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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往事


抬眼望着张氏的列祖列宗,张文清竟不知该跟张邯茵从何说起。

        那段漫长的岁月,最终是在一场尔虞我诈中消亡。至此,张氏风华不再。这剩下的人,也不过是勉强支撑罢了。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该讲的故事,终究要讲。

        张文清在组织好语言后,才开了口。

        “咱们金陵张氏,自开国之初,便是明德九大世家之一。虽排不上前三,却也居中位。到了你祖君与我时,已是第三代。我们这一代,兄弟众多,只父亲一房便有六子一女。你的姑祖母,就是最小的女儿。兄弟多了,纷争自然也多。身为家主的父亲,在世时,大家一直都相安无事。各房之中,也有争斗,却在暗里。我那时一心求功名,充耳不闻家中大小纷争。可没想到”

        张文清明显停顿,往事历历在目。

        他从那场争斗中艰难走过,而今就算功成,将权利在握。但他的心,却也早已是千疮百孔。

        “父亲刚死。各房之间,就开始对家主之位虎视眈眈。那时,五弟和六妹年纪尚幼。于是,我们兄弟四人,便共同担负起抵抗各房,保护家主之位的重任。”

        “我们一路排除万难,清除异心之人。遏制了事态的发展。本以为事情能就此平歇,往昔的日子能重新归来。可惜,终究没逃过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的结局。”

        “四弟贪婪,听信小人谗言,竟把大哥他构陷下狱。二哥,你的祖君。发现此事后,欲将其扭送府衙认罪,二人却因此起了争执。扭打之间,二哥不小心失手,废掉了四弟一只手臂。恩怨积压,祸事丛生。从那开始,张氏陷入了更大的混乱之中。”

        听到此处,张邯茵默然。她终于明白,祖君离开金陵时的恨意,并不全是对那些往事的恨,更多的是对他自己的恨。故里负他,他也负故里。

        “祖君,他就是因为此事离家的吗?”张邯茵垂眸问道。

        张文清却摇了摇头。抬手拿下写有张唯芳名字的牌位,细细擦拭着,缓缓开口道:“不。你祖君的离开,是因为她。你的姑祖母——张唯芳。”

        张邯茵不解。

        一遍遍描摹她的名字。张文清继续讲起了,那之后的故事。

        “后来,事情传到帝王耳中,惹得天子震怒,言张氏有辱世家门风,便要降罪张氏。眼看祖宗基业,毁于一旦。十六岁的唯芳,私自与天子做了交易。若能保全张氏,她便自请入宫。其实,在那之前,天子就已将她觑觎。所有人,包括唯芳自己都心知肚明,但谁也没有挑明。”

        “我与二哥明白,入宫意味着什么。我们不能靠牺牲她,来换取张氏的荣耀。所以,那日我们截住了唯芳进宫的马车。我们备孤注一掷,哪怕放弃张氏,豁上性命,也要带走唯芳。”

        “但唯唯,你可知那时你的姑祖母,对我们说了什么吗?”

        张邯茵神色凝重,她默不作声,摇了摇头。

        趁势将牌位归位,张文清合掌而叙。

        “她说,这是她的选择。无论结果是好是坏,她都觉得值得。如果不管不顾地离开,她才真的会后悔。唯芳,从来都是这样坦荡的人。你说,我们还该阻拦她吗?不拦了。”

        “但二哥,却好像从那一刻开始,心里有什么东西崩塌了。所以,他一声不响地离开了。这一走就是几十年。”

        “张氏最后虽在唯芳的牺牲下,得以保全。可大哥从狱中回来后,便疯了。二哥走了。四弟残了。唯芳也在入宫后的第三年,病故。这个家就这么散了。”

        “我无论再如何努力,也在无法让张氏回到从前。我愧对祖宗,死后甚至没有脸,再面对他们”

        张文清这么多年,将张氏所有的责任、仇恨、恩怨揽在己身。不曾有一刻松懈,他拼了命不想让他们失望。可竭尽所能,到头来,他还是不肯跟自己和解。

        “叔祖,如果没有您,更不会有今日的张氏。他们所做的努力,也将白费。您真的已经做的很好。想祖君在天上看到,定为您骄傲。”张邯茵红着眼,说了二三劝慰的话。

        往前,从没听过这些的张阿槐。情绪激动站起身,跑到张文清身边。

        一把抱住她最敬爱的翁翁,哇的一声哭出来,口中喃喃道:“翁翁,永远都是阿槐最好的翁翁!我以后再也不惹翁翁生气了!我什么都听翁翁的!”

