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最近睡眠怎么样？”

        “还行。”

        “一天睡几个小时？”

        “不到六小时。”

        对面笔尖停了下，继续问，“以前一天能睡几个小时？”

        “七八个小时吧。”夏慕回道。

        “睡不着？”

        “嗯，有点。”

        “那你白天的状态怎样？我是指生活或者工作。”

        “还行。”

        “身体没有觉得不舒服？比如头疼，疲惫等等。”对面又问。

        这次夏慕沉默了会，才回道，“一直这样，从前到现在经常觉得说不出来的累。”

        “这种状态持续多久了？”

        “大概两三年，记不太清。”

        对面记下，“平时有什么爱好？”

        夏慕摇头。

        “有朋友吗？我是指能交心的朋友。”

        继续摇头。

        “那你有没有喜欢吃的？或者平时喜欢做的事情，比如看电视、听音乐一类的。”

        夏慕还是摇头，脑袋后扎起的马尾甩到了脸颊。

        “什么时候让你觉得压力特别大？”

        夏慕看了眼对面的人，“现在。”

        对面笑了笑，“这是咨询室，很多人走进这里都会有压力，正常。其他时候呢？”

        夏慕想了下，“在家的时候。”

        “为什么？”

        夏慕不说话。

        “那我们换个问题，”对面的人手里的笔转了一圈，“你觉得这次的事情对自己影响大吗？包括生活、工作，或者情绪…”

        夏慕交叠在腿上的手不自觉握紧，“有点。”

        “有点是多大？”对面的人追问道，“焦虑？失眠？容易情绪失控？这些症状有吗？”

        夏慕迟疑了片刻，点点头。

        “都有？”

        再次点头。

        对方这次不着急记录，回到之前的问题，“那你在家的时候，觉得压力大，是来自于你的父母吗？”

        等了一会儿，见夏慕还是不打算说话，对面坐直身体，脸上的神情严肃了些：“夏小姐，这里是心理咨询室，既然你同意过来，我想，你应该做好了准备，坦白自己的内心，不能有隐瞒。”

        良久，夏慕才开口，“是…”

        对方继续问：“因为什么？”

        “害怕。”

        “哦？”

        夏慕这次想得更久，“怕被说教。”又迟疑了会儿，继续说：“其实现在已经好多了，但我只要在家待着，总觉得压抑、想逃离。”

        “因为什么被说教？”

        “以前是学习，后来是工作、感情。”

        对面又记下，“有没有想过从家里搬出来？”

        “有。”夏慕回道，“一直想，也提过一次。”

        “嗯？”对面示意继续。

        “然后家里像战争爆发一样，先是轮番上阵，骂了几天，然后边指责边说教，后来好长一段时间下班回家还能感受到战后的冷暴力。”

        “怎样的冷暴力？”

        “避开眼神的交流，一言不发。明明屋里有三个人，但吃饭、洗漱、整理的时候大家都异常的沉默，各自做自己的事情，无视他人。”

        对面还在记录，“你有和他们沟通过吗？”

        “单方面的算吗？”

        “比如？”

        “我告诉过他们，我不喜欢他们选的专业，他们说我还小，不懂。我也说过，不想考公，他们也说我小，不懂。后来考公失败，我想去公司上班，他们让我再考。考了两次没成功才同意我出去工作”

        这时，“叮铃铃”的铃声响起，夏慕拿出手机看了眼，迅速起身，“下班时间到了，我得回公司收拾东西，赶回家吃晚饭。”

        对面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刚到六点，“这么急？”

        夏慕点头，“嗯。公司到家要三十分钟，七点我爸到家，我妈下班早，会做好饭菜等我们回来吃。”

        “那要是加班回不去呢？”

        “得提前一个小时打电话说，我妈做饭是定量的，不提前说会多准备饭菜，我不回去吃肯定剩下，浪费会被说的。”

        对面点头，也跟着起身，“行，那我们今天的咨询先到这里，明天下午你再过来。”然后递给夏慕一张名片，“我姓梁，单名一个易字，容易的易，以后叫我梁易就行。除了咨询时间，其他任何时候有需要都可以打这个电话找我。”

        “好的，梁医生。”夏慕接过名片，准备离开。

        “还有，”梁易喊住夏慕，推了推鼻梁上方的眼镜，“最近尽量少上网，手机设置好拦截陌生来电和短信。”

        夏慕有点迟疑，“那工作电话”

        “公司那边应该跟你说了，明天开始给你放假。相信你工作也交接得差不多了，不接电话也没事。从现在起，你最重要的事情是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好。”

        夏慕想了会儿，点头同意。

        走出咨询室，大街上人潮拥挤。夏慕站门口看着路上神色匆匆的行人，恍惚了一下。“叮铃铃”，闹钟又响了，夏慕穿过拥挤的人潮，逆着下班的人群回到公司。

        “夏姐，怎么从外头回来？”有下班的同事招呼夏慕。

        “有点事。”夏慕回了句，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开始收拾。

        桌子上东西很少，除了电脑和文件架，只有公司给所有工位都摆的一盆多肉，和自己带过来的一个透明水杯。

        夏慕翻了翻文件架，手头的重要资料在这几天里陆陆续续交接给了其他同事，剩下的不需要带走。又打开抽屉，里面倒是满满当当的，但除了纸巾，其他都是办公用品，也不需要带走。夏慕拿起水杯放背包，想了想，又抱起多肉，离开公司。

