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梁易回忆到这里，看着眼前的夏慕，感慨良多：“你可能不知道蚊子对你的评价有多高，哦，就是丁亦文，外号蚊子，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兄弟。

        蚊子说你是他信心的来源，每次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看到你沉稳冷静的样子，就觉得好像没什么大不了。失败了没关系，能从中收获到经验，成功了也没什么，不过是努力这么久的必然结果。

        他还说你是他的左膀右臂，不可缺少。他特别怕你心理出状况，再三拜托我一定帮你调整好状态。”

        夏慕没想到丁亦文是这样看自己的，更没想到她对丁亦文来说这么重要。不过这段时间夏慕的状态确实越来越差，不单是因为谣言的事，而是自己快坚持不下去了。

        从夏慕住回家里到现在十二三年里，夏慕一直过得很不开心。

        夏慕生下来没多久，就被父母留在姥姥家，由两位老人带大。

        夏慕的姥姥姥爷住在小城市，生活安逸，性格也和气。夏慕跟着他们长大，然后上小学、初中，直到高中才被父母接到现在这座大城市。

        夏慕本来的性格虽然不算很外向，但也比现在话多爱笑，喜欢跟着姥姥姥爷到处去玩。

        后来回了家里，父母说夏慕成绩太差，课余时间给她安排了各式补习班，夏慕抗议，父母竟然说老人带出的孩子没出息。

        夏慕不愿两位老人辛苦带大她还被责怪，只好逼着自己去学，想用成绩来证明给父母看，老人带大的孩子有出息。

        学习很累，尤其小城市的教育落后了太多，夏慕要追上来很不容易。但夏慕咬着牙努力了三年，考上了让父母还算满意的大学，然后被逼着选了他们觉得好的专业。

        大学刚轻松了一阵，又因为没拿到奖学金被责怪。然后夏慕继续努力学习，努力参加各种社团，拿到奖学金。

        渐渐夏慕有点喜欢上社团活动了，爸妈又让夏慕去考公。

        夏慕拒绝过，也抗议过，但说着说着，父母又觉得是姥姥姥爷教育失败，把夏慕教得叛逆不听长辈话，夏慕只好妥协，开始考公。但那会儿夏慕已经开始出现心理问题了，加上期间姥姥姥爷相继离世，对夏慕的打击太大，夏慕变得越来越沉默，整晚整晚的开始睡不着觉。睡眠不足，学习状态变差，考公自然失败。

        连着失败两次后，父母终于放弃。这时，丁亦文来到夏慕家。

        父母怎么都不同意夏慕去丁亦文公司上班，觉得没前途。但夏慕想，没关系，吃苦受累她都不怕，只要能让她离开家，哪怕只是白天，晚上还得回来。

        夏慕进公司后，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工作。加班不怕，可以不用回家；困难不怕，再难也好过待家里。这样拼着，闯着，公司慢慢有了起色，这两年更是越做越大。

        夏慕其实是开心的，原来自己不像父母说的那么差劲，更不是他们嘴里总说的老人带出的孩子没出息。

        但夏慕没想到的是，即便这样，父母还是不觉得夏慕有出息。他们认为的出息，是稳定、让人有面子的工作，而不是公司的秘书！

        “谢谢你跟我说这些。”夏慕向梁易道谢，“丁总之前也跟我说过，但我一直觉得只是客气话，不是发自真心的这么觉得。”

        夏慕往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好像多了些情绪，“昨晚我整晚睡不着，一直在想自己坚持不下去该怎么办。姥姥姥爷去世前都叮嘱过我，要和父母好好相处。我一直忍让妥协，由着他们干涉指责。

        可是我没做到，即使拼尽全力也没能做到。我也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没用，但今天突然知道了很多事，知道了有人把我当成偶像，竭尽所能地维护我；有人把我当成左膀右臂，不能缺失。我突然间明白了，原来我不是他们说的那么没用。”

        夏慕的眼神逐渐坚定，“他们的想法我可能永远也没办法改变。但有这么多人的肯定，我已经可以证明，姥姥姥爷带大的我，很出息！”

        梁易放下手里的笔，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看来，你已经想好该怎么调整了。那我这笔咨询费挣得真轻松，你这么配合，我需要做的工作会少很多。”

