杜随口道:“不是梅毒吗?说是在八大胡同玩坏了身子……”

        梁总管攥着自己的手,连指头都变得雪白!

        “那是野史。”陈渭看了小杜一眼,神色没怎么变,“正史记载是死于天花,但很多症状又像三期梅毒,再加上患者过往确实有冶游史,因此后世民间认为他死于杨梅大疮。”

        梁总管只觉得身上冷一阵热一阵的。

        在他的印象中,大阿哥还是个路都走不稳的孩子,有着满是孩子气的天真可爱,喜欢被他抱着,抓着他的辫子喊他,“小梁子!带我去看花!”

        然而这个“孩子”在这群后世人的描述中,分明蜕变成了一个放浪形骸、无药可救的昏君,其操守连普通人都不如。

        “他……他可有什么载入史册的功绩?”梁总管还不死心,仿佛一心想证明那个乖而可爱的孩子其实也没那么烂。

        “没有。”陈渭冷冷道,“他是一个非常无能的皇帝,既没有干什么好事,也没干多大的坏事。短短的人生耽于享乐,几乎没有任何可称道之处。”

        梁总管长长喘了口气,他像是放弃了一样,慢慢哑声道:“再然后呢?”

        “醇亲王之子继位,这位稍好一点,品行大体上过得去,但也没做出什么力挽狂澜的成就,而且三十七岁就过世了。”陈渭的语速很快,倒像是饭店里给客人报菜名的伙计,因为烂熟于心反而不过脑子,“再后来是个三岁娃娃,也是从醇亲王府里找来的,小孩上台没两年大清就亡了。”

        他只用寥寥数语,就把半个世纪的风云变幻概括完了,听的人只觉得,这么多条人命,这么沉重的民族血泪,亿万万人苦如药渣的一生,最终,白白填埋进了巨大的讽刺和荒芜里。

        小杜龇牙咧嘴揉了揉脑门:“从嘉庆算起,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开盲盒也没这么惨!”

        大盛也说:“真要盲盒开成这样,我得扑到桌上哭一场。”

        焦娇啧了一声,她皮笑肉不笑道:“不是开出了一个女版隐形款吗?又长寿又能打。”

        “喂!那不叫能打,那叫胡作非为好不好!”

        陈渭知道他们说的是慈禧,但他没解释。

        他倒不是故意隐去慈禧在其中的影响力,是懒得说。一旦再把懿贵妃拉出来,今晚他们就既别想吃饭,也别想睡觉了。

        明天还得赶路呢。

        在一阵难熬的沉默后,梁总管终于轻声道:“吃饭吧。是我耽误大家的功夫了。”说完,他捧起桂师傅的那个饭盒,大口吃起来。

        谁都看得出来,他吃得味同嚼蜡。

        陈渭不后悔告诉梁总管实情,明天到了热河,他们恐怕得求着梁总管帮忙救人,眼下藏着掖着,人家都问到门槛上了你还支支吾吾,见你不肯交心,到时候人家也不会心甘情愿帮你。

        而且未来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他们顺利找到陨石,全员返回。按照天机所的研究,一旦陨石离开所在的历史区域,它曾经带来的一切影响都会消失,梁总管会迅速遗忘他们以及和他们相关的一切信息。他的记忆会退回到遇见陈渭他们之前的状态。

        第二种,就是他们没能找到陨石,全员不得不留在大清谋生,那样一来,结交一个宫内总管太监就更不是坏事情,以梁总管的身份地位,肯定能庇护他们,甚至认同他们的救国理念。

        至于把一个太监给拐上革命道路,这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那天晚上又排了值夜的顺序,每班三小时。大家洗漱之后纷纷找出睡袋,一个个像困倦的蚕蛹钻了进去,一会儿就没了声音。

        第一班是陈渭,今天他是最累的,第一班司机就是他,午后换岗没多久车又抛了锚,陈渭等于是一点儿也没歇着。大家让他值第一班是照顾他,这样的话,三个小时后他就可以直接睡到天亮了。

        篝火依然在燃烧,陈渭强打精神,起身四处巡逻,同时不断收集枯枝。夜间露宿河谷,他们必须提防野兽的侵袭。

        刚绕着小营地走了一圈,陈渭就看见梁总管从睡袋里钻了出来,愣愣坐在火堆跟前发呆。

        陈渭走到火堆跟前坐下来,把捡来的枯枝一点点放进火里。

        “又在忧国忧民了?”陈渭看了梁总管一眼,“想什么呢,大半夜的不肯睡。”

        “有一个人,你一直没提。”梁总管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我在想,你是故意不提的吗?”

