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傅轻舟拎着枪，带着救援队的人从屋里出来。

        虽说救援队一半是科研人员，但天机所这种地方特殊，经过几年磨炼，这几个“书生”也磨炼成了大半个兵——至少比行宫里的清兵看上去更像兵。

        院外本来惶恐着的守卫们，一见屋里人出来，慌不迭围成一圈，笨拙地举起了手里的兵刃。

        一边是冰冷沉重，钢铁烈火铸造的现代枪支，一边则是参差不齐、小孩玩具一样的刀枪棍棒。

        这鲜明到近乎滑稽的对比，让梁国威险些哭出来。

        大清，怎么能不输？！

        傅轻舟朝着旁边的萧尧示意，萧尧赶忙上前一拱手，客客气气地说：“各位弟兄！洋人打到宫门口了！我们没别的意思，只想去抗击洋人，请让个道！”

        傅轻舟是洋人一样的短发，萧尧却是剃了头、戴了假发套的清朝发型，守卫们对他更有亲切感，再听他这么一说，马上收起刀枪棍棒，领头的还说：“这位兄弟，我们也跟着一块儿去吧！”

        其余的清兵也道：“对！对！一道去！杀他娘的！”

        萧尧苦笑道：“洋人有枪，你们手里只有棍棒，跟过去岂不是送死？请听我一句劝，洋人就交给我们几个，各位还是去寝殿保护皇上吧。”

        劝走守卫们，一群人顺着枪声往宫门处赶，傅轻舟对梁国威说：“去躲着。”

        梁国威摇摇头，又道：“有多的枪吗？给我一把！”

        萧尧吃惊道：“你要枪干嘛？”

        “杀洋人啊。”梁国威毫不迟疑地说，“我看你们人也不多，加我一个，好歹充个数。”

        萧尧哭笑不得：“这可不是闹着玩，你想要什么枪？”

        “有微冲吗？我习惯用那个。”

        萧尧下巴险些掉了！

        “陈队长教我的。”梁国威解释道，“我在绮春园用微冲干掉了好些法国人。”

        他早就发现，陈渭那伙人很少用洋人来笼统指代所有入侵者，他们更习惯具体区分为英国人，法国人，还有他没听说过的什么美国人，俄国人……

        这个细小的特征，不知为何，令梁国威印象深刻，他默默记在了心里，和这伙人说话的时候，他也尽力选择相近的词句，以抹平彼此间的距离感。

        傅轻舟顿时明白，这就是陈渭说的那个“圆明园内监总管”。于是他冲着萧尧身后的人一点头：“磊子，给他。”

        时磊一脸错乱，从怀里掏出一把枪交给梁国威，又看着这位宫内总管熟练地拉开保险栓。

        时磊转头向傅轻舟：“所长，我实名请求国家加快电磁炮的研究和开发应用。连清朝人都用上微冲了，咱们再不升级就要落后了！”

        还没到宫门口，他们就看见一地血迹，淋淋漓漓向行宫延伸，路边树下到处都是重伤垂死的清兵守备，再绕过一面影壁墙，十几个英军正向行宫内的人群射击。

        救援队迅速分散到几株高大的乔木背后，打头的是萧尧和时磊这两个狙击手，不过数秒，洋人就被他们敲掉了七八个。

        剩下的英军顿时慌了，他们压根没料到会在行宫遭遇热兵/器的抵抗，这下子纷纷叫嚷着后退，萧尧他们紧跟着追了上去。偏偏这时，一发子弹正打中了傅轻舟的胸口！

        然而傅轻舟没有倒，他只是略微踉跄了两步，却重新站稳了。

        那个向他开枪的英军士兵见了这一幕，就像白日见了活鬼！

        他还从没见过子弹打不死的人！

        这褐发的英国人发出一声惨叫，一把将枪撇在地上，转头就跑！

        梁国威抬手一枪正中他的后脑！

        “好枪法！”傅轻舟赞叹了一声。梁国威却万分紧张地看着他：“你怎么没事？！”

        傅轻舟一闪身躲在树后，冲他掀开外套：“防弹衣。”

        萧尧突然一皱眉，伸手止住大家的追击。

        “听见没？他们有后援，而且人数不少。”他低声道，“这十几个只不过是前锋，如果外面真有上千联军，到时候一拥而上，我们的火力肯定封锁不住。”

        梁国威灵机一动：“陈渭在外头！他们也带了不少枪！”

        萧尧一听，赶紧道：“太好了，能不能让他们帮忙弄清对方的情况，再和我们里应外合？”

        梁国威想了想：“我从侧门出去，通知他们。”