        夏慕又笑了笑，忽然发现自己今天已经笑了好几次，“不管怎样，以后麻烦梁医生了。”

        “不麻烦，乐意至极。”梁易和夏慕商量好之后的咨询事项，首先时间不用这么频繁，改为一个星期一次。

        这点夏慕没意见，只是，“我计划去外地住一个月，散散心。这一个月的咨询能否改为视频？”

        梁易沉吟片刻，“可以是可以，但你的失眠、焦虑更多是来自于父母，而且持续了六七年，加上这次谣言事件的影响，想彻底调整好，可能会花比你预期更长的时间，你得做好一个长期的准备。

        再有，我希望你每次失眠严重，或者情绪波动较大时，能主动告知我，我需要对你的状态有更多地了解。可以做到吗？”

        夏慕听完沉思了良久，还是点头同意。

        ……

        夏慕辞别梁易回到家时，才五点左右。这个点，父母都不在家。

        夏慕回房间找出一个大行李箱，开始整理自己的衣物。

        其实公司安排休假后，夏慕就隐隐有了想法，想出去住一段时间，真正地休息放松一下。

        但一是不知道去哪儿，再就是不敢开口提，怕父母不同意。

        可现在，夏慕想做一些改变了。

        没过多久，门口有人用钥匙开门进来，是夏慕的妈妈，严书卿。

        夏慕的父母在同一所学校工作，父亲夏厉行是物理老师，母亲严书卿则是数学老师。两人性格相似，都是严肃板正的性子，学校的学生还给他俩起了个外号——严厉夫妻。夏慕之前在那所学校读书的时候听过，也觉得挺恰当。

        严书卿看见夏慕房间有动静，敲门问道：“夏慕？”

        “在！”夏慕应了一声，走过来开门。“妈你回来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严书卿走到门口，房间各处堆满衣服、鞋子，乱成一团，眉头习惯性拧紧，再看到角落的行李箱，厉声问道：“你又打算去哪儿？”

        夏慕正在收拾东西的手一顿，尽量解释：“公司给我放一段时间假，我打算出去旅游。”

        严书卿眉间皱得更深，“怎么突然放假？”

        “也不是突然，之间跟我商量过，这几天忙，忘了跟您说。”

        “你是不是被公司辞退了？”严书卿想到最近的谣言，开始怀疑：“怎么？你为公司当牛做马的，一出事公司就开你，你那学长呢，把他喊过来，我倒要问问他怎么做得出来这种事？”

        “妈，跟学长有什么关系？”夏慕有点急了，“而且，公司没有辞退我，只是休假！”

        “怎么没关系，要不是他，你能被造谣当小三？”

        “学长也是受害者。”夏慕觉得父母对丁亦文的偏见太大，不管什么事都能怪到他身上。或许，是怪丁亦文把自己招过去，让她没能按照他们的意愿生活吧。

        “妈，我已经长大了，有能力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你跟我爸不用再替我操心这么多了。”夏慕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想走到严书卿身边，但还是停在了远一点的位置。

        “呵，你要是真有能力，就不会惹出这些事来。“严书卿冷笑了一声，准备翻旧账的时候看到夏慕的新发型，“你剪头发了？怎么剪成这样？真是不像话！”

        没等夏慕回答又开始自言自语：”从小到大要不是我们管着你，还不知道你现在什么模样！你小时候家里穷，是我跟你爸在外面辛辛苦苦工作，给你挣生活费、学费！高中那会儿你学习差，也是我们拜托同事给你一点点补上来的！现在你挣着几个钱了，开始嫌我们瞎操心了是吧！还敢去剪这么出格的发型！”

        夏慕不知道话题会被说得面目全非了，更不懂为什么连自己换个发型都要被说。她只是觉得自己长大了，不需要父母操心了，怎么就变成嫌弃了呢？夏慕觉得特别无力，好像她与父母永远不在一个频道上，自己理解不了他们的想法，他们也从未试图走进她的世界。

        夏慕不想再说什么了，或许无论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沉默中，严书卿近乎埋怨地低声说了句：“老人带大的孩子就是和自己不亲…”

        夏慕只觉得一股火从胸口冒出，直冲到脑袋，一下失去了理智似的盯着严书卿：“你又和自己的父母多亲！”

