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康乾对于紫金土的执着，就像蜜蜂之于花的迷恋，是不运回自己坑里不安心的那种焦虑。

        所以，即使金乌低垂，腿脚不便，他也不打算让那些宝贝独栖坟场，无人顾怜。

        一句话，他要把那些宝贝疙瘩都搂回老龙窑这边，每天枕着铺盖底下睡。

        由于烘窑需要有人守着，且两个小的更喜欢黏着姚建舟，康乾就暂时放了姚建舟自由，让他跟弟妹们轻松轻松，于是，上山的道上，就只有牛丁一背着他。

        康招弟在后面拉蝇索，打了一只丁字型铁头栓在地底下，然后将蝇结绑在上面，再之后放风筝似的一路往上追着康乾后头，每到约二十米左右的间隔时，再下一个丁字型铁头栓，之后如法炮制的拉蝇索，这样一公里的路上打十个就够用了。

        康乾起先不太明白她这样做的用意，等到了山上，这才感叹康招弟的聪慧，二十米一根铁头栓上钉着的粗麻蝇，竟跟接力赛似的，可以拖着装紫金土的框子一路滑下，这样就不用人力去背了，人只要跟着后头警醒着不叫土框翻倒，一路轻松的就能将装满土的框子运下山。

        好聪明的主意。

        康招弟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笑着往牛丁一身上指，“他之前接过一片林场运木头的活，那里的工人就是这么接力从山上运木料的，省时省力的很。”都是劳动人民的智慧。

        康乾点点头，在牛丁一肩膀上拍了拍，鼓励般的给予肯定，“没事，学到手的都是本事，以后总有你值得庆幸的时候。”竟将长辈身份拿捏的越来越熟练了，连说话的腔调都有了他爷爷的痕迹。

        牛丁一依然闷不吭声，只眼神能看出高兴来，康乾也不强求他对自己的话一定要有回应，说完后就跟着康招弟转到了属于康老头墓地的背阴处。

        那里已经被铁锹铲出了一个小坑，积了一小方水，康招弟在旁边踩了两步，之后找了个相对夯实的地方，一铁铲子的砸下去，直接起出一片陈土红泥，之后再如此往深了挖出四五锹左右，就看到了一块块还带着土湿气的暗红色土疙瘩，与康乾在老龙窑里捡到的一模一样。

        这里果然有很多没被开采过的紫金土，康乾蹲下&身体捏了一块在手里，感受着触之湿黏的特性，一时百般滋味在心头。

        真世事难料啊！一个必死的局，却叫他开出了这般又惊又喜的彩，土埋了脖颈又怎么样？凭着这些紫金土，就是埋到喉咙口，他也能将康守松的气窑给比死。

        挖！

        康乾开了口，牛丁一主动接过康招弟手里的铁锹，一铲子下去捣出十几块土疙瘩上来，之后由康乾和康招弟两个人一起，将上面沾着的泥扫干净放进框里，等放满一整框，再由康招弟拿去栓在前头弄好的蝇索上，之后牛丁一接力，铁锹还给康招弟，他自己则带着框一路往下拽着轻松跑着将紫金土运到半山腰，倾倒进康乾指定的，被搬空了窑砖的龙尾坑洞里。

        一切都这样安排的井井有条，且在牛丁一忙着运土下山时，康招弟也没闲着，是接着坑洞往旁边挖，一块块的将紫金土扒上来，康乾就坐在拐仗上面，用松针制作的简易扫帚将紫金土上沾着的泥土扫干净，以减轻框内重量，也可以尽可能的多运一点到老龙窑那边。

        三个人干的热火朝天，都顾不上暗下的天色，康乾更是恨不能彻夜不睡，双眼眨也不眨的透着捡到宝的兴奋。

        等把这些紫金土晒干了，他要给他的老朋友们一人寄一框，嘿嘿。

        想到美好处，康乾甚至忍不住乐出声，直把康招弟也带的干劲十足，因为她从康乾的脸上看见了小石头的生机。

        父女俩谁也不说话，只埋头挖土，等牛丁一运了差不多十来框，而周围地上已经堆满了刨扫干净的紫金土，且再无落脚地后，父女俩你望我，我望你的奇怪起了牛丁一的速度，竟是隔了半小时还没上来，之前都是十二三分钟来一趟的。