        但是梁国威并未直接去侧门，他跑到半路，忽然心生犹豫，迟疑两秒后，终于还是转身向烟波致爽殿去。

        到了地方一瞧，果然乱作一团，宫女太监们步伐凌乱，四处躲藏不及，仿佛突然曝光在阳光之下的一窝地鼠，慌得要把窝给踢翻了。殿外的侍卫们，一个个举着薄如纸片的刀枪棍棒，动作呆滞，满脸惊惶，犹如明知宿命却无从逃脱的小型食草兽，眼看猛兽将至，却除了原地发傻，什么也做不了。

        这些人，宫女太监也好，宫廷侍卫也罢，原是梁国威见惯了的面孔，也都是他叫得出名字的熟人。

        可是此刻他的心中，却涌出苦涩参半的陌生感，仿佛他的双眼突然化为百年之后的一个手机镜头，震惊而复杂地望着这些昔日熟人。

        巨大而无形的沟壑，在梁国威还未察觉的时候，就悄然出现在他和这群人之间。

        他来不及多想，一头冲进烟波致爽殿内。

        里面比外头还乱，丽妃跪在咸丰跟前，抓着咸丰的手在哭，皇后像只上了发条的小鸡，双手攥着帕子，不停在原地兜圈，皇上活像一把煮软了的面条，虚弱地摔在椅子里，面色青黄，好像下一秒就要上不来气，只有懿贵妃还算镇定，可是脸色也是惨白的，正这时，她一眼瞧见了梁国威：“皇上，小梁子回来了！”

        瞬间，所有的目光转向了梁国威，咸丰像垂死之人突然回光返照，猛然坐起了身！

        “皇上，洋人已经打进来了。”梁国威用袖子抹了把脸上奔出的汗，声音清晰无比，“他们杀了多名侍卫，宫门口到处都是血。”

        屋里顿时沸反盈天，丽妃抱着大公主，母女哆嗦着哭做一团，皇后腿一软，噗通坐倒在地上，咸丰差点背过气去！

        “他们还没进来！”梁国威慌忙大声道，“皇上放心！万壑松风的那伙人正在宫门那儿顶着呢！”

        “他们如何顶得住！”咸丰无力地捶着椅子扶手，声音里带上了哭腔，“连僧格林沁都逃了，这十来个又能管什么用！”

        梁国威大声道：“能管用的！皇上，他们的枪比洋人的厉害百倍千倍！洋人在他们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屋子里的人全都静了！

        咸丰瞪着梁国威：“你说什么？”

        梁国威喘了口气，这才道：“皇上，恕奴才斗胆说一句，如今若还有人能降服洋人，恐怕，就剩他们了。”

        咸丰就像傻了一样望着梁国威，他忽然觉得，自己听不懂这个太监说的话。

        看咸丰这样子，梁国威也意识到自己今天太出格了，但他咬着牙，硬着头皮道：“奴才知道，今天奴才犯了死罪，不管皇上如何处置奴才，奴才不会有一句怨言！可是眼下战事十万火急，万壑松风的那群人虽然能耐大，终究只有十个，洋人若派了大队人马，他们也只能顶住一时。好在，他们还有同伴，此刻正在宫外等候，恳请皇上准许那些人进来行宫，一同抵御洋人！”

        咸丰一愣，断然道：“那怎么行！”

        他一想起昨天那群怪模怪样的怪人，就怕得要死，小梁子竟然说，那群人还有同伙，而且还想引他们进宫来……这小子是疯了吗！

        梁国威见他拒绝，顿时急了，赶紧跪着向前两步：“皇上！洋人都到宫门口了！已经没时间了！还请皇上开恩！”

        咸丰习惯性地发怒：“小梁子，你这是在逼朕吗？”

        这话本应该说得声色俱厉，奈何他体虚到极点，一句呵斥说出来软绵绵的，倒像是小声抱怨。

        懿贵妃突然开口：“皇上，有人替咱们抵挡洋人，这有什么不好？就让他们杀去，总强过咱们的人丢命！”

        咸丰对懿贵妃早就没感情了，平日里看见她，厌烦也多过喜爱，然而眼下情势危急，他心如乱麻，压根没有主意，往常能给他出主意的肃顺等人偏偏又不在近前，是以听懿贵妃这么一说，倒有些心动了。

        “可他们来历不明、又胆大妄为……”

        梁国威一看皇上口风松动，赶紧又磕了个头：“皇上，既然他们个个都是戴罪之身，不如就容他们去抗击洋人，将功赎罪，岂不两全其美？就算伤了死了，左右也不是自己人流的血。”

        咸丰本来就是个没主张的人，一听这话，心里那个弯就转过来了，他点点头：“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梁国威退后一步，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皇上放心，奴才就算血枯人亡，粉身碎骨，也决不让洋人踏进这寝殿一步！”

        他这句话说得咸丰不由动容，他支撑着站起身来，单手抓着梁国威的肩膀，连说了几声“好！好!”