        不理会严书卿一瞬间瞪大的双眼，夏慕把憋在心里憋了许久的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姥姥姥爷辛苦把你带大，供你上大学，他们也没想到自己亲自带大的女儿会这么自私、凉薄吧？你扪心自问，你上大学以后回去看过他们多少次？

        好不容易请你回去一次，你嫌小城市脏乱，嫌他们说话粗鄙，恨不得马上转身离开！那是你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是生你养你的父母，你怎么忍心把那些嫌弃□□裸地放在脸上？

        后来生了我，你们把我当包袱一样丢给他们照顾，每个月给了点生活费就觉得多了不起。带孩子多累啊，尤其是还没断奶的婴儿！你呢，有问过他们孩子好不好带，身体吃不吃得消吗？

        我第一口饭，是他们做好喂进去的；第一次走路，是他们在背后扶着我；第一次说话，也是他们教我鼓励我；我生病发烧，是他们整夜整夜守着我，照顾我…

        你们除了是我父母，除了给生活费，还做过什么？你们当儿女不孝，为父母不慈，有什么资格责备两个含辛茹苦养育了你，又替你们担起父母责任的老人！”

        严书卿的脸上霎时青一阵白一阵的，蠕动着嘴唇，手指着夏慕，半响说不出一个字。

        “砰”地一声，夏慕的父亲开门走进，“怎么回事？夏慕，你又跟你妈妈顶嘴了？像什么话？”

        夏慕自暴自弃般地轻笑出声：“是啊，像什么话？你们看看现在这个家，是不是像个笑话？你们装模作样的扮演父母，多威风！可实际上呢，从你们生下来我又丢下不管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丧失了为人父母的资格，只有你们自己，自欺欺人的演戏，多么可笑！”

        “你在胡说什么？”夏厉行恼怒的，像看疯子似的看着夏慕。“我们什么时候丢下你不管了？我们不管你能长这么大？”

        “是啊，你们给钱了。我是给了钱就能自己长大的机器人吗？机器人都需要定期维护，你们可曾关心过我，问过我的想法？你们觉得我要考好大学，就把我接过来，问过我愿意吗？你们认为行政管理好，方便考公，征求过我意见吗？你们觉得考公稳定，适合女孩子，又问过我想做什么吗？我不是你们花钱买的机器，你们想做什么就下指让我执行。我是你们女儿的同时，还是个人！会哭会笑，有自己意愿和情绪的、活生生的人！”

        房间静默了一瞬，然后夏厉行浑身发抖着，色厉内荏地喊道：“胡闹！”又冲沉默不语的严书卿发火：“你怎么不制止她，让她这么胡言乱语？”

        严书卿像是突然回过神般，表情有了些许变化，看向夏慕这边又不敢直视：“不是这样的，我…不是嫌弃，我只是…和他们没有共同语言…我也不是不管你，我…不习惯小孩子，你的出生不在我的计划，太突然了，后来又…太忙了，忙着忙着就忘了你…”

        夏慕不再说话，也没有反应，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严书卿，看着她一点点的给自己找理由，试图说服她自己。

        “我是为了你好才…”

        严书卿的话被夏厉行打断：“你是不是也疯了？她神志不清你也跟着胡言乱语了？”

        “呵呵。”夏慕冷冷地开口，“不管怎样，从今往后，我的事情不用你们再管。明天一早，我决定出去待一段时间，回来之后，我会尽快找好房子，搬出去住。这次是通知，不是问你们的意见。”

        夏厉行又想张嘴，夏慕抢先一步说道：“还有，你们的意见，对我不会任何影响，再也没有。”

        说完，夏慕上前把房门关上，不再管门后的父母会有什么反应。

        房间内很乱，但夏慕觉得自己的脑袋很清晰，以前网住她的那些乱麻像是被剪断了似的，等着夏慕重新再来。

        夏慕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窗外天空还没黑透，远处几抹微红的霞光照映出昏暗又坚定的光。朦胧中，夏慕似乎看到了两位老人慈祥的笑着看她，对不起，夏慕在心里轻声地说着，我还是没做到和他们好好相处，但是，你们一直希望我活得开心，我会努力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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