        见张阿槐这个样子。张文清抬手,轻轻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下,玩笑道:“真的?那翁翁若是叫你嫁去临安呢?”

        “那不行,绝对不行。”张阿槐变了脸,立马回绝。

        “你个泼皮。”张文清被逗笑。他紧绷的神经,看来松懈了不少。

        其实,这些事积压在他心里太久,总会憋出病来。今日能和张邯茵旧事重提,也叫他释怀上几分。

        玩笑过后,张文清豁然。看着张唯芳的画像,正色道:“往事既已成往事,咱们这些活着的人,总归要带着他们的期许继续。唯唯,你说对吗——”

        “是。”张邯茵应了声。

        张文清转头看向张阿槐,开口:“至于,小阿槐的婚事。起初,我听植儿提议时,确实未曾反对。只因,徐获是我教出的学生,哪怕临安有他许多不好的传言。但作为老师,我依然愿意相信,他不过看起来孤僻寡淡,实际却是个细腻重情的人。可没想到,我只一心想为小阿槐铺路,竟全然忽略了她的感受。”

        张阿槐靠在张文清肩上,轻轻唤了声:“翁翁。”

        “唯唯,感谢你的出现,让叔祖错的还不算太晚。既然你与徐获,两人好事已成。小阿槐的婚事,就不必再提,植儿那边交给叔祖。你,还有小阿槐,皆可安心。”张文清吐口,这件事算是圆满解决。

        只见,张阿槐伸手跟张邯茵一拍即合,齐声道:“好唉——”

        掌心垂落。张邯茵又拱起手,朝张文清开口:“多谢叔祖成全。小阿槐,一定会找到真正属于她的幸福。今日,赶上您六十上寿,侄孙未备贺礼,贸然来见。实在叨扰。”

        说着,张邯茵抚裙跪地,高声道:“但侄孙理应恭贺叔祖一句,上寿安康,福祚绵长。”

        话音落,张邯茵将头刚磕在地上,张文清还没来得及去扶。就见徐获匆匆,破门而入,叫了声:“阿茵——”

        还在地上撅着的张邯茵,扭头瞧见徐获,高兴地回了句:“徐获!”

        才直起身,徐获一把拽着张邯茵站起来。将她掩在身后,厉色开口道:“张家的婚事,是学生亲自所拒。有何事冲我便是。老师,如此为难一个女人,是否叫人不耻?”

        今日,这样的场面,不叫徐获误会都难。

        从进了张家的门开始,他就被人故意引去了张植的书房。徐获跟张植有什么可说,起身刚想走,就被赶来的张植拦下。就因为联姻的事,与其纠缠了半晌。好不容易摆脱了,那锲而不舍的张植。

        走出书房碰见无庸,徐获又从他口中,得知有个长得极像张邯茵的女人,被带进了张家祠堂。徐获只怕那人真的是张邯茵。他二话不说,赶去祠堂,

        这边进了祠堂的门,还正巧瞧见张邯茵跪在地上,给张文清磕头。徐获以为张邯茵受辱,立刻怒火中烧,情急之下才说了些,不敬恩师的话来。

        此时,祠堂内的气氛尴尬。

        张邯茵刚想出言,就被徐获按了回去。

        直视起徐获,张文清一言不发。他并没有对徐获的冲撞而恼怒。反倒欣慰,这么看来徐获是真的对张邯茵好。

        “堂姐夫,你!误会误会了”张阿槐开口想要打破僵局,却在望见徐获那双怒目后,声音变得越来越小。说着说着,就又躲去了张文清身后。

        “堂姐夫?”徐获疑惑不解,转头盯着身后张邯茵,问道:“怎么回事?”

