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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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八月十六到十八,靖王爷在周府外足足候了两天。
其实也不算一直在这儿干等着,中间还回了王府两趟,由于下雨也去了旁边迎翠楼待了半天,但大部分时间里,靖王爷的确是在周府外面等着的。
恒王爷也来了一次,恭敬地在轿外与王兄对话,声音不大,但周围人都能听个一清二楚。
“是啊,陛下没点头,我哪儿敢动刀动枪,只是唉!”
“靖王兄的赤诚之心天地可鉴,陛下不过是被周悬这奸佞小人蒙蔽,他会懂得您的良苦用心。”
那奢华的轿帘是半掀的,只能隐隐绰绰地看到靖王爷的侧脸,圆脸方额,简直是相面书上比葫芦画瓢出的富贵之相,恒王低头,等着自己这位王兄还有什么吩咐,却看到帘子微微落下,里面传出靖王二公子景焕的声音:
“天色不早了,还请恒王叔早回罢,父亲忠心社稷定要亲自捉拿周悬,那歹人闭门不出,只好在此等候,有我陪着,请王叔放心。”
恒王爷应声,起身准备离开,又见那帘子被猛下掀开,同时传出一声很大的斥责:
“糊涂小子,本王话还没说完,有你什么事?”
接着,就看到那富贵脸从帘后伸出,满脸关切:“太后那边如何,身子还好吗?”
恒王忙回复道:“一切都好,只是略微有些受惊,说难为靖王爷打理了。”
听完后,靖王才满意地点点头,精致绣花的帘子再次放下。
恒王爷又等了片刻后,才慢慢直起身来,觑着旁边整列的骏马士卒,默不出声地转身离开了。
而轿内,刚还面色平静的靖王爷已经摔破了一个杯子,面前跪了八九个人,都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这轿子极其奢华,得三十二人才抬得起,内部设有客房和寝室,装饰精致和王府内相比,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两名侍女正侧身为王爷摇扇,明明八月的凉爽天气,里面的人额上,却都有一层细密的汗。
“这就是樊由的回信?”靖王爷冷冷地盯着案上,那里躺着令他勃然大怒的罪魁祸首——信中说,对于皇帝景瑛的下落,仍毫无头绪,盼王爷能再宽容几日则个。
一时间无人敢应,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搞了一场兵谏后发现被人摆了一道,他千算万算,居然没想到景瑛那黄毛小子玩了个金蝉脱壳,让他方寸大乱。
唯一的可能就是走漏了风声,靖王爷一边自己亲自守在周府外围,既然做了就要把事情做绝,先把周悬不忠不义的奸臣名号传得沸沸扬扬再说,另一边让樊由带人把京城翻了个底朝天,他就不信捉不住一个大活人了。
两件事的结果都不让人满意,本以为周悬要么吓破胆负荆请罪,自己就顺水推舟将他绑了,大摇大摆将其下了诏狱,剪其党羽,要么按捺不住和自己公开叫板,那么也可以撕破了脸大闹一场,刀枪无眼,乱中直接杀了也不碍事,没想到那周府却好像什么也没法发生过似的,按兵不动,而自己已经骑虎难下,不好在这个时候再去闹得满城风雨了。
而景瑛那里更是令靖王爷坐立难安,如果是提前走漏风声,为何现在半点消息也无?龙羽卫那里也被他用计策控制起来了,虽说有皇帝的心腹忠臣,可也提前下了黑手,统统软禁起来,等于说皇帝此刻并无任何外援,但他去哪儿了,樊由不是自诩通天的本领,却连个人也找不出来?
眼瞅着靖王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景焕小心翼翼地抬头说:“父王,那晚火势凶猛,乱中陛下走失,失足落水或坠入火中,也未可知”
“你以为我想不到吗?所有的水池都抽干了,每具尸身都对应过了!”靖王爷的眼皮跳得越来越厉害,“还是找不到!”
一位谋士模样的人也小心地搭话:“王爷息怒,情形不明朗,我们也不宜坐以待毙,属下以为”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偷偷觑着靖王的脸色,终于大着胆子说:“眼下看来,找出内应也是头等大事。”
景焕立刻点头:“是啊,儿子也是这样想的。”
靖王爷脸色越来越难看了,他整个身子往后仰倒,瘫坐在后方柔软的榻上:“焕儿,你觉得是谁?”
看着景焕难为的神色,靖王朝旁边挥了下手,那跪着的人和侍女立马退出,同时关上木门,这门乃是华山奇人所制,中间夹杂了不知是什么药材,隔绝声音乃是一流,哪怕贴着耳朵在上面,也绝听不到里面一丝一毫的声音。
“儿子觉得,”景焕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是恒王叔。”
靖王爷不动声色,好像早已料到这个答案。
“恒王叔不是没有野心的人,墙头草的同时作壁上观,哪方得势就投奔,也是他做得出来的事,”景焕一股脑地说,“我早就觉得他对我们不够忠心,父亲为何还要信任他呢?”
“本王不是信任他,是把他拉下水,”靖王爷站起来开始踱步,“自从先皇帝登基时,就有削藩的念头,我记得自己的几位王叔,下场都不是很好,兔死狐悲啊,如今我们这些王爷明面上好看,实则处处受制于人,恒王心中,也必定是有所不甘的。”
景焕还是有些疑惑:“那告密之人,究竟是不是恒王呢?”