        康乾，“你下去看看，别是丁一中途摔了，你脚快，跑着些。”

        康招弟脸有些白，本来就瘦，这会儿就更难看了，是连着点头往山下跑，边跑边回康乾，“爹你别动，我叫建舟上来背你回去。”

        康乾看着堆了满地的紫金土，想着就刚刚运下去的，再加上目前挖出来的，等晒干后，那些老朋友一人一框是够分了，因此，就斜着身体用铁锹将余土往回填，堪堪掩了刚刚刨出来的坑。

        他这边还等着姚建舟来接，却不知山下正来了一波人，看到冒着烟的，被收拾规整出来的老龙窑，惊讶的眼睛都瞪圆了。

        果子机灵，加上人又长的瘦小，被人挤人的给排到了后头，干脆一拐弯的，将小石头藏进了龙尾坑里，自己风一样的往山上跑。

        康乾正撑着身体站在顶上望，想看看半山腰上有什么动静，结果就见牛果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上来，撑着膝盖就呼呼直嚷，“外公，有人找到我们窑里来了，说我们在山上放火，他们要把窑给平了，不许我们烧窑，建舟哥和我爹正拦着他们，我妈和姚阿婆正跟他们吵呢！”

        原来是烘窑的浓烟冒上了天，叫山下的村民给瞧见了，以为是起了山火，就纠结了一帮人上来看，之后就发现了康乾费了半天劲整治好的老龙窑。

        起先也没人想要推，但不知谁说了一句，“这康老头前个刚把砖厂害的差点倒闭，现在自己却偷偷的在这开窑，搞不好之前说那破土能烧，就是存了取代砖厂的心，这老家伙，居然憋着这个坏。”

        这些村民有一半农闲时，是需要去砖厂打零工赚家用的，砖厂倒闭，受侵害的肯定是他们，因此，一时都义愤填膺的指责起了康老头的坏心眼，觉得他就是因为自己没钱了，才会想这么歪的点子要发财，却差点坑的大家一起没钱赚，再有扇风点火的鼓着劲，上来灭山火的村民们，就都举了手中带上来的工具，要去将正烘着火的老龙窑给推平了。

        规模这么小，想也不可能对外招工，且看在场这些人，都是老头的家里人，好家伙，家庭工厂，想吃独食？这不推还等啥。

        推！

        可这是姚建舟劳作了一下午的心血，再有康乾对这个龙窑的看重，怎么可能肯叫人推了？自然是挡在前面一步不肯让，铁塔似的堵在整理平坦的山道上，恶狠狠的瞪着要动手的人，牛丁一自然也一样，跟姚建舟并排站着，手里还拿着用来维持跑山平衡的竹子。

        可他们只有两个人，村民一拥而上，大家推搡之间渐渐动了真火，场面有点维持不住的混乱了起来，康招弟是半点不敢离开龙窑口，举着做饭的刀张着手死命的拦人，哪怕听见了小石头的哭声，也不敢去抱他。

        姚老太太年纪大，拿着根烧火棍站在旁边，随时警惕着有人绕过两人后头去推窑，才算暂时护住了龙窑口。

        康乾有了牛果的通风报信，心里自然也跟着着急，奈何腿脚不中用，没人扶着根本不能下山，且牛果那小身板，根本也扶不住他，祖孙俩大眼瞪小眼，最后，康乾一咬牙，让牛果解了铁头栓上的一根蝇子，他将打着石膏的腿绑在另一条好腿上，再用两根拐仗作滑板，与自己的下半身捆了个结结实实。

        牛果没见过这造型，尚不知道康乾想干什么，而康乾也是横了心的眼一闭，双手使劲往地上一撑，由上而下的，身体就跟断线的风筝一样，仗着有拐仗的摩擦阻力，嗞溜溜的顺着被牛丁一踩实的山道，一路滑了下去。

        牛果跟后头跑，一路连叹带叫，“哇~外公，你好棒啊！”原来这山道还能像城里幼儿园里的，小朋友的滑滑梯一样，可以这样玩的啊！

        外公真是太厉害了。

        小姑娘的声音远远的自山上传来，一路加油助威的，让争执的人扭头看了一眼，结果，就跟看见什么大稀罕似的，张着嘴，一个手戳着一个人的，指着山道上呼呼拽着蝇子往下滑的人，“快看，快看，那是什么？我的天哪~！这谁？不要命了？”