        陈渭一愣:“谁啊?”

        “懿贵妃。”梁总管抬头看着陈渭,“其实你刚才说错了,眼下还没有醇亲王,只有淳郡王。”

        陈渭心下一哂,原来是在这里漏的馅。

        “七爷是什么时候封的亲王?皇上龙驭宾天之后吧?听那意思,不光是亲王而且得是世袭罔替,毕竟两位皇上同为出身醇亲王府。若无懿贵妃从中助力,断不能如此。”

        陈渭心想这人确实聪明,而且他熟悉皇上家的关系网,稍微一推理就能得出结论。

        梁总管又道:“今早我说焦娇姑娘和懿贵妃投缘,她显然不爱听这话。懿贵妃若什么都没做,焦娇姑娘万万不会是这个反应。而且刚才她又说什么女版隐藏款,那些字眼我虽然不懂,看她那脸子,我也明白过来了,她不待见懿贵妃。”

        陈渭被他说得瞌睡也没了,他盘腿坐在火堆跟前,苦笑道:“我不想什么都告诉你,就是怕你回去以后无所适从。我这儿说多了,回头你见着那些人,心里会怎么想?你还能老老实实、一心一意侍奉他们吗?”

        梁总管依然紧盯着他不放:“懿贵妃到底怎么了?”

        陈渭被他目光逼视,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想来想去,只好给出四个字:“祸国殃民。”

        梁总管那表情,就好像被一块有棱有角的石头狠狠砸在身上,他弯着腰,半晌上不来气!

        “亏我……亏我还成天劝皇上不要冷落她,多听她的劝……”梁总管懊恼得就像恨不得给当年傻逼的自己来一刀,他挣扎着,抬起满是汗水的脸,“你说我这不是……不是把大清往火坑里推吗?”

        陈渭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所以说不告诉你为好。知道这些也无济于事。”

        “早知道她是这样的人,当初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到皇上跟前去!”

        陈渭觉得他这话说得就有点重,于是坐正了身体,面色肃然道:“我劝你不要东想西想,现在说这些为时太晚。以后你在皇上和懿贵妃跟前,露出一丁点这个意思来,到时候死的是你自己!懿贵妃只会毫发无伤。你是个聪明人,这点道理难道不懂?”

        好半天,梁总管才机械地点点头。

        陈渭想了想,又描补道:“而且你也别以为她是妲己褒姒转世,一门心思前来祸祸大清,正相反,她所做的恰恰是在维护大清。”

        梁总管愣住了:“那怎么最后……”

        陈渭不知为何,住口不提。

        梁总管是个性子执拗的人,陈渭不说话,他就一直拿眼睛盯着他,那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殷切眼光,让陈渭想起小时候作业没做完糊弄着交了上去,结果被班主任给发现了……梁总管这眼神就和当年班主任的一模一样,盯得陈渭真想抱头鼠窜。

        陈渭只得叹了口气:“梁总管,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大清活得太久了,并不是好事?这就像病入膏肓还胡作非为的老人,他越是长寿,家里被他折腾得就厉害,倒不如早死早超生。”

        他抬头看梁总管一脸见了鬼的骇然,又啧啧道:“看看,我不想说你非要我说,说了你又觉得我是个反贼。我虽然是个地道的反贼,但我是个优秀的,具有历史先进性的反贼,和那什么洪杨一党可没关系。”

        他说完,又摸了摸肚子,喃喃道:“怎么好像没有吃饱?真是的,和这群仓鼠在一块儿,我也快要变成仓鼠了。”

        他又弯下腰,摸了摸火堆旁边小杜扔在那儿的行李包,坏坏一笑:“咱们来偷点儿仓鼠的储备粮。”

        陈渭在包里摸来摸去,果然摸出了一包奶片。

        他拆开咬了一片,又往梁总管那边递了递,梁总管依然怔怔的不动,陈渭索性硬塞:“你看你,又在为没法改变的事情烦恼了。吃东西,别想了!”

        梁总管没法子,只好拿了一片塞进嘴里。

        “这是牛奶吧?”他忽然哀怨起来,“你们怎么连牛奶都这么醇,这么甜?”

        “因为我们的牛很牛逼。”陈渭毫无诚意地说完,自己先捂着肚子笑个半死。

        奶片还没嚼完,梁总管忽然站起身,他转过头,朝着山坳口那边望过去。

        “怎么了?”

        “有人。”梁总管紧张地说,“你没听见马蹄声吗?”

