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遗弃

天气日渐转凉。
  旧校舍掩映于一片枯黄之中，更显破败。
  花坛空荡荡的，应于秋日种下的郁金香被播种在夏日，至今一点动静都没有。但是每每看到此处，大家都不由得想起某只章鱼被众人数落着，战战兢兢播种的样子。似乎比看花更有趣些。
  那个家伙的存在，是E班的秘密。
  拜他所赐，这里的孩子们在艰苦的校园生活中又多了一项决定地球未来命运的艰巨任务。
  但不可否认的是，正是因为他的存在，大家才会想要留在这里，作为他的学生，享受着中三暗杀与学习的时光。
  他的确成为了一名很棒的老师。
  他将这些在绝望中徘徊的孩子们拯救了出来，在他们迷途之时为他们点亮了一盏明灯。
  将所有的羁绊凝结在一起形成的这间暗杀教室，是他代那名女子送给大家的礼物。
  可惜有一个孩子得不到这件礼物。
  ……
  新的一周，太阳依旧升起，从不因少了什么人而变了作息。
  预备铃声回荡在走廊中，在老旧的木板上跳动。嘈杂的单音，惹得人心头一阵烦躁。
  教室的窗户紧闭着，窗外的风声尖厉而悠远，老式的窗户被风吹得“格格”作响。
  突然，一声巨大的晃动声响起，奥田心悸地抬头望去，玻璃剧烈地颤抖着，好像随时都会支撑不住。
  今天的风，很大。
  鹤见同学，还没有来。
  上周五的最后一堂课。铃声响过近十分钟后，伊丽娜才表情阴郁地出现。
  “鹤见和那只章鱼在教员室谈事情，我们……不等她了。”
  那时的伊丽娜甩出这句话后，便再也不做任何解释。
  但直到放学，璃音都没有再出现。
  ……
  “业君觉得……鹤见同学和杀老师是在商量什么事呢？”
  奥田回过头看向后方的红毛，麻花辫轻轻甩动，划出鱼尾摆动时一般的弧度。
  不安的预感促使她将这个疑问丢给了全班最聪明的人。
  “谁知道呢。”最聪明的人只是随口应付了一句。
  遇到无法回答的事情赤羽业向来都是这样的态度，给自己留足了余地，全然不管会给别人留下怎样的印象。
  他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枕着自己的手臂，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刚才他无意中瞥了一眼璃音的桌洞，以往桌洞里总会整齐摆放着不少东西，现在却空空如也。
  是他多心了么？
  “……？”
  眼前突然有黑影闪过，带动起教室中的气流，丝丝的凉意拂过那张俊美的脸庞。
  业直起身子，打量着那张凭空出现在桌子上的表格。
  “毕业出路商谈？”有人念叨出声。
  “如果有人杀死了为师，地球不被毁灭，大家就必须要考虑毕业之后的事了啊。”
  独特的嗓音适时响起。
  那只穿着学士服的章鱼站在讲台上，像普通的老师那样谈论起普通的话题。
  还没等大家开始畅想毕业后的自由时光，他又紧接着泼了一盆冷水，“不过，为师是杀不死的，你们想这些也没什么用呢~”
  他挑衅般地晃动着腕足，肤色瞬间变为黄绿色条纹状。
  对他这种露骨的鄙视已经见怪不怪，大家纷纷翻了个白眼给他。
  杀老师继续欠扁地笑着，抬步走向门口，“为师要进行一对一面谈哦，填好这张表格就来教员室吧。”
  说完这一句，他拉开了教室的门，准备离开。
  “等一下，杀老师。”片冈突然开口叫住了他，“鹤见同学今天缺席。”
  他的身子陡然僵在原地。
  那个名字像一根毒针，倏地刺进他的喉咙。
  他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扶着门框的腕足，眼下他不敢保证能否控制自己的力道。
  “老师……还没注意到吗？”
  微微察觉到有些异样，片冈又追问了一句。
  沉默着合上教室的门，杀老师慢慢地走回讲台。
  他俯视着他的学生们，目光深邃如海，像要将人淹没其中。阴沉的气息无形无际地蔓延开来，空气仿佛凝滞般沉重。众人看着他，不敢移开视线，却也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不多时，杀老师的神情忽然缓和，微笑着，用一贯的上扬语调，向众人开口：
  “鹤见同学已经回A班了哦。”
