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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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南房里打牌搓麻将的男人们有一个算一个,逃得比那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还要快。有人着急忙慌从火炕上跳下来,崴了一脚,甚至都来不及穿好鞋,踩着脚后跟跌跌撞撞就往外跑。
有人边跑边愤慨,回头埋怨一句:“江山你可太不是个东西了,你不是说你儿子今晚不会回来吗?”
满屋子混吃等死的男人们转瞬间散了个干净,江山眼瞅着牌搭子们老鼠似的逃窜,在烟雾缭绕中靠着墙头笑:“怕什么?”
说着,探身去够烧酒瓶子。
江与时浑身紧绷着,这就要转身往外去。姚问一把拉住他,赶忙摇摇头,说:“不是,没有。”
“那你……”江与时狐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哭成这样。
姚问抹一把眼睛,刚擦掉眼泪,就又流出来了。她这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终于琢磨明白了曾经想不通的一些事。
江与时为什么只做大题,让自己每次考试都出现在最后一个考场里,把学渣名头坐实。
现在她明白了。
考了高分又能怎么样?
考了好大学又能怎么样?
只会让张美艳越发煎熬,陷入两难境地,不知该怎么选择。就像当初篮球教练找到家里来,他不能走,只会让张美艳自责不已。
校长曾经在办公室里说:“我又问她,如果你考上了好大学,得去外地读书,也让你撇下店走吗?她咬咬牙说:走,必须让他走。”
事实是,江与时不会让张美艳陷入这样的艰难处境里,更不会让她第二次陷入自责中。
所以,他只能委屈自己。
就像当初那被硬生生浇灭的篮球梦想一般,他明明学业优秀,却只能选择当个学渣。他人生中的所有一切,从那一场爆炸之后,都要以“时·间”为主。
张美艳在隔壁拍着小江的背哄他入睡,自己先累得睡着了。
江山在小南房里把一瓶一瓶烧酒往肚子里灌,嘴里哼唱着听不出歌词的曲调,咿咿呀呀,拿腔捏调。
想明白了一切的姚问心酸得无以复加。她想努力挤出个笑容来,越是强迫自己去挤,眼泪越是流得凶。
江与时伸手叩开房间灯的开关,一把将她抱坐在了炕沿上,弯腰与她平视,脸色极其不好看:“你告诉我,是他们中哪个人,碰了你哪里。”
他表情阴冷得吓人,话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握着她肩膀的手臂都在微微颤抖。
姚问闭了闭眼,等适应了强光刺激,才睁开眼睛。她强迫自己从无法自已的情绪中走出来,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弯了弯眉,说:“小南房太吵了,睡不着。我就找了部电影来看,真的太感人了,根本就控制不住眼泪。”
听她这样说,江与时紧绷着的身体才慢慢放松,眼睛里的凶戾一点一点散去。
“我害怕眼睛肿,就一直忍着没哭,可你突然回来了,”她很认真地编,“我本来都不会哭了,但是我看见亲近的人就会忍不住。然后就……”她两手一摊,耸了耸肩。
她鼻尖还红着,脸蛋上还有泪,可她的状态是轻松的。
江与时的肩膀彻底放松,紧绷着的表情松懈。他匆忙赶回来,在过道里听见小南房一阵吵闹,心里实在太过焦急,进门都没去搭理那群游手好闲的男人们,第一时间直奔正房,等确定她是安全的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才松懈,转头又瞧见她哭成了个泪人,那一刻简直如一盆凉水打头顶浇灌而下。
此时耳听她这样说,又见她眼睫含泪,脸颊泛红,他轻笑一声,说:“你的泪腺可真会挑人。”
差点儿吓掉了他半条命。
姚问见他笑了,这才算是安心,不由伸手抚上了他的脸颊。
许是刚从外面回来,他的脸有点儿凉。等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就见他正垂眸看着她,黑眸沉沉,没再笑了。
她仰起脸,就着这么过分靠近、过分亲近的姿势笑着说:“辛苦你了。”
灯光泛白,她就在这白光里,就在这笑容的遮掩下,一语双关地表达了自己想要对他说的话。
辛苦你了。
辛苦你逼迫自己承担了许多原本不该此时的你承担的责任,辛苦你默默为家人着想、奉献。
姚问觉得,换做她,恐怕做不到。
不,是一定做不到。
他做到的每一件事,放在她的身上,都是会把她逼死的存在。她只要稍微换位思考一下,把自己置身于那样的处境中,就控制不住内心激烈的情感。
这种情感不太好形容,很复杂,既掺杂了像是以往对学习厉害的同学的崇拜,又有对亲近之人的心疼,在这种情绪的夹击下,她想要把自己身上的所有温暖,统统都给他。
毫无保留地全部都给他。
江与时抬臂握住她的手,顺着轻轻蹭了蹭,让她的手抚去他脸颊上的冰冷:“不辛苦。”又狠狠闭了一下眼,放开她的手,说,“我先把货卸了。”
姚问这才知道,他匆忙赶回来,第一时间先来瞧她,连货都没来得及卸。
她等到凌晨五点多,才等到江与时卸完货再次回来。
如以往一样,他回来先去西厢房洗澡。等他洗完澡进屋,外面已经快要天亮了。熬了一宿,连夜赶回来,把眼睛都熬红了。
他抽掉脖颈间围着的毛巾擦一把头发,扔了毛巾这就要睡,抬眼就见她正从门缝里静静往外看,给他看笑了,几步走过来推开里间的门,手指点在她的眼睛上:“我眼睛红是因为连夜开车回来,你呢?熬夜看电影?又看什么了?”
