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球

北极塔八年前曾被重修，但在发现主脑已无法修复、且市民都被疏散到其他城市后，重建工作就日渐缓慢了下来。

        虽然直到现在，政府也没有明确的放弃赤土城，但就事实来看，只有少量的维护机器还在徒劳运转，所有人都知道，这座城市恐怕不会再启用了。

        北极塔有四个入口，一层是圆形接待大厅。

        “总觉得这里阴森森的。”九月小声说，进入大厅时，她从包里掏出五个应急小灯，让大家挂在腰上。

        北极塔里面的基础照明大多已经损坏了，但装饰用的引光纤维，由于其强韧的特性，反而大多没在爆炸中损坏，纤维围绕着北极塔，将巴纳德星暗红色光线引到北极塔内的各处，就像在内壁上发着微光的藤曼。

        一进大厅，姜炎就涌起一阵怀念的感觉，他仿佛看到中央的大圆台上，悬浮着巴纳德b星的巨型投影，上面变换显示着各部门的计划和进展，一会儿是城市和村庄，一会儿是地热烟囱和电磁塔，一会儿是覆盖整个圆球的蜂巢网格，一会儿是未来将出现的森林和河流。

        这里曾经是光辉明亮、铅尘不染、人来人往、到处摆放着电子艺术藏品的地方。

        姜炎环顾四周，而现在，这个暗淡残破的大厅，只有墙壁还散发着微光，中间摆放着碎裂的圆台，空旷而阴森，原本是电梯和安检出入口的地方，如今只剩几个裸露着的破洞。

        四个队友眼巴巴的看着他，等着他带路。

        北极塔的地下一共有八层，姜炎需要去的是第三层，那里是生育中心，他必须要去确认一些事情，昆仑系统在第四层。

        “跟我来。”姜炎背着他的大包，在前面带路，地下一层是博物馆、市民活动中心、以及一些后勤保卫部门的办公室。

        大厅有一个直通博物馆的原木弧形楼梯，扶手和地面内嵌着引光纤维，泛着微光。

        “我们上次就是从这边下去的。”花花小声说。

        九月一脸紧张的跟上，葬爱没作声，石头走在最后，警惕的东张西望。

        楼梯被踩上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下楼梯后的地面是石质的。博物馆的地砖都是香槟色的巨大石块，在灯光下会反射出华丽的光泽，但在这样幽暗的光线下，地面看起来更像深黑色的液体。

        博物馆入口处是一个小圆厅，六个角分别有六个拱门，通往博物馆不同的展厅，有四个门已经塌了，碎石已被清走，从门洞往里看，只能看到一个黑乎乎的房间。

        这里的光线比大厅更暗，大家打开了挂在腰间的小灯，一晃一晃的光线，拉扯着墙上和地面的影子。

        “这一层你们都搜索过了吗？”姜炎问，他的声音显得空荡荡的。

        “都搜过了，”九月说：“什么有用的都没有。”

        “地下二层呢？你们去过吗？”姜炎问，地下二层是研究员的实验室。

        “去过，也是空的。”九月说。

        看来已经都被清理过了，姜炎想，他带着大家往保安室的方向走去，他记得那边有一个下去的消防楼梯。

        展厅里的展陈结构大多已经脱落，展墙边凌乱的堆放着被破坏的展柜。

        他们穿过一个个展厅，几个人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等等！”九月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花花问。

        “我刚才好像……”九月说。

        “我也看到了！”葬爱小声说：“那边刚才有个人影！”

        花花倒抽一口冷气，石头慌乱的东张西望。

        姜炎看了他们一眼，打算把计划提前，用实际案例教育这些迷信的家伙。

        “这边。”他转头穿过展厅的另一个门。

        四个队友哆哆嗦嗦的跟在他后面，大家努力不发出任何声音。

        姜炎带着他们快速穿过一个长廊，又向右下了一小段楼梯，转入另一个长廊，径直向前走。

        这里他太熟悉了，很快——

        黑暗中传来一群孩子打闹嬉戏的声音，声音清脆而飘渺，若有似无。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前方似乎隐约传来儿歌声：“老虎找不着，找到小松鼠……”

        “快跑快跑快跑！”九月小声急促的说，扯着姜炎就要往回跑。

        “站住！”姜炎朗声高喝：“这只不过是博物馆的智慧展厅罢了！”

        他镇定的态度让队友们犹豫着停下了逃窜的脚步。

        “松鼠有几个，让我数一数……”儿歌还在继续：“数来又数去，一二三四五……”

        “我们就是五个人！”石头小声尖叫：“是在说我们！”

        “别傻了，这是《儿歌三百首》里的儿歌！”姜炎说：“别怕！跟我来！”