        等康乾渐渐靠近，惊呼的人终于看清了他的脸，震惊的直往后退，边退边叫，“不好，康老头疯了，他杀下来了，大家快散开，别叫他讹了。”

        姚建舟现正处于崇拜康乾的脑热当中，听他们这么说康乾，自然不乐意的举起拳头又要上，“你们瞎说什么？我爷爷什么时候讹过你们？”

        有人立刻接上，“他连亲儿子都讹，我们可是听说了，他在医院讹了康老三五千块钱，结果分摊到另外两个儿子身上，居然搞得人家老二夫妻反目，现在还关在派出所里没出来，老大家媳妇可是说了，除非叫她死，否则她是不会出这笔钱的，你还敢说这老头没有？”

        好的，这回不用辩了，坏事传千里，这才多大功夫，医院里的那点破事，全镇人都知道了。

        但康乾不在乎，就康老头的那三个儿子儿媳拎起来捆一块儿，也没有他的龙窑重要，他拼着腿二度重伤的危险，从山道上滑下来，可不是听人说老康家的是非的。

        “今天我看谁敢动我的窑，不想家里多个祖宗，你们尽管推，谁先动手我躺谁家养老去。”既然说老子会讹人，老子就干脆叫你们见识见识，人是怎么给我讹上的。

        康乾气势汹汹的从山上冲下来，正好将那人堵姚建舟的话听了个正着，一时气的都笑了，阴着个脸将身体撑正，高高的坐在离众人一仗远的半山坡上，整个人的声音里都带着谁敢动一下，他就要谁倾家荡产的疯狂。

        村民们一下子都被他唬的不敢动了。

        之后不知谁弱弱的低声道：“可是，山上是不准升火的，会把山给点了的。”

        康乾眼睛瞬间盯了过去，指着那个开口的人道：“是男人就给我站出来说，躲在人堆里就以为我听不出来了？赵宝财，你再敢开一个口试试！”能这么脱口而出叫上名字的，自然不是外人，这个赵宝财，就是康老二的小舅子，他那个二儿媳一直扶的弟弟。

        赵宝财仍怂在人堆里不肯出来，但也不再出声。

        康乾看着这十来个村民，气冲冲凶道：“我之前几十年在村里是个什么样，老辈的人都知道，怎么瞎话传了没两年，我竟连最起码的长辈尊重都没有了？你们，按着辈份，都得给我跪下叩头，是家里的长辈没教过你们规矩么？一个个的现在居然敢欺到老子头上来了……，怎么？我难道说错了么？……来动，来，老子今天就坐这了，反正不是窑埋了我，就我躺你家去，来，你们选一样。”

        那些人叫他盯着脚步后退，是再没了要砸窑的气势，一个个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肯当第一个的出头鸟，且看老头的架势，真就是动命护窑的狠劲，眯缝着眼睛凶狠的瞪着人，谁动咬谁的架势，是以，只能趁着天黑，灰溜溜的退出了这片山地，将隔火带让了出来。

        康乾这才松了口气，终于感觉到了腿上传来的疼痛。

        “爹，你怎么那样就下来了？多危险啊？”直到这时，康招弟才感觉又有了呼吸，之前一口气闷在心口，涨的脸都紫了，心里整个都是后怕的慌张。

        康乾摇摇头，朝姚建舟招手，等被姚建舟解了蝇子扶到龙窑边上坐稳，才有功夫擦了满头冷汗，“一时着急，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没事，明天去镇卫生所看看，反正断了可以再接。”

        康招弟急的剁脚，“那窑平了我们可以再建，你这样多遭罪啊！”

        康乾却是很认真的摇摇头，“再建的就不是原来的老龙窑了，大丫，你不懂，这口窑不能被推，这是明清的老龙窑，本身的价值就不是普通砖窑能比的，所以，爹宁可拼命，也不能叫人把它给推了。”

        之后是再一次的感叹着自己的运气超好，“你们不懂，这窑啊……不是普通的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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