姚问的眼睛也是红的,是熬夜和眼泪共同造成的后果。
她摇摇头:“我没有再看电影了。”
“那你说吧,”江与时听明白了,这是专程等着他呢。他转头去冰箱里找水喝,“想让我给你做什么?”
姚问说:“不做什么,我就是想跟你一起睡觉,我还想抱抱你。”
这时天将明未明,小南房里制造噪音的江山喝不动了,也唱不动了,终于沉沉睡去,整个世界都很安静。
房间里没有开灯,就着屋外的光线,也不算暗。江与时一口水还没喝,水瓶就在嘴唇下方。他抬眼,几乎立刻便道:“想跟我什么?”
姚问不觉得她的表述有任何问题,哪怕有问题,在他面前也不算是问题。
她就是单纯地想要挨近他,靠着他,就这样。
她睁着那双漂亮而又纯净的大眼睛,问:“不行吗?”
“不行。”江与时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跟她睡一起他还睡不睡了?上回躺一张床他就没怎么睡好。
“哦。”姚问转头,这就要回自己床上去了,声音听着蔫搭搭的。
江与时又喊住她:“等等。”
姚问回头。
他微偏了偏头,干咳了一声:“抱一下还是可以的。”说着,朝她张开了手臂。
姚问立刻扑过去把他紧紧搂住,脸颊还在他的睡袍上蹭了蹭。江与时胸腔微动,忍耐着没有回抱她。
他眉眼低垂,视线落在她小巧的耳朵上,伸手拨弄了一下那软绵绵的耳垂,手感太好,忍不住又捏了捏。
低声说:“不要害怕,我在这里。”
他以为她受到了惊吓。
姚问离开了他的怀抱,想要解释,却无从解释。江与时板过她的肩膀,轻轻往里间推了一下:“回去睡,我就在外面。”
听他说着这样的话,会错了意的话,姚问只觉得心间一阵温暖。他像是一座山,一座她可以依靠的山。
姚问再次醒来已经是午后了,小豆丁在外间伸着小短腿一下一下地踢门,嘴里骂骂咧咧:“我讨厌大江,我讨厌死他了!我再也不要叫他哥哥了!”
南房里传来老太太的声音:“小江啊,门要叫你给踢坏了。”
除此之外,院子里安安静静,再没有第三个人的声音了。
姚问翻身下床,推开门,外间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江与时早就不在了。她来到门口,小豆丁听见她的脚步声,仰头欣喜喊道:“姐姐姐姐,快开门!”
姚问低头一瞧,这才发现门被从外面给锁上了。
谁锁的那自然不用问。
张美艳一大早就去了店里,江与时起来后去新店了。至于江山,也出去“上班”了。院子里现在只有他们三个人。
老太太站在南房门口笑说:“奶奶还以为你要一觉睡到晚上呢,生怕你肚子饿,想喊你起来吃个饭,大江不让喊,说你凌晨才睡着。”
姚问见她今天换了新衣服,一改昨晚气得牙咬咬的模样,瞧着挺开心,便问:“有什么喜事吗?”
她这一问,老太太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喜上眉笑:“你爸啊,早上打电话来,说是今年过年回来陪咱们祖孙俩过。”
说着,老太太又小声嘀咕:“果然还是得靠你啊。”声音里有些许悲凉,但总归是高兴多一点。
姚问愣了一下。
上次那件事之后,从她独自站在巷子口目送姚爱军远去,她就已经从心理上单方面跟他割裂了,再也不会期待他会怎么样补偿她了。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她反而很冷静:“蒋阿姨不是怀孕了吗?”
