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夏天来了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景轩楼，凤仪阁包厢中，正摆开一桌宴席。

　　座上人有四位，两男两女。

　　其中，坐在次席上的正是君义传媒的副总高章连。

　　他正满脸堆笑跟主位上的人说着话：“珏姐，我们也有好几年没见了吧？几年不见，我是越来越胖了，你倒是越来越年轻苗条了，完全就是逆生长，羡慕啊……”

　　坐在主位上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体态丰腴。

　　她是《一人成团》的总制片人成珏。

　　这次君义传媒也有人参加了《一人成团》，不是许汉那种选手托，而是正儿八经的选手，今天高章连就是带人过来拜码头的。

　　“瞧你说的，我又不是妖怪，哪能越长越年轻呢？”成珏嘴角含笑。

　　她说着，往高章连身边坐着那个年轻人乜了一眼，嘴角的笑容缓缓放下，摆了摆手，“老高，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过你也知道，这次参加的公司不少，各方面的关系盘根错节，我也不好做，只能一碗水端平。你要是叙旧，那我们继续吃，你要是非要……那我也只能先走了。”

　　高章连心下一咯噔，脸上却笑得更欢了，“瞧你说的，珏姐，当然是叙旧了。服务员，上菜！……”

　　服务员不断上菜，席间几人推杯换盏，边吃边聊，主要是高章连和成珏俩人在聊，另两人作陪。时而聊到高兴之处，几人都哈哈大笑，至于谁是真高兴谁是赔笑，那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高章连是不大高兴得起来。

　　他席间几次有意把话题向节目的方向引导，可还没等他隐晦地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成珏就先斩断了他的话。

　　坐在高章连身边的那个年轻人也高兴不起来。

　　年轻人长相帅气、皮肤很白，名叫徐子奇，是君义传媒的艺人，一名练习生，这次就是他代表了君义传媒参加《一人成团》。

　　眼见高总始终无法把话题向节目方向引导，无法让成制片对自己多“关照关照”，他比高章连还急。

　　毕竟对于高章连来说，这只是君义传媒众多项目的其中一个项目，对他来说可是全部啊。

　　不过徐子奇人微言轻，也只能干着急，脸上还要始终陪着灿烂的笑容，向成制片展现自己美好的一面，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了——要是成制片看上自己，那不就成了么？为了艺术，他勇于献身！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笑容展现了作用，在宴席进行到尾声的时候，成珏竟然还真主动提到了他。

　　“……小朋友形象挺不错的，当时我看资料就注意到了。”

　　成珏的脸上挂着两抹微醺的红晕，目光越过高章连，笑看向徐子奇，“是现在那些小女生会喜欢的类型，到时候表现应该不错。”

　　徐子奇心中一喜，笑得更灿烂了，起身举杯，高挺胸膛展示衣服下胸肌的轮廓，“多谢珏姐夸奖，我敬你一杯。”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高章连没想到成珏竟然主动提到这一茬，再一看这情形，觉得自己似乎懂了点什么，笑道：“珏姐你今天喝了不少，小董又是个女同志，”他说着，还成珏身边的那位女助理指了下，“力气小，怕是不大好伺候，我看等会就让小徐送你回去吧。”

　　成珏笑容淡了些，摇了摇头，看向高章连：“老高，我也是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上，你别多想了，而且你也不用指望太多。”

　　她说着，向小董伸出手。

　　小董立刻会意，将一个手机交到了她手上。

　　成珏打开手机，找了没一会儿，把手机屏幕展示给高章连看：“这是节目组找的一个选手，催了那边好几天了，今天下午资料刚报过来。实力应该不怎么样，录完第3期我估摸着就要走了。”

　　高章连一听，心中有数了：成珏都说得这么明确了，连第几期走都说了，很显然这是个选手托。

　　“我们节目后面不是要对抗淘汰吗？到时候要是小徐对上他，你觉得怎么样？”

　　高章连连连点头，满脸堆笑，“那敢情好……”

　　成珏把一个注定要淘汰的选手分给徐子奇，意思很明显了，就是要帮徐子奇走得远一点，已经很够意思了。

　　高章连笑着，还凑过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看到上面的照片却是一怔。

　　这人他今天刚见过，就是叶总那个来公司打秋风的穷亲戚，连衣服都没换，还是那副像是上世纪穿越来的老土打扮！

　　一怔之后，高章连笑得更欢了。

　　这么个乡巴佬，别说是注定要被淘汰的托了，就是凭真本事也万万不是徐子奇的对手啊，半点意外都不会出！

　　“珏姐，我也敬你一杯！”

　　一杯下肚，高章连放下酒杯，脸孔微红，眼神感慨。

　　他差不多猜到这个乡巴佬是怎么会变成《一人成团》的选手托的了：估计是姜幼仪的君正传媒接了这个找选手托的中介生意，把他介绍了过来。

　　想当年老姜总走的时候，把公司拆成君正和君义，两家规模差不多，可如今仅仅三年时间，君正竟然都沦落到连这种生意都做了……

　　还好自己当初拆分的时候选择了君义。

　　人生啊，选择很重要！

　　选择的胜利者高章连此刻满面红光，志满意得。

　　……

　　夜幕下，君正传媒二楼

　　这里是姜正义发家之前的老房子，如今是姜幼仪的家，一共有三间卧室。其中，靠东的那间卧室房门开着。

　　许汉在桌前坐下，环顾四周。

　　头顶的LED灯已经打开了，洒下稍显昏暗的白光。

　　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衣柜、一扇窗户、一张床、一个大蛇皮袋，这就是这房间的全部了，墙上还贴满了发黄的报纸、充作墙纸。