        回家的地铁照样很挤，每个角落都塞满了各式模样的人，疲惫的，麻木的，兴奋的形形色色。夏慕夹在其中，冷眼看着，没有感同身受的疲惫，更没有下班回家的开心。

        下了地铁，再走几分钟就能到家。比起有些同事漫长的通勤时间，夏慕算被人羡慕的一波：本地有房，虽然是父母的，但不用交房租；通勤半小时，到家就能吃上热饭，能省下很多时间。

        但夏慕自己不觉得，甚至希望通勤时间无限延长，这样就不用那么早回家。

        可也只是希望。

        夏慕从背包拿出钥匙开门，换好鞋，放下包，“爸，妈，我回来了。”

        夏慕的父亲夏厉行正坐在餐桌前，母亲严书卿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看了眼电视机上方的钟说，“比平时晚了五分钟，不用你帮忙了，洗手坐下吃饭。”

        夏慕应声，把怀里的多肉放回自己房间，到卫生间洗完手坐好。

        三人开始安静地吃饭。夏慕家的餐厅和客厅没有隔开，面积不小，但夏慕的父母喜欢整齐宽敞，只摆放了必不可少的家具，其他一律没有，所以显得格外空阔。

        晚饭是固定的一荤两素，量不大，正好够一家三口吃饱。碗里的米饭盛得几乎一样高，显然是夏慕的母亲盛的。严书卿有强迫症，即便是不好数的米饭，也要盛得基本差不多。

        此时，整个客厅只有轻细的咀嚼和碗筷触碰的轻响声。

        这是夏慕一家的规矩：食不言。

        饭毕，夏慕跟着把碗筷收拾好，放进洗碗池，拿来抹布擦干净桌子。弄完准备回房间，夏慕的爸爸叫住夏慕，“你跟我过来，有点事找你聊聊。”

        夏厉行泡了杯茶，在沙发坐好，示意站得笔直的夏慕坐下，端起茶杯抿了口，才开口问道：“网上的谣言你公司怎么处理的？”

        “公司之前发了声明澄清。爆料的帖子，包括后续一些带节奏的评论，都出自同一个人之手。我这边已经查到了这人的信息。”夏慕回答的有点紧张。

        夏厉行没再说什么，厨房里忙活完的严书卿也走过来坐下，示意夏慕继续说。

        “造谣的是公司一合作方的女儿，也是丁总的前女友，她误会了我和丁总的关系，所以”

        夏厉行打断夏慕的解释，“你若是自己行得正坐得直，怎会惹出这些是非？”

        严书卿也跟着批评：“当初我就不同意你给你学长做事，是你自己非得去。要是去正正经经的大公司当行政也行，非得不管不顾地去这种初创公司，辛辛苦苦干了几年，公司是起来了，你还是个秘书！再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学长对你有意思，你不避嫌还一直在那儿上班，活该被人说闲话！”

        夏慕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小声反驳，“妈，学长他对我没那个意思！”

        “怎么没那个意思？”严书卿立马提高嗓音，“几年前我不让你去他公司上班，不是他大老远地提着一车东西上门求的？你以为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喜欢你，看你找不到工作才招你过去！”

        “学长是觉得我有这个能力!”

        “呵！”严书卿冷笑，“你要真有能力，也不会连个公都考不上，白白耽误了两年！”

        “妈！”说起这个，夏慕有点急了，不自觉地嗓音变大了点。

        “行了！”夏厉行用力敲了几下茶几，“好好跟你妈说话，别动不动凶！没规没矩的！”

        夏慕家的另一条规矩：不能对长辈大声说话。

        夏慕只觉得委屈，眼睛控制不住的闪着泪花。但她知道哭没有任何用处，反而会被说懦弱。

        可为什么自己不管做什么，父母总是会觉得是她的错？她解释，他们认为是狡辩；她反驳，他们开始说她不尊重，对父母凶没规矩

        好像所有不好的事都是夏慕自己造成的，考不上公是她没能力，被人造谣是她行为不端，总之什么都能从夏慕身上找到错误，然后批评、指责。

        巨大的无力感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冲击得夏慕快喘不过气，夏慕唯一能做的，是赶紧逃离，离开这个□□的、压抑的氛围。

        “爸，妈，我先回房间了。”夏慕忍着心里的不适，强自镇定的起身离开。

        “砰”的一声房门关紧，夏慕躲回自己的房间，用被子紧紧地裹住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这才敢让眼眶里积蓄的泪水释放。

        “这孩子，还生气了。”严书卿被夏慕关房门的动静吓了一跳，跟夏厉行对视一眼，皱着眉说道：“生气归生气，摔门这个坏毛病可不能惯着，回头好好说说她。”

        夏厉行点着头，一言不发的端起茶杯，一口接一口地喝茶。

        整个客厅也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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