靖王脸上露出一个莫测的微笑来:“不是,这点,本王是有把握的。”
“那”景焕还想说些什么,就被父亲制止了。
“有一点不错,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了,”靖王爷思索片刻,“你确定周悬这两日都没有出府,一直在书房内?”
景焕肯定地点点头:“儿子确定,我的人一直盯着,丝毫不敢松懈。”
“那就好,”靖王爷长叹一口气,“你亲自走一趟去请他,就说我要同他饮茶。”
跪着的景焕终于站起来,双手抱拳:“好,我这就去准备。”
看着儿子匆匆离去的背影,靖王爷长叹一声,再次回到榻上,瘫坐下去。
不同于外面的剑拔弩张,静照庵里的景瑛,可是快快乐乐地玩了整整一天。
他第一次发现,没有人跟着,没有任何约束,可以躺在草丛里听蟋鸣鸟唱,看天上卷卷的白云慢慢飘走,居然是如此快乐的事情,景瑛发烧后吃了周悬送来的药,痛痛快快睡了一宿,白天醒来后,除了觉得丑鸟的叫声烦人外,真的太惬意了。
而那只丑鸟,被景瑛骂了几句后,居然脚不沾地地飞走了,院内又出现了两只黄鹂,声音婉转动听,黄羽长尾,看着就令人心情好。
朕好快乐!
庵内的姑姑一日三餐过来送饭,除了早晨说了几句话后,都是把食盒放在院子门前就离开,旁边无人,他也索性不用遮挡眼睛,没规没矩地满院子瞎溜达,心安理得地浪费着凉爽的秋日,既然周悬昨夜出现过,说明事情已然快要了解,他安安心心在此等候即可,虽说王君敏和沈之矜的不告而别令他想不通,但此刻的自己实在是无能为力,加上大病初愈,干脆不去想那些令人头痛的事。
毕竟不用上早朝,不用去宫内请安,不用听讲圣人言,十七八岁的他还是贪玩缺觉的年龄,景瑛漫无目的地散漫了整整一天,脸上的笑就没下来过。
可能是饿得久了,庵内的素食淡饭也比他想象中好吃多了,清脆爽口的小菜貌不惊人,可细细品来都是别有滋味,而粗粝的杂粮馍馍更是让景瑛欢喜,他活像老鼠掉进米缸,抱着大海碗呼噜噜地吃得肚子圆滚滚。
快乐!
到了晚上,还是没人来接应自己,景瑛也不在意,琢磨了一会明日是否要出去看看,最终还是决定静观其变,于是拍拍肚皮回屋,没有蜡烛,破旧的小屋子窗口开得也很小,其实皇帝从小怕黑,但可能是身处庙宇,仔细侧耳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佛号声,他之前听诵经都呵欠连连,但听到尼姑们柔和的声音,反而觉出一种莫名的悲悯庄严来,天高地迥也不再害怕,少年一咕噜钻进硬挺的棉被中,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景瑛又是被那难听的鸟叫声吵醒的。
但他的脸色古怪,有些别扭的难看。
景瑛默默地把被子掀开,然后捂住了脸——他并不是头一次有这种经历了,长大成人的男孩总要有这一遭,在宫中和王府,被人伺候惯了,也从一开始的羞赧变得坦然起来,但自从眼疾事件以后,他好久没这样了,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这个心理还没成人的小皇帝有些措手不及。
他做了梦,梦见很多美人,比他得了眼疾后看到的还要漂亮,小皇帝在梦中陶陶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只觉得和白天所见的卷卷的白云一般,身子轻盈地飘啊飘,心灵快活得不知所以,美人们唱歌弹琵琶,围着他柳腰轻摆,梦里的小皇帝咧嘴直笑,伸出手去够,然后不小心向前跌倒,跌去一个冰冷的怀抱中。
小皇帝迷迷瞪瞪地抬眼,也看到了一个漂亮的青衫美人,眉眼清冽动人,含羞带怯地凝视着自己,周围有雨的声音,自己和美人却在云上,他用脸去蹭美人的胸膛,对方好像俯下身子给自己说了什么,那樱唇越来越近,呼吸喷到了景瑛的耳朵上,是滚烫的和他冰冷的手一点也不一样
“咕咕——呱!咕咕——呱!”
景瑛从梦中惊起,方才觉得被子里有点不对劲。
这鸟儿是每天准时开嗓吗?真不愧是佛门之地,叫得这么难听都无人赶它,而随着日头升起,丑鸟也仿佛受到鼓舞一般,声音凄厉响彻千里。
小皇帝长叹一声,决定自己从院中打水来清洗被褥,他遮遮掩掩地从床上跳下,跑到院中,石碾上已经放好了食盒,庵里的姑姑慈悲,惦记他年纪小缺觉,因而也不去打搅他,而水桶里也盛好了清凉的水,静静地待在那里。
景瑛一股劲把水桶提起,往院子角落走去,水花悄悄地溅出来,打在少年的腿上,一种奇怪的感觉小蛇般慢慢爬上来,黏黏腻腻地占据了他的胸膛。
等到景瑛先用那凉水洗了一把脸后,他终于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了,清清亮亮的水波在桶里一圈圈蔓开,那衣衫,那凉凉的触感,梦里滚烫的呼吸
那冷冽的美人,分明就是周悬的脸!
水瓢“扑通”一声掉进桶里,泼出好大一片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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