　　这间卧室是姜幼仪租给许汉的，月租300，从他以后的酬劳中扣除。相对于南江市的房价而言，这个房租基本就是做慈善了。

　　这间房长久不住人，本来都被当做了杂物房了，堆满了东西。两人合力收拾了一下午，直到现在才终于收拾好可以入住了。

　　这就是自己以后的“家”了……

　　“怎么样？”姜幼仪坐在床上随口问道，屁股还用力在床上蹦了两下，又用手拍了拍，“这可是席梦思，当年那是稀罕货！质量还挺好的，到现在还没坏呢。”

　　“挺好的。”许汉点头说道，眼神中带着些新奇。

　　他长这么大，这还是他头一次拥有一个“新家”，这种感觉挺奇特的。

　　说着，许汉还随手拉开了一个抽屉，想要看看里面有什么，就像是新上任的狮子王在巡视领地一般。

　　结果发现抽屉里还真有个东西。

　　是一本书，《小学六年级语文教材上册》。

　　“应该是我大哥的。”

　　姜幼仪看到许汉从抽屉中拿出那本书，瞥了一眼后，眼神微变：“这个房间以前是大哥住的，他搬走后就一直空了下来……”

　　入住“新家”的许汉现在就像个好奇宝宝，就连手上这本语文书都翻开看了看，结果没翻两下，一个东西从里面掉了出来，飘落在了桌面上。

　　他拿起一看，发现是一张照片。

　　是一张合照，一个大人领着三个孩子，正对着镜头一齐灿烂地笑着。

　　许汉认出了大人，正是姜正义姜爷爷。

　　三个孩子一男二女，男孩最大，看着十岁出头了，两个女孩都很小，一个五六岁，一个三四岁。

　　姜幼仪此时从床上起身，走了过来，低头看着这张照片。

　　“这是你？”许汉指着那个个子最矮的小女孩问道。

　　姜幼仪轻轻“嗯”了一声，“这张照片一直找不到，没想到是在这里。”

　　她说着，手伸了个过来，在照片上一一比划着：“这是我爸，你应该认出来了。这是我二姐，你今天也见过了。这是我大哥……”

　　她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许汉侧头看了一眼，看到姜幼仪的表情后一怔。

　　今天一天下来，小姜老板给他的印象是活力四射、无忧无虑，但此刻的姜幼仪却满面伤感。

　　就像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突然长大，被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所困扰。

　　“那时候是真开心，”姜幼仪看着照片，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虽然没什么钱，虽然我们三兄妹都只是收养的，但跟亲生的也没什么区别，只要一家人每天都在一起就很开心。”

　　“后来越长越大，爸的生意越做越大，大哥跟爸的关系也越来越差，没多久就先搬走了。等到二姐越长越大，也搬了出去，最后爸也走了，就剩下我一个人……”

　　姜幼仪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睫毛忽闪着。

　　许汉默不作声，突然开口，转移了话题：“你爸不是很喜欢你大哥的吗？他这些年进山，就带你大哥来过，我还和他打过一架呢。”

　　说着，许汉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还把他打哭了，不过姜爷爷也没怪我。”

　　姜幼仪始料不及，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又觉得不可思议：“不会吧？你比他要小好几岁吧？他怎么会打不过你，还被你打哭了？他没说过啊。”

　　许汉挠了挠头，“那时候我好像八九岁，他十来岁了，确实比我高，不过他打不过我。这种事……要是我肯定也不会说的。”

　　姜幼仪又问了些细节，一边听，一边咯咯地笑，可没一会儿，她看着看着照片，脸上的笑容又逐渐消散。

　　最终，她拿起照片，“你忙了一天也累了，早点休息吧，我先走了。”

　　说完，拿着照片出门去了，低着头，一头长发安静地垂在身后。

　　白天的时候，她总是精力旺盛、蹦蹦跳跳，长发在身后甩来甩去，就像个活蹦乱跳的大松鼠。而现在，她变成了一只耷拉着尾巴的大松鼠。

　　许汉默默目送她走出门去。

　　随着姜幼仪反手关上了门，他依旧没有收回目光，脑子里满是那只耷拉着尾巴的大松鼠。

　　不知看了多久，他终于收回目光，逐一拉开抽屉，最终找出了一支不知道有多少年头的铅笔和一个薄薄的练习本来。

　　练习本都发黄了，翻开一看，写满了各种作业，足足写了大半本，还好最后几张纸还是干净的。

　　许汉拿着铅笔，在上面写起来。

　　那只耷拉着尾巴的大松鼠让他心有所感，终于回想起一首歌来。

　　和《祝你一路顺风》相比，他感觉不出哪首更好，不过他觉得这首歌更适合那只耷拉着尾巴的大松鼠，或许能稍微治愈她一下。

　　他还是觉得她蹦蹦跳跳的样子好看些。

　　哗哗……

　　昏白的灯光下，屋内只有书写的声音。

　　光线从窗口射出，不出多远，就被黑暗彻底吞没。

　　忽，窗外有一声突兀的蝉鸣响起，拉长了声音，刺破夜的宁静。

　　夏天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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