        只见,张邯茵轻轻挽起他的手臂,心虚地笑道:“那个徐获,你听我解释。此事,说来话长。但叔祖和堂妹,他们绝对没有恶意,你不用担心。”

        “叔祖?堂妹?你有事瞒我?”徐获显然有些失望,但却没有在他们面前表现出来。

        将情绪平缓,徐获不再去看张邯茵。

        他拱手向张文清赔礼道:“学生莽撞,方才冒犯了老师。请老师恕罪。只是,学生还有些事情要办,恐怕今日不能留下参见您的上寿宴了,还望老师见谅。”

        “无妨,这寿宴年年都有。你有事,就且安心去吧。”张文清心知肚明。遗愿的事情解决,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误会,也该有个了断。

        “多谢老师体谅,学生告辞。”徐获说罢,拉起张邯茵的手臂,就要离开。

        在将要出门时,张邯茵回眸道:“叔祖,今日的事。我希望您能替我保密。从前的唯唯已然故去,现在活着的张邯茵,与她再没什么瓜葛了。”

        “好,叔祖答应你。”张文清笑着应下。

        “叔祖,小阿槐。咱们有缘再见——”张邯茵莞尔一笑,朝屋内人挥了挥手后离开。

        看到张邯茵离开,张阿槐这才赶忙追出去,道了声:“堂姐,再见!堂姐夫,再见”

        站在祠堂外,看着他们渐行渐远,想起还没来得及跟张邯茵道谢。张阿槐莫名觉得伤感。

        她还挺喜欢这个堂姐的,张阿槐觉得张邯茵跟张氏族内,那些矫揉造作的姐姐妹妹们不同。如果早些认识张邯茵,张阿槐一定能跟她做最好的朋友。

        张文清从祠堂内走出来,站在张阿槐身边问道:“小阿槐,在想什么?”

        “翁翁,你说?堂姐夫对堂姐好吗?看他方才那个样子,我总觉得心里没底。咱们不用帮帮堂姐吗?”张阿槐一想到徐获破门而入时的样子,就觉得后怕。进而担心起张邯茵来。

        张文清笑了笑,回道:“唯唯,她不会吃亏。”

        张阿槐歪着头,不解地望向身边的翁翁。

        但张文清却没有接着作答。他看的出来,徐获要比张邯茵,更爱她。一段圆满的爱情,需要磨练,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注定了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如果,这点沟坎也过不去,还谈什么圆满。

        抬脚走下石阶,张文清提醒起张阿槐,“小阿槐,今日的事”

        张阿槐跟着走下台阶,抢着回道:“翁翁放心!小阿槐,明白。今日的事,天知地知,翁翁,堂姐知!哦,对!还有堂姐夫知!”

        张文清笑了笑。在这府中,他最宠的便是张阿槐。

        其实,他也不忍其远嫁临安。若不是张植提及吕弗江膝下无子,徐获得势,可依附他来重振张氏,触及了他的软肋。张文清断不会这般犹豫不决。

        直到今日,想起过去的事和听张邯茵说的话,让他终于想明白,荣耀与情谊,哪个更重。

        放过张阿槐,就是放过他自己。

        “好了,老寿星——咱们走吧。阿槐,都饿了。”张阿槐挽起他的手臂,催促道。张文清朗声笑起,没有多言。

        二人走出祠堂的院子,往前厅赴宴去了。

        那边张邯茵从后门进,又从后门出。

        自出了祠堂之后,徐获一路上板着脸,无论她在身后如何亲昵的称呼,都不曾应答。

        这会儿,站在后门外头等无庸牵马。徐获那脸色依旧难看。张邯茵忍不住,再次试探道:“徐获?徐大将军?徐白安?郎君?卿卿?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只看他那张严肃的脸,一点变换也无。

        张邯茵垂了眸,但她可没打算就此放弃,今日,她势必要将徐获拿下。

        待到无庸将乌金牵来,徐获二话没说扛起张邯茵,将她丢上马。趴在马上,张邯茵还没来得及说话,徐获就跟着上了马。只听他朝无庸说道:“你回别院,我有事要办。”

        不等无庸回答,徐获便策马离开。

        长街驭马,盛夏炎炎,连四周吹来的风都是灼热。

        许久不曾开口说话的徐获,终于朝马上的张邯茵,开口说了句:“张邯茵,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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