        梁国威从侧门出来，找到了警车。

        陈渭他们早就等急了，一见到他，都问：“梁总管！怎么有枪响？难道天机所的人和宫里打起来了？”

        “哪里是天机所！”梁国威急得双目通红，“是洋人！已经从宫门杀进来了！”

        陈渭大惊失色：“怎么可能！”

        “真的！刚才我亲眼所见，宫里的侍卫死了不少，还好那位傅轻舟所长及时出面，他带着人去宫门处堵住了洋人。”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竟没人出声。

        半晌，小杜挠挠头：“这不对吧？英法联军没来过热河行宫啊？”

        陈渭第一个反应过来：“还不明白吗？历史已经发生改变了。”

        这一句话，说得梁国威身上一颤！

        历史……是可以改变的？

        “先不讨论这些，对付眼下要紧，”陈渭命令道，“大家！去车上拿枪，多拿两把！”

        一群警察应声而动，陈渭转头又问梁国威想要哪把。

        “我有！”他慌忙从怀中掏出枪来，“所长给我的！”

        陈渭一看，吃惊地笑道：“沙漠/之鹰？不错呀！”

        一群人悄悄摸到了宫门附近，果不其然，一大群英国士兵正在宫门处集结。看上去人数不少，细数数，少说也有一百多！

        “联军为什么跑热河来？”小杜大惑不解，“北京城不要了吗？”

        大盛瑟瑟道：“该不会是咱们引来的吧？”

        老董马上说：“不可能！汽车眨眼就没影，他们就算骑着千里马也追不上。”

        乔睿也说：“确实不像是追着咱们来的，看起来目标也不是咱们——联军不可能知道我们有进宫的打算。”

        梁国威紧张地望着他们：“现在怎么办？”

        老董说：“你手上拿着沙漠/之鹰呢，怕什么？”

        陈渭却摇头道：“联军这么多人，咱们和里面的天机所加起来，也算不上势均力敌，就这么硬拼，就算对方的枪再差，我们保不准也会有伤亡。”

        正为难着，谢枕山忽然轻声道：“用警车撞他们。”

        一下子点醒了陈渭，他竟忍不住笑起来：“这倒是个好主意！”

        那天下午，试图攻入热河行宫的一百多英军，遭遇了一场从未见过可怕威胁。

        只见两辆由钢铁铸成，比马匹快了无数倍的古怪东西，发出猛兽般的咆哮，径直向他们冲了过来，带着一股欲将他们全部碾于轮下的磅礴气势！

        在这古怪的、自己会跑的小铁屋子的上方，还不断闪烁着刺目的红蓝光芒，如果有人试图朝小屋子里的人开枪，就会有人从那里面射击出更快更准更多的子弹！

        更让他们崩溃的是，小铁屋子里还传来震耳欲聋的指令——

        “……放下手里的枪，离开这里！越远越好！”男人威严的声音，犹如来自天国的旨意，“这座宫殿正被天使们保护着，如果你们继续进攻，就将遭到上帝的惩罚！死后进入渎神者的地狱！和该隐、犹大同列！”

        男人的声音大得吓人，而且第一遍是英语，第二遍是法语，简直就像生怕他们听不懂！

        进攻的英军彻底懵逼了，就在那个雷鸣般的男声宣称要再度发起进攻时，这群被吓坏了的侵略者再也撑不住了，军官们无法控制自己的手下，士兵们也没了斗志，一群人狼奔豕突，丢盔弃甲，有的连自己的马和枪都顾不上，眨眼间，这一百多人就逃得干干净净。

        引擎声就像吃饱了血肉，心满意足的野兽，缓缓平息下来。喇叭里传出大盛的自言自语：“怎么都跑了？好歹让我背一段《神曲》表现一下才华嘛。”

        焦娇瞪了他一眼，关了扬声器：“书呆子，给我们省点电吧！”

        不多时，有人从行宫里面走了出来，他头上戴着金色的假发，身上是欧洲古典式的那种飘飘袖子衣服。

        “妈呀我要神经错乱了！”小杜一脸抓狂，“为什么从咸丰朝的避暑山庄里跑出一个路易十六？！”

        “胡说！分明是路易十四！路易十六脖子上没脑袋！”

        那人一直走到警车跟前，他摘下假发，皱着眉，看着车里嘻嘻哈哈的几个。

        “汽油很多吗？这么挥霍。”这人正是傅轻舟。

        陈渭从车窗探出头来，他一时百感交集：“所长，咱们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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