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白色还是黑色

银月如钩，高高悬于夜幕。
  巨大的章鱼怪物半跪在月色笼罩的空地上，身侧环绕着这一年来被他悉心教导、照料的E班学生。关切的眼神与担忧的话语伏在他的眼底耳畔，可除了眼前之人，他早已注意不到其他。
  他的面前站着一位少女。
  白色连衣裙下的身躯纤弱得像一枝伸手便能捏断的花茎，可绽放其上的花朵却拥有着妖异又浓重的色泽。
  看似无害，却又危险。是醇香的酒，亦是引人迷醉的少女。
  他最想拯救，却又——亲手推向深渊的人。
  ……
  “哈……突然就、说了好奇怪的话……为、什么……眼……泪？”
  璃音无措地看着自己颤抖的指尖，冰凉的液体顺着指节蜿蜒而下。
  被眼泪侵占的视野愈加模糊，她努力地睁大眼睛，却只看到泪珠一颗颗滴落在掌心。
  突如其来的纷杂画面被粗暴地塞入大脑，来不及消化的记忆引起整个脑内炸裂般的疼痛。
  原本熟悉的一幕幕画面被硬生生打碎，又重新拼凑，转眼间便已呈现出全然陌生的模样。
  那个总是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模糊成了一团光影。
  ——白色还是黑色？
  “唔！头好痛……出入……平安？那是什么……是什么！？”
  她蹒跚着脚步，痛苦地抱住了脑袋。触丝在身侧簌簌颤抖，隐隐有缩短的迹象。
  在她一个不稳、即将摔倒在地时，有绵软的腕足将她稳稳托起。
  伸长的腕足一点点收回，那显眼的鹅黄色与黑色交织着占据了她的视野，鼻间是——令她熟悉到恐慌的浅淡香气。
  她被拉入了他的怀中，却没有要挣扎的念头。
  是这些时日……习惯了他的怀抱了吗？
  “璃音……”
  对方虚弱地唤着自己，话音中带着她从未在那人口中听过的温柔。她的视线从那被洞穿的学士服上缓缓上移，望向那张滑稽又暖心的笑脸。
  不，虽然在「笑」，却是写着悲伤的脸。
  这是……第几次看懂他的表情了呢？
  脑中剧烈的疼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间歇性的、令人烦躁的跳痛。
  璃音不由得蹙起眉，压抑着不耐回应：“都说了，谁允许你这怪物直呼我的名字了。”
  话一出口，她却有些恍惚了。
  支撑自己度过这些时日的复仇欲望，在此时此刻竟仿佛从心中消散了一般。
  她离自己的弑亲仇人这样近，却已经提不起任何杀意。
  “呵呵……咳、咳咳咳！”对方以一声轻笑回应，大概是牵扯到伤口，很快又狼狈地咳了起来。
  璃音感受着他身体的震颤，心中却并未产生任何怜悯或愧疚。
  她只是静望着他十分勉强的笑脸，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就像……知道他会说什么很重要的话一样。
  然后她便听到、他有些无奈又似乎在难为情的声音——
  “为师当时、可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叫出口的啊……璃音。”
  “……”璃音有些愣怔。
  他的话语轻柔得如同绵绵的细雨，轻轻敲击在她心房时却产生了共鸣般的触动。
  总觉得……非常非常能理解这种心境。
  就像自己也、鼓起勇气做过什么……
  【要去提醒他那个女杀手的身份才行……】
  【好漂亮的铃铛……出入平安啊，买来送给他的话……】
  【他的工资没了……唔，邀请他一起吃饭吧！】
  【那家伙居然用那么卑鄙的手段对付他，要去解决掉才行……】
  【想听他叫我的名字……】
  【他不可以死掉！必须要把这次的暗杀计划……！】
  【表、表白吧……！】
  【…………】
  【……】
  “这是……什么？好蠢……”
  眼泪自眼角流淌至鬓间，胸腔中仿佛被某种异物挤满，一时间难以呼吸。
  过往的记忆悉数自眼前掠过，那些模糊不明的白色光影被晦暗的黑色一点点淹没，徐徐勾勒出那个高大的轮廓。
  白樱缭乱的长凳前、荷叶舒展的旅馆池塘边、狭小的公寓厨房里、飘荡着消毒水味的纯白病房中、初阳升起的小山坡上、花火绽放的夜幕下……
  占据了她一年来全部记忆的身影愈发清晰。
  不是那白得耀眼的剑道服与白大褂，而是深如夜色的黑袍。
  身为怪物，明明比任何人都要不适合学士服……却又穿得比任何人都要合适。
  令她倾心的，温柔、平和、温情、慈爱……从来都、只源于他。
  与他温柔而平和的目光交汇之时，耳边响起他独特的嗓音与带着温情的上扬语调之时……她就已然沦陷。
  为什么、能看懂他的表情？
  因为，一直都在「看着」他啊……
  追随着、期待着、幻想着……哪怕只有一点点向自己靠近。
  自始至终，她那渺小却又坚韧的心意，都只属于——
  “怎么会……忘了呢……”
  “我喜欢的人是……杀老师啊……”
  映着绝望与悲痛的涟漪一层层在黑色的眼眸中扩散。璃音恍然抬头，对方虚弱疲倦的面容近在咫尺。
  她的手颤抖着伸向他的胸口，却停在半空，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如此扎眼、如此残忍的伤口，竟是……她刺穿的。
  【可我想好好珍惜现在的日子，即使这样的时光会在明年三月时结束。】
  说着这种话的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做了些什么啊？！！！
  “唔啊啊啊——”
  几近崩溃的悲鸣抑制不住地冲出喉咙，胸口泛起钻心蚀骨般的痛楚。
  璃音痛苦地蜷缩起身子，狠狠攥住自己的衣襟，却于事无补，只能靠尖厉的嘶喊来发泄此刻溢满胸腔的悔恨与哀痛。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明明她想要的就只有——
  【我啊……想和杀老师永远在一起】
  原来是——痴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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