        陈渭一下子蹦起来,他心想这可完了,自己的听力比不过谢枕山也罢了,怎么连梁总管也比不过了?

        以后耳机要少听啊!

        果不其然,在极为寂静的风声里,陈渭听见了缓慢的马蹄,又过了一会儿,一个骑马人的身影,遥遥出现在山坳口!

        进山谷只有这一条道,对方分明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陈渭脑子还来不及分辨对方来意,行动已经先一步反应:他一桶水浇熄篝火,又吹响了报警的口哨。

        大家全都从睡袋里爬了出来,包括老董在内,第一时间翻身去抓自己的枪!

        他们围在陈渭身后,每个人都看见了那个骑马的人!

        “队长,”小杜小声试探着问,“好像只有一个。”

        “也许是前锋。”陈渭声音很低,“这是谷底,两边如果一围,咱们跑不了。”

        他说得大家身上一阵寒浸浸!

        找这个地方,原本为避风而且远离大路,不容易被发现,但如果联军有意用大批人马狙击他们,想逃出去也相当困难。

        陈渭有点懊悔,他们对清末的状况太大意了,所以沿途这一路十分招摇,但是两辆现代警车开在清末的大路上,不管怎么遮挡,都很招摇啊!

        实在不行,大家就上车,管它三七二十一,直接碾过去!

        那人分明听见了哨声,也发觉对面的人都起来了,但依然不紧不慢朝这边来。

        马越走越近,黯淡的星光下,马背上的人显出大致轮廓,竟是个有辫子的清朝人。

        “站住!”陈渭低声喝令,“再往前一步,我就不客气了!”

        岂料,马背上的人发出熟悉的,充满惊喜的声音:“渭哥?是你吗?”

        陈渭呆了呆,有点不敢相信:“……枕山?”

        “是我!”那人翻身下马,快步跑过来,“果然是你们!我差点错过。”

        这天大的惊喜,像老天爷突然砸向陈渭的一块馅饼,还是纯金的!

        “是枕山!大家别怕,是我战友,天机所的人——老董!枕山来了!”

        老董按亮手电,雪白的光柱下,他们见得分分明明:那身着长袍马褂,拖着辫子的人,不是谢枕山又是谁?

        陈渭放下枪,无比安心之余,又有点好笑:“你怎么这副打扮?”

        “为了营救你们。”谢枕山依然一脸笨拙地说,“我和萧尧剃了头,戴了假发套,所长说什么都不肯剃头。”

        小杜索性开了车灯,光线明亮起来,陈渭仔细打量谢枕山,果然,新剃的头,身上也是绸布的料子,腰间还挎着刀,清人气质十足了。

        老董揽着谢枕山,拍着他的背,大笑:“老天爷,咱们居然在这儿碰上了,哎陈渭,你不觉得枕山这打扮挺好看的吗?”

        陈渭微笑不语,他那颗心,得意得就像小鼹鼠翻进了蜜糖罐子。

        谢枕山是好看,天生俊美的一副模子,不管多怪诞的装扮都能化解,现代人剃发留辫,总会因为气质不协调而丑得扎眼,谢枕山却没有这个问题,就像他一辈子都是这么打扮过来的。

        陈渭又给他介绍了其他人。

        谢枕山一板一眼道:“大家好,我就不敬军礼了,这身衣服不配。”

        可是等到梁总管这儿,谢枕山却二话不说,两手一拂袖子,单腿向前,利利索索给梁总管打了个千儿。

        慌得梁总管也赶忙回礼。这一来一去的,倒真像是两个儒雅有礼,俗气而温和的清朝人。

        陈渭看得直乐,老董捂着脸哀叹:“老天爷,这谁教你的?枕山,你怎么也会这一套?”

        “所长。”谢枕山一本正经地说,“紧急培训了一天,什么都教了,头也是他给剃的。”

        陈渭故意道:“嗯,他给你和萧尧剃头,他自己那宝贝脑袋上,却不肯少一根毛。”

        谢枕山依然呆呆的:“所长说他剃头不好看,套上辫子,像个被汽车压坏了的风筝。”

        小杜捂着肚子:“哎唷我的妈,本来困得要死,又被你活活笑精神了。”

        于是重新点燃篝火,大家全没了瞌睡,带着他“朝”遇故知的兴奋,围着火堆坐下来。

        陈渭先问:“枕山你打哪儿来?”

        “热河。”谢枕山不知为何,看了梁总管一眼,“就我一个逃出来了。”

        陈渭一愣:“你是逃出来的?发生什么事了?所长他们呢?”

        “我们不小心撞上咸丰,被逮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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