若蒋茹是在她来神山那会儿怀孕的,那么,到现在怎么着也得有小半年多了。蒋茹平日里就挺不喜欢姚爱军关心她,这个节骨眼儿上怎么可能会放他回来跟她们过年。
如果是妈妈,那倒是有大大的可能性。
但,如果妈妈还在那个家里,她现在也不会在这里了。
“你蒋阿姨同意了,你爸爸亲口说的,她还给我打电话了呢。这件事上,她还算是挺明事理。她……”说到这里,老太太突然意识到,当着姚问的面儿一个劲儿夸蒋茹不太合适,便没再说下去。
姚问笑了一下,明白了老太太的心思,感激她现在会这么真心实意地顾及她的情绪,有心想提醒她别抱太大希望,蒋茹最会耍这种明着大方暗地里小心眼儿的把戏。
转而见老太太哼起了歌,她有点不忍心给她泼凉水,便没再吭声。
傍晚时,老太太出去溜圈儿了,姚问刷完题躺在南房火炕上看手机,跟许文曳聊天,最近她们隔三差五会聊天。她给她讲了讲近况,补课啊,搬到正房啊……许文曳的下一条微信跟着就发过来了。
【曳姐姐】:记得让他戴套,做好安全措施,保护好自己。
小豆丁跟她并排躺在一起,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直嚷嚷下午吃多了。他不跟张美艳去店里时,就会黏在她身边。
“记、得、让、他……”小豆丁一个字一个字念,他正处于对识字感兴趣的时候。
姚问“噌”一下坐起身,挡住了手机。小豆丁没看到后面的字,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觉得自己可能被讨厌了。
姚问远离了小豆丁,立刻回复:
【冷静】:说什么呢……
许文曳回复速度很快。
【曳姐姐】:啊?不是说你都住到他的房间里了吗?一个里边,一个外边,就你们俩那眼神,这能把持得住?
姚问:“……”
【冷静】:你是不是想得有点儿太超前了?
【曳姐姐】:那接吻呢?
姚问没有回答。她一想到江与时的嘴唇,就觉得胸口热,立刻起身开门去了院子里。
【曳姐姐】:我不信他会没需求。
姚问:“……”
江与时……会想要跟她接吻吗?
许文曳见她许久没回复,又发:
【曳姐姐】:我懂了。
姚问都无语了。
【冷静】:你又懂什么了?
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曳姐姐】:他真的很珍惜你。
【曳姐姐】:我不会看错,他眼神里的喜欢藏都藏不住了,却一直没舍得碰你。
【曳姐姐】:你千万不要放手,这样的男生,往后娶了谁,谁好过一辈子。
姚问看见“娶”这个字眼,一时有点儿呆愣。
许文曳的信息再次发过来。
【曳姐姐】:我看男人的眼光从来不会出错,我妈这些年要是听我的,不至于结婚这么多次。
姚问迟缓地打字:
【冷静】:结婚什么的……我从来没有想这么远过。
许文曳的信息接二连三发过来。
【曳姐姐】:这是你的幸运之处,你有父母替你安排,什么事情都不用顾虑,你只需要确保眼前这一步走好就行。我不一样,我会在事情发生第一步的时候,就考虑到它会走到第四步。
【曳姐姐】:而江与时,我觉得我们是同一类人,他绝对想的要比你多。
【曳姐姐】:如果说,上次听你说了那么多关于他的事情之后,我还对自己的结论有些不太确定,那么这回,我百分之百敢肯定,我的结论是正确的。
——“他不是只想跟你谈个恋爱,他要的更多。”
姚问手指悬停在手机上方,一直没能敲下一个字。
许文曳又发:
【曳姐姐】: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开他的手。若你靠不了你爸爸,也靠不了你妈妈,你更要抓牢他。
【曳姐姐】:我不负责任猜测一下啊,他之所以超越实际年龄这么成熟,一定是因为他们家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他必须得顶上来承担……
关于老太太跟她讲的这些事情,姚问没跟许文曳说过。
【曳姐姐】:那也就表示,他的家庭情况可能不太好,可能跟你不太匹配。但你不要在意这个,你光看他这个人就行。
这些……姚问还真没考虑过。
这也……太远了吧。
正巧这时,江与时给她发了微信,两条信息,第一条是一张照片。
姚问点开,照片里是一桌菜:鲜黄嫩绿的肠粉、黄橙橙的虾仁滑蛋、q弹爽滑的钵仔糕、蒜蓉生蚝粉丝、羊肉青椒土豆披萨、南瓜粥。
第二条:
【江与时】:厨房给一位广东客人试做了肠粉和钵仔糕,我觉得味道还不错。肠粉用的是刚到的猪肉,披萨用的是刚到的羊肉。
姚问瞬间从刚才跟许文曳聊天的氛围里脱离出来,马上打字:
【冷静】:哇,我想吃~
江与时回复得很快,几乎她刚发完,微信对话框就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江与时】:给你带。
姚问又一想,赶紧发:
【冷静】:你要不光给我带肠粉、披萨和钵仔糕吧。
他就是想让她尝尝新到的鲜肉,那肠粉和披萨必须得点。
【江与时】:?
【冷静】:这小半年来,我已经胖了十多斤了,晚上不能再吃多了。
以前,姚问是怎么吃都不胖体质,现在,是只要吃了“时·间”的菜,一准儿得长肉体质。
江与时的下一条微信很快就发过来了。
【江与时】:只要我还能抱得动,你就不算胖。
姚问盯着这一行字看了许久,直到独自在屋里长蘑菇长了半天,最终跟出来的小豆丁突然出声:“姐姐你冷吗?”
姚问:“还好,没有觉得冷。”
甚至觉得有点儿热。
小豆丁振振有词:“可是你的耳朵都冻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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