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冰冷的江水，淹没了她混乱的思绪。

        啊……最后一场戏，要以这种方式杀青吗？

        消毒水的气味……

        她在教室，教室里怎么会有消毒水的气味呢？

        意识到梦境里的不合理之处，江月欢突然清醒了过来，睁开了眼睛。

        天花板很干净，光线有点晃眼，吊瓶……是隔壁的，她思考了两秒，确认这里就是医院。

        “咔。”

        隔壁床啃了一口苹果，嘎嘣脆，让江月欢找回了一点活着的感觉。

        她坐起身，隐隐有些不舒服，抬头时，正好看到隔壁床的病人。

        就是这一眼，差点没把她送走。

        卧槽！床头坐着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江月欢像是被谁一铲子打了下脑袋，脑瓜子嗡嗡的，又惊又俱，全身都僵住了，动也不能动，也要看着对面。

        啃苹果的“她”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动静，缓缓抬起眼皮，面无表情地看向她。

        江月欢觉得自己该跑，或是倒下去继续睡，但是她选择了面对现实，并且很快发现了不对。

        “你，你是……”

        只说了两个字，她像是第一次学会发声似的，不适应地清了清嗓子。

        “我是你，你是我。”

        林霰寻咬下一口苹果，回答了她的疑问。

        “什么？”

        江月欢不信邪，又开了一次口，有些沙哑的男声击垮了她的最后一丝侥幸，她就算发烧到四十度也发不出这种声音。

        林霰寻又咬了一口苹果，在她面前拿起一面镜子。

        “看清楚了，现在我是你，你是林霰寻，虽然很扯，但是我们确实身体互换了。”

        他还是理工科出身的，醒来发现这件事情的时候，有种信仰在崩塌与试图重建之间反复横跳的混乱感。

        林霰寻看着江月欢的眼神从懵逼到逐渐黯淡，紧接着又是不可置信。

        “互换……互换身体这种事情科学吗？怎么可能呢？我怎么能变成个男的呢？还有办法变回正常的样子吗？”

        她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想起昨天的事，有种抽卡抽了几百抽一无所获但又不能时光倒流的无力感。

        林霰寻扯起嘴角：“怎么，镜子里的人是我，不满意？”

        江月欢有点崩溃了：“不要用我的脸说出丫头文学！”

        她这么多年许愿暴富没灵过，一朝之间资源飞升的梦想倒是成真了，命运总是在奇怪的方向格外努力。

        沉默了几秒以后，江月欢还是没有接受这个现实，但是一个成年人要学着面对现实，她抬眼看向林霰寻，看向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两人的视线刚刚对上，又心照不宣地移开各自的视线。

        “不行，这跟照镜子完全不一样。”

        江月欢看着自己的手，动了动指尖：“按照电视里演的，我们是不是该到那个落水的地方，再跳一遍？”

        林霰寻否决道：“按照电视里演的，男女主互换以后重复前一天发生的事，一定不会成功换回来。”

        其实那些都是虚的，汛期跳江，一次没死算他们幸运了，还想来第二次？

        昨晚掉下江以后，雨夜加上湍急的江水，林霰寻也花了好大力气才救到一看就不会游泳的江月欢，但是往回游的时候，两人被卷入了一个漩涡中，然后便莫名失去了意识，所幸当时已经接近岸边了，才能及时获救。

        江月欢又动了动胳膊：“是拍你的人送我们到医院的吗？那我觉得我们现在可能不止上娱乐版块了，可能还得上社会新闻，标题我都想好了——年轻男女因感情问题大打出手纷纷掉入江中，江水无情患难见真情，清泉市消防呼吁大家下雨天尽量不要分手。”

        林霰寻嗤笑一声，将苹果核扔进垃圾桶，“比起新闻，现在该烦恼的是怎么换回来。”

        “你是不烦恼，我现在是你啊！！”

        昨天表演有多卖力，今天她就有多忏悔，现在好了，渣男变她了，她都不敢想象一打开手机发现私信爆炸是种怎样的体验。

        对了，说到手机。

        江月欢转头找了找，这时林霰寻道：“不用找了，手机掉江里了。”

        她看了林霰寻一眼，然后又看了床头的桌子一眼。

        “表也掉江里了。”林霰寻替她解惑道。

        江月欢沉默了，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我们要不去研究所自首吧。”

