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沙发之事

服下药物的小路，体征很快趋于平稳。
  理奈搀扶着他，慢慢挪回房间，在床上躺下来。
  ——结果还是进来了啊。
  虽然不是时候，但她还是想到了这一点。
  鉴于小路脖子很冷，身体又很热的病症，她也不确定是否要为他盖被子，看到自己的披肩好好地围在那里，便径直去为他接水。
  唔，总觉得——为疑似高烧的人取药这种事，曾经发生过。
  在理奈的印象里，起效这么快的药物似乎只有肾上腺素笔、救心丹和哮喘喷雾。
  然而小路的那瓶药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类，甚至也没有可以作为判断的包装与标签。
  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黄色小药瓶，瓶身以黑色马克笔写着：
  「Korosenseiヘ奥田＆竹林より」（给小路/杀老师，奥田＆竹林奉上）
  奥田与竹林是E班的学生。上次聚会时，她了解到：竹林是医生世家，奥田则攻读化学专业。
  那么这瓶药是他们提供或制作的——她该这么理解吗？
  是自制药还是特殊渠道的仿制药不得而知，但绝不是市面上寻常流通的药物吧。
  “您好些了吗？”
  理奈将水杯轻轻放到床头柜上，贴着床沿坐下来。
  “……让鹤见同学担心了，真是抱歉。呃、大赛上的事……也是为师不好。”小路倚靠着床头，略显窘迫地瞥着她。
  “请别在意。我差不多快要习惯时不时被您吓一跳了。”她淡淡回道。
  “……这、这可真是。”对方像要掩饰尴尬似的，拿起水杯，一饮而尽。
  仓促的举止间，从杯中淌洒出的透明细流蜿蜒过滑动的喉结，没入她的披肩。
  理奈撇了撇嘴，决定不与病人计较。
  “所以……您今天是因为不舒服才请假的吗？”
  “……那倒不是。”小路微微别开视线，  细密的眼睫下浮现出怅然与彷徨。
  “为师来这里是对的吗？——只是在思考这种事情。”
  他这副模样令理奈莫名烦躁。
  “……我接下来的话可能会很难听哦。”她起身来到窗边，轻轻嗅着室外对流来的空气。
  “我认为，把自己活在别人的时间线上，是件很悲哀的事情。背负着影子而活，更是愚蠢虚伪至极。继承遗志，听上去很励志很感人吧？但摘得人生桂冠的时候，早已成佛的亡者不会破土而出，为你道贺。你觉得激动圆满，也仅仅是因为自身的努力的确有了收获。”
  “「我可是为了某个约定才坚持到现在的，某人知道了一定会欣慰吧」——说出这种话，只是为了一己心安罢了。真相是，你舍下那个人，去活自己的人生了。嘴上却又念念不忘，是不是愚蠢又虚伪呢？”
  理奈在这时转过身，眼神轻飘飘地落向床上的男子。
  “我没有在说小路老师哦，虽然您身上确实散发着这样的氛围。”
  “真是……尖锐啊，鹤见同学。”小路垂下视线，浅浅一笑，“为师有种被刺中的感觉呢。”
  “那就请放弃做这样的事吧。”她认真地看着对方，“只要为自己而活就够了。”
  男子的眼睛亮了亮，却只是抿抿唇，不再言语了。
  四下陷入一片沉寂，理奈漫无目的视线扫到了自己的披肩。
  “真的不需要去医院看看吗？”
  “……不需要。”对方从沉思中回过神，缓缓摇头。
  她丝毫不打算给他喘息的时间，直言道：“和我说说您的病。是……某种病对吧？”
  小路张了张口，似是没料到她这么直接，稍稍犹豫几秒后，还是给出了「答案」。
  “……是一种未公开未命名的罕见病症。几乎不会有症状，今天是例外。”
  “唔……”理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如此罕见的疾病，却有从学生那里得到的特效药呢。
  真是不得了。
  “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请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她回到床边，紧挨着小路坐下来，目光真挚恳切地凝望着他。
  但下一秒，话锋陡然一转。
  “所以，会传染吗？会遗传吗？”
  “当然不会传染！”小路急忙解释，似乎很怕因为这一点被她远离，接着又脸红起来，嗫嚅着，“遗、遗传什么的……为师不清楚，但理论上说是不会的。为何……想知道这个呢？”
  说着，他露出了疑似害羞的眼神。
  “呵，可别误会哦，小路老师，我是替我的阿呆朋友问的。”
  “……呃。”
  “就是清水千代哦。”
  “为师……知道……请转告她，好好学习最重要。”
  “是呢，我也是这么想的。”
  ……
  “说起来，您真的把沙发换了啊……”
  理奈望向「客厅」的位置，原本摆在那里的软垫沙发，替换成了看起来就很硬的藤艺沙发。
  “啊～为师说到做到哦，而且是斥巨资买下来的！买完之后，为师立即变成月光族了呢！”对方十分亢奋地回答。

  ——不是，你这自豪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也别这么较真吧。”理奈的嘴角抽了抽，“下个发薪日到来之前，要怎么过啊。”
  ——该不会还要去卖章鱼烧吧。
  “放心吧，孩子们给的小零食足够撑到下个月哦～”
  ——所以你自豪的点在这里是吧，池面老师！
  她翻着白眼，走到沙发边坐下来，顺手拍了拍硬邦邦的表面。
  一种复古刻板的、令人回想起「吃苦教育」的回馈感，传递至掌心。
  “您真的是……都说了不会再来了，干嘛还做这种多余的事。这么硬的沙发，平时坐起来根本不会舒服嘛。”
  她皱着眉，刻意地大声抱怨。
  会因为她随口的一句话，而认真去做这样无意义的事……
  ——真蠢呐，小路川青。
  无从回应的一厢情愿，毫无感动可言，只会给予她莫大的压力。
  ——真可悲呐，小路川青。
  “可鹤见同学还是来了。”对方含笑的声音从后方响起，“或许只为这一刻，为师所做的也是值得的。”
  “……”理奈的眼眸颤了颤。
  她缓缓收紧拳，气鼓鼓地道：“可是啊，人家根本不喜欢这个沙发！连一秒钟都不想坐！快点把原来那个换回来啊！”
  床上的人瞬间惊慌起来，“忸呀呀……！可是、可是为师已经拿旧沙发抵了一部分货款，换不回来了……！”
  “重新买一个好了。”
  “……那、那可能需要鹤见同学支援一部分。”
  “您的脸皮可真是厚呢。”
  “忸……”
  听着后方吃瘪的声音，理奈的唇边在不经意间漫上了笑意。
  ——真可爱呐，小路川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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