        姜炎循着记忆，带着大家往六号智慧展厅走去。

        智慧展厅旨在为观众提供沉浸式体验，多年前，为了促进人口增长，博物馆在主脑的支持下，开发了一套沉浸式亲子体验，这个展厅就是其中之一。

        当检测到有观众靠近时，智慧展厅就会开启全息投影。估计是这一带比较偏僻，没有被之前的混乱波及，而北极塔有多个后备电源，于是这边的展厅就保留到了现在。

        沿着走廊转过一个弯，明快的光线从一个开放式的门洞里漏出来。

        小孩子玩闹的声音更大了。

        姜炎带头走进房间，温暖的光线一开始有些刺眼，但他很快就适应了。

        这是一间约两百平米的空间，绿草茵茵、野花遍地，几个玩闹的小孩拿着风车从他面前跑过，消失在树丛后面，草地上，一群小姑娘在互相编辫子，不远处有个小沙坑，几个小孩在那里玩沙子。

        “啊啊啊！”九月在门外尖叫。

        “太诡异了！太诡异了！”石头说。

        姜炎回过头，看到他们几个人把在门边，只探了个头出来。

        “呵，”姜炎来到展厅中间，面向他们，双臂张开，介绍道：“这就是，智慧展厅！”

        “你们看，”姜炎伸出手，挡在一个跑过来的小男孩身前，小男孩穿过他的手，跑了过去：“只不过是投影罢了，墙上的监控会捕捉观众的动向，有一部分投影还可以和观众互动。”

        “这只是……投影？”葬爱小心翼翼的走进来，他伸出手，在一簇花丛中划过，他的手指穿过花丛。

        九月、花花和石头也走了进来，尝试着伸出手。

        “之前有人梦见在花丛中，估计也是碰巧触发了某个展厅的投影，至于走廊上的人影，应该是智慧导览系统遗留的一些程序……”姜炎继续解释。

        他的几个队友从不解变成了好奇，大家在展厅里，一脸惊喜的东张西望。

        这，就是博物馆的魅力，姜炎想。

        一个穿着红色裙子的小女孩，抱着皮球，蹦蹦跳跳的跑过来。

        “啊，这就是我之前看到的小孩！”石头开心的指着她。

        小女孩把皮球在地上砰砰拍了两下。

        “好漂亮的裙子！”花花说。

        小女孩抬起头，冲姜炎天真灿烂的笑着喊：“大哥哥，接着！”

        她把手中的皮球向姜炎用力抛过来。

        姜炎下意识的看过去。

        “碰！”

        皮球结结实实的砸到姜炎脸上，弹到地面，又咕噜咕噜的滚到九月脚边。

        玩闹的孩子、草地、沙坑，都消失了，空荡荡的房间里，四面墙上的全息投影设备发出幽幽的微光。

        只剩下他们五个人，和一个皮球。

        空气凝固了。

        “这……”九月指着皮球，颤抖着问：“这也是投影吗……？”

        “怎么看都不是啊！”石头小声吼道。

        葬爱不知什么时候，紧紧的贴在墙上，花花已经跑出去了。

        “我……我要出去……呜呜……”花花在门外小声哭了起来。

        姜炎面色阴沉，他走过去，捡起皮球，皮球上似乎还有余温。

        “这个球并不是从孩子手里抛出来的，”姜炎说：“是从孩子头上方扔出来的。”

        “别别别说了……”九月挪到墙边，远离那个皮球。

        姜炎记得，为了让体验更加真实，有时会安排工作人员，站在投影中与观众实时互动，他们穿着工作服，在全息投影中，通过技术处理光线，让观众看不出他们的存在。

        姜炎看着刚才球飞出来的地方，也就是说，刚才有个人站在那里。

        确定站在那里的是个“人”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姜炎甩甩脑袋，当然是个人！别被他们带歪了！

        他环视了一圈濒临崩溃的队友，一时间不太确定怎么跟他们解释，他甚至不太确定哪一种解释更加恐怖。

        “那里刚才其实站了一个人。”姜炎干巴巴的说。

        “我们先出去，先出去……”九月两股颤颤的扶着墙往外走。

        “你们先出去吧，”姜炎抱着皮球，低头说：“我一会儿上去找你们。”

        很明显，那个人是在驱赶他们离开，姜炎想，但无论如何，自己都必须要去生育中心确认一些事情。

        “别说傻话了！”九月有些生气：“太危险了！”

        姜炎把皮球轻轻放到地上。

        “你们先上去吧，”他说：“这里确实很危险，但我必须要去……”

        他快步走出门洞，抛下队友，扭头往消防楼梯的方向冲去。

        “等等！姜炎！”他听到九月在后面喊：“石头！你们先上去！我陪他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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