        她思考了一阵，做出这个打算。

        林霰寻吐槽道：“第一次见你这种上赶着被研究的，一般人遇到这种事不是有多远躲多远。”

        “我相信祖国，相信我们的科学家。”

        江月欢道：“我就不信全地球就我们遭遇了这种事情，一定会有办法的。”

        “而且，”

        她的目光坚定起来：“为国家做事，我解约就不用赔钱了。”

        林霰寻耸耸肩：“比起那些，你还是先顾会儿眼前吧，我的……不对，现在应该是你的，经纪人应该快来了。”

        他话音刚落，门把手被转动的声音就响起了，江月欢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所幸，进来的只是医生，例行检查身体。

        医生可能并不太关注娱乐圈，对林霰寻的脸并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倒是看到江月欢的脸的时候，一边检查一边若有所思道：

        “感觉你好像有点眼熟，你是不是演过什么电视剧啊？”

        江月欢看向他：见鬼，这个世上居然还有能认出她演的角色的人？

        “哦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那什么青青恋人里的唐小可！我老婆特别喜欢你！”

        呵呵……

        江月欢在内心笑了笑，她在期待什么，粉丝吗？

        “那个角色的演员叫周念。”

        林霰寻指了指一旁的床头卡，“这上面写着江月欢，不会聊天可以不聊。”

        医生有点尴尬了，江月欢最受不了尴尬的气氛，救场道：“张医生，我感觉我好像有点不舒服。”

        张医生转过来看她，整个人仿佛得到了救赎。

        “这位病人，哪里不舒服？”

        江月欢跳下床，像是第一次学会掌控四肢似的，不适应地做了几个伸展：“就感觉哪里都有点难受，还有点窒息。”

        张医生惊疑：“窒息？！”

        刚才检查过没什么问题啊！

        “可能是因为……”

        江月欢深吸了一口气，叹道：

        “一米八的世界，空气太稀薄了吧。”

        林霰寻：“……”

        张医生：“……”

        张医生：不知道说什么，脏话可以吗。

        “这位病人，你的身体很健康，但是如果还是不舒服的话，可以去本院的精神科挂个号。”张医生想逃。

        “对了医生，我也还有问题。”

        林霰寻又开口了：“从医学的角度出发，有没有可能贵院的手术能让两个人的意识发生交换呢？”

        张医生气绝：“你也去！”

        一般情况下是医生送走患者，他们两人送走了医生。

        江月欢抚了抚胸口，手感有点硬。

        “刚才你帮我纠正名字，谢谢了。”

        虽然她只是个没有名气的小演员，甚至可能不能继续混圈了，但还是希望自己能有自己的名字。

        林霰寻道：“别误会，我可不是故意跟他解释的，只是恰巧认识那个演员。”

        江月欢呵呵一笑：“行，我可谢谢你了，人家医生可能没什么恶意，你顶着我的脸，抬杠留下的坏印象都得我受着。”

        林霰寻皱眉：“我抬杠？你用我的脸做那些弱智行为就很合适了？”

        江月欢不可置信：“我那是为了让医生好受点！人家都尴尬了你看不出来吗？”

        说罢，林霰寻愣了一瞬，江月欢也沉默了一会。

        “我情绪有点激动了，不好意思。”

        江月欢失落道：“为了这点小事跟一个才认识的人吵架，感觉自己都不像自己了。”

        林霰寻没反应，她抬起头，看向他，发现后者正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接着说道：

        “知道错了就好。”

        江月欢：拳头硬了。

        她静静看了他一眼，心态很平静，语气很淡定：“去死吧你。”

        她拿起口罩，转过身，往门边走去。

        “你去哪？”林霰寻问道。

        江月欢冷冷道：“上厕所。”

        “等一下，”

        林霰寻叫住她，江月欢回过头，以为他还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

        “纠正一下，我一八四点五。”

        江月欢夺门而出。

        她实在难以理解，就林霰寻这德行，媒体是怎么忍住的？难道是因为钱吗？

        算了，不想了，她现在真的有点憋。

        医院的气息很特别，它渗透在建筑的每一个角落，让人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身处在医院，哪怕是厕所也不例外。

        江月欢颤抖着手，内心里闪回了很多过去的画面，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借这些画面转移注意力，还是祈祷着早日完成走马灯回忆流程好安心离开人世。