  对于这极具冲击性的消息，他的反应似乎太过悠闲。
  好像鹤见璃音的离开，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痛痒。
  全班安静了数秒，瞬间炸开了锅。
  “有没有搞错啊！好好地为什么会去A班啊！”
  “杀老师为什么不阻止啊，肯定不是鹤见同学自己的意愿吧！”
  “下课我们一起去找她吧，一定要把她带回来！”
  杀老师看着众人急切的模样，眸中笑意未减。
  但那笑意只是浅浅地浮在表面，轻轻一拂就会露出隐藏在最深层的绝望。
  “鹤见同学的身世，大家都知道了吧。那样的经历，还适合待在这里吗？”

  不温不火的声音，轻松压过了那些亢奋的发言。他心平气和地问，却也专横地给他们留下了唯一的答案。
  他说得很委婉，完全没有提那时璃音的样子有多异常，但这不代表大家没有注意到。
  『死神』事件过去之后，一切都恢复到日常。鹤见璃音的表现也与往日没什么不同，所以大家都刻意忽略了她悲惨的过往。
  善意地，天真地，甚至是自欺欺人地，希望那种沉痛的事实从不曾发生在她的身上。
  过去的事情是该让它们随时间淡去的，但若是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又要如何轻松地遗忘呢。
  继续留在这里，也许就会遇到真正的死神。到时，她会不会受到更大的刺激？
  他们每一个人都无法自私地替她做决定。
  众人神色各异，但无一例外地沉默了。这其中，有一名蓝发的少年。他将脑袋压得很低，因为迟迟做不了决定而紧咬着下唇。
  他身旁的绿发少女担忧地望着他。
  “渚……”在茅野忍不住轻唤出声的同时，那位蓝发少年也鼓起勇气开口了。
  “可是我相信杀老师可以好好引导她的。”渚出声打破了这份寂静，“无论，是有怎么样的经历，怎样的压力……”
  他抬起头，清澈的蓝眸流转着光辉，嘴角是独属于他的温和笑容。
  “没错，在老师的引导下，鹤见同学是可以冲破那层束缚的。”接上话的是曾经脱离过E班的竹林。
  他扶了扶自己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温柔而坚定，“就像那时的我一样。”
  这两人的话无疑使众人的士气高涨起来。
  他们的暗杀目标，虽然是个有着种种弱点的笨蛋，却也几近全能。
  一直以来正是因为有他存在，危机才得以化解。
  所以这一次，也一定可以……
  “这一次，为师做不到。这样的心理阴影，为师引导不了。”
  没有半分迟疑，也没有半分愧疚。杀老师将大家的期待与信任看在眼里，却无动于衷。
  教室中再次炸开，他这单方面的退缩完全没有浇灭大家的斗志。
  “臭章鱼，还没试过别这么轻易放弃啊！”寺坂的声音。
  “真是胆小呢，少一个学生就少一分被暗杀的几率，你该不会是这样想的吧？”业的声音。
  “鹤见同学永远都是我们班级的一员，我们不会放弃的。”矶贝的声音。
  “一直以来不都好好的嘛，鹤见同学才没有那么不堪一击哟。”中村的声音。
  这些孩子们在鼓励他，像他一直以来做的那样。
  杀老师欣慰地听着他们的发言，每一句话都像点点火光透过肌肤渗入他内心深处最寒冷的地方。只是那微弱的火光才刚刚触及寒冰的边缘就消失不见了。
  些微的温暖过后是更加刺骨的寒冷。因为感受过温暖，所以才更加畏寒。
  而这股心寒，注定一丝一毫都不能被消弭。
  ——因为他、没有资格被救赎。
  杀老师微笑着，笑容背后是对自己的深恶痛绝。
  这个完整的班级，终是毁在他的手里。
  “你们大可以去试试，看鹤见同学到底想不想回来。”
  他谦和地笑着，语气很笃定，像是深知他们会失败，准备在一旁看他们的笑话。
  温柔的神情与残忍的话语交织在一起，违和的陌生感让人不寒而栗。
  众人顷刻间哑然。
  他们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这只章鱼，根本就不想让鹤见璃音回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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