        她再三告诫自己，我是个演员，这种尺度，我能做到的。

        然后那双手，扯住了病号服长裤的边缘，轻轻向下一拉。

        江月欢很想闭上眼睛，但是脑海里有个坚定的声音响起——

        做吧，去做吧，人总是要面对困难的，不是这一次，就是下一次，毕竟人的一生，不会只上一次厕所。

        她想要握住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握不住，也许缺少的只是一个契机，只要狠下心……

        “叔叔。”

        稚嫩的童声在她身侧响起，江月欢被吓得一抖，手足无措地，如同玩球一般抛弄了两下手里的物什。

        她转过头，循着声源，与一双懵懂的大眼正好对上。

        一个还没她腿高的男孩，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她，一脸天真地问道：

        “叔叔，您的烫手是吗？”

        江月欢：“……”

        她很热爱生命，但是在厕所的这几分钟，她可以当自己死了。

        “叔叔，你是不是不会一个人上厕所啊？”

        小男孩接着说道：“要不我教你吧，妈妈说我已经三岁了，可以自己上厕所了。”

        江月欢瞬间感觉到了一种莫大的耻辱。

        见小男孩还想说话，她提好裤子，拒绝道：“不用了！”

        “我……”

        她看到一旁的隔间，捂住肚子道：“叔叔肚子有点不舒服，小朋友你自己先上厕所吧，不要让妈妈等急了。”

        江月欢夺门而入。

        “哦……”

        小男孩有些奇怪，上完厕所出门，跟妈妈分享了厕所里的事情。

        “妈妈，刚才有个叔叔，长得那~~~么高，但是居然不会一个人上厕所耶，还假装自己肚子疼，好好笑哦。”小男孩露出天真的笑容。

        他的妈妈惊疑道：“真的假的，不会吧哈哈哈，哦我明白了，不能笑人家的小宝，这里是医院，叔叔可能只是生病了，生病了很难受的，不要嘲笑他好吗？”

        小男孩认真地点点头，他们没注意到，不远处，一个容貌秀美的女生正靠着墙，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

        林霰寻敢百分之百肯定，他们口中那个行动不便的病人就是他，或者说他的身体。

        刚才他试图缓和一下气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江月欢看上去更生气了，他怕出什么岔子，就也跟了出来，一出来就听到自己喜提行动不能的患者身份。

        算了，还是回病房待着，外面的世界太闹心了。

        林霰寻正准备转身，一个莫名其妙窜出来的男人突然拉住了他，他有些不耐烦，正想甩开，没想到反被对方拖着往后退了几步。

        被拖走的那一瞬间，林霰寻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他感觉自己没有任何挣扎的空间，而这种感觉自他小时候习武之后就很少出现了。

        他很快意识到，江月欢这纤细的身板并没有多少力量，而他身后这个突然窜出来的神经病尽管也没多高，但一些体格差异摆在那，他竟然吃了个暗亏。

        林霰寻扶住一旁的墙壁，对男人道：“你谁啊？有病就赶紧挂个号，放手！”

        “媳妇算了吧，孩子已经没了，我不能再没有你了，孩子没了还可以再生，你跟我回家好好过日子好吗？别来医院闹了！”

        孩子？！

        林霰寻怒道：“你这挫样也配？自己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好吗？！”

        昨天跟江月欢演这出戏的至少还是他，消费可以降级，审美不能降级，虽然他与江月欢没认识多久，但他绝不相信眼前这个男人跟江月欢有什么关系，估计就是个骗子。

        “咱别在医院闹了，有什么事情回家再说，不要像上次一样去打医生了，人家医生也尽力了啊，算了吧媳妇！”

        原本有人注意到了他们这边情况不对，一听到医闹，眼神又有点变化，对他们产生了一丝防备。

        巡逻的保安越过人群，上前道：“赶紧回病房，别在这闹。”

        “哎，好，好的。”

        陌生男人连连应声，拉着林霰寻就想走，后者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气愤道：“好个屁好，你谁？我根本不认识你！”

        他的骨头感觉都要被捏碎了，这男的怎么看着干干瘦瘦的，力气比江月欢大这么多。

        林霰寻绝对不能让自己被他带走，他移动脚尖，准备偷袭，纯靠力量他太吃亏了。

        男人似乎感觉到继续拉扯不利于他，高高抬起手：“再疯也别往医院疯！丢人现眼的东西！”

        他朝林霰寻脸上狠狠打下一巴掌。

        林霰寻虽然力量不行了，但身体本能还在，这一巴掌并没有落在他脸上——不过不是因为他躲开了，是有人抓住了那只手。

        穿着病号服的年轻男子拦在了女孩面前，虽然带着口罩，头发有些凌乱，但看得出来是个帅哥。

        周围人看得有些呆，感觉事情变得热闹起来了，年轻的护士与患者窃窃私语，只有林霰寻无暇欣赏这个交换版英雄救美的场景，他现在有点上头，想踹死对面那个神经病。

        江月欢神奇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她从来没有感觉自己力量这么充沛过，居然能轻松拦下一个男人的一掌，刚才差一点她的脸就要遭殃了。

        气愤之余，她没忘记自己的身份，质问那个陌生男人：“你凭什么打她？”

        她出来的时候看到这个场面差点没被吓死，但是很快变成了愤怒，甚至一开始还没注意到那个男人抓住的是自己。

        “她……”见有人出头，男人的气焰降了很多，“她是我老婆，我怕她闹事就，就想教训她一下。”

        江月欢冷笑一声，一把甩开他的手：“她是我朋友，我们根本不认识你，你要是非要污蔑她闹事，我们可以去警察局谈。”

        周围响起一些议论声，男人见大势已去，准备跑了，但观察清楚情况的路人哪会给他这个机会，摄像的直接举着手机就报警。

        趁着情况有点混乱，还没人认出林霰寻，江月欢带着他快速返回病房。

        “吓死我了，没想到医院还能发生这种事，你没事吧？”

        江月欢仔细打量着自己的细胳膊细腿。

        林霰寻别过头，周围气压有些低：“我自己也可以解决他。”

        江月欢好笑道：“哈，少来了，我知道自己是个菜鸡。”

        林霰寻无语：“你还骄傲上了。”

        江月欢道：“没有骄傲，但是上镜需求嘛，锻炼出肌肉导演又嫌不好看，其实我高中的时候跑步还可以的，对了，我以前还学过跳舞！”

        但是因为协调性太差被老师踢出去了。

        林霰寻有些不自在，对她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江月欢，江月何年初照人的江月，欢快的欢。”

        江月欢弯起眉眼：“这算正式认识了吗？林霰寻同学。”

        林霰寻神色复杂地嗯了一声，他以为江月欢还在生气，没想到她看起来已经好多了，这算什么，没有隔厕仇吗。

        他想找个话题转移注意力：“你怎么去厕所这么久？”

        说起这个江月欢可来劲了：“你不知道，我刚才去厕所，居然被一个三岁小孩嘲笑了！”

        林霰寻：……我知道。

        江月欢看着顶着自己的脸沉默不语的林霰寻，深吸一口气，叹道：“你看着我。”

        林霰寻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听我讲，虽然我很不愿意，但是还是必须跟你讲，你要是想上厕所，像我这样，蹲下就可以了。”

        江月欢的神情严肃得像是在讲一件很严肃的事。

        林霰寻：“？”

        “你觉得我是弱智吗？”

        江月欢痛苦道：“你以为我想吗，我其实是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除了上厕所，后面还有换衣服，洗澡，以及下意识的身体碰触，虽然我的理智告诉我这都是形势所迫，但是那种尴尬的感觉总会在我放松警惕的时候给我大脑一拳。”

        她这么一说，林霰寻突然也有点尴尬了，他以前就很讨厌别人窥探自己在做什么，在公共场合都鲜少玩手机，如今居然要被另一个人完完整整地掌控身体，太奇怪了。

        而且她还会进入自己的社交圈（虽然约等于没有），住进他的住所，看到他的冰箱，看到他的书架，看到他的卧室，她会看到他生活的所有轨迹。

        见林霰寻好像被自己传染上了尴尬，江月欢接着问道：“对了，你出来做什么？”

        林霰寻有点头痛地指了指门那边：“病房有厕所。”

        “哦……”

        江月欢回头看了一眼，若有所思道：“这个病房除了我们，还有第三个人吗？”

        林霰寻看向床位：“不就两个……”

        他话音一顿，与江月欢面面相觑。

        厕所门怎么关着？

        冲水的声音响起，洗手开门一气呵成。

        高跟鞋有节奏地与地面碰撞，穿着一身裁剪合宜的黑色西装，女人转了转头，挂掉电话，抬眼看向他们。

        “继续讲啊，怎么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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