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除夕前奏

文太医一听这话，先是本能地飞速环顾了一周，确定小公主不在屋内，几个侍女也离他们有一定距离，他才松下一口气来，假装没有听到，继续给他针灸。

        然而他的病人却颇为“不识好歹”，又固执而坚定地问了一遍：“告诉我，怎么才能重塑筋脉，恢复如初。”

        文太医：“……”

        文太医沉默不语，他的病人一声轻笑，慵懒的声音不急不躁：“这里没有别人，你说出来也无事。但你若不说，便要小心了，我随时可以换个大夫给我治病，你和你的子孙还能再换个朝廷任职吗？”

        这个小白脸！文大夫一时气急：“你、你恃宠而骄！”

        戴着黑底银丝方胜纹面纱的美人慢悠悠地点头，从容反问：“哦，那又如何。”

        文太医：“……”他这个病人，现在被宠得有点嚣张啊，明明之前还没这个样子的！

        “说，还是不说呢？”谢御遥慢条斯理地问，语调不急不缓，却没短了半分气势。

        终于，文太医仔细掂量了又掂量，还是败下阵来认了命。他又左右前后仔细看了一圈，才一边假装继续针灸，一边用细若蚊呐的声音同他道：“那我实话告诉你，的确是有希望的。我回去以后又翻了好几本游医笔记，发现赵国曾经有个御医，名叫孙荣生。如果天下还有谁能治这个伤，那就只有他了。”

        ‘是他！’这个名字谢御遥还有印象，据说曾经为他的太爷爷治过重伤的腿，堪称妙手回春，但是，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果然，文太医也道：“但是吧，这人如果还活着，可能已经一百五十岁了。”

        谢御遥：“……”

        “而且他自赵国辞去御医一职后，据说四处游历，现在没人知道他在哪里。”文太医不由得一声叹息：“也不知道他那手医术有没有传给他的徒弟，要是失传了多可惜……不，我是说，他肯定有徒弟！只要殿下能为你找到他的徒弟，你的伤就还有希望！你千万别放弃！”

        他的病人要是放弃了，表现出来点什么让那小公主看出来了，那他和他的子孙也就跟着玩完了！如今赵国也没了，他们这杏林世家去哪换个朝廷任职啊？！

        “你千万别放弃！”文太医都想哭着喊他这病人一声祖宗了，却见对方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看似云淡风轻地道：“我不会放弃的。”他若是放弃了，她那般不谙世事，又该如何脱身这片泥沼。

        文太医几乎热泪盈眶：“那就好！！”

        他的病人又懒声道：“倒是你，都一把年纪了，别真的哭出来了。”

        文大夫：“……”只需病人一句话，什么感动都没了。

        ‘师父您说的对，果然当大夫的不能有太多感情。’头发银白的老御医对着他年轻的病人，如是感慨道。

        ……

        年关将近，白雪皑皑，到处堆满雪人的公主府愈发红火起来。

        今天大扫除，明天换门神，贴对联，挂灯笼。星星点点的红色把整座公主府都装饰得喜庆了起来。

        尤其是寝殿前的桃符和灯笼，都是姜昀亲手挂上去的，谢御遥负责在旁边帮她指挥，调整位置。

        “嗯，对，再往右边一点，大概一棋子的距离。”

        姜昀站在高脚凳上，小心翼翼地把身体往右边探了探：“这样吗？”

        谢御遥颔首：“就是这个位置，正好。”

        “好嘞，那我就下来了。”姜昀把新字贴好，正想从高脚凳上蹦下去，可到底雪地光滑，她这一动，高脚凳就扭了一下，带得她整个人重心不稳往旁边摔去。

        谢御遥：“小心！！”

        他立刻抬手想去接住她，可绵软无力的手指只碰到了她的衣角，连攥紧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衣角从掌中擦过。

        倒是姜昀凭借这具身体的本能，在半空小小地调整了下姿势和重心，以一个漂亮的姿势轻巧落地。

        “哎嘿，没事啦。”

        谢御遥这才缓缓松下一口气，又看着自己那徒劳伸出的手，不由得咬紧了牙：现在的他，怎会这般没用！

        一双温柔的小手覆到他修长的手指上，上挪挪下挪挪，却连他的手心都盖不满。

        “唔，这就是‘捉襟见肘’吗？好啦别看了，又不是它的错，好好养伤，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她的掌心很温暖，她含笑的温柔明眸亦然。

        谢御遥定定地望着她，想将此刻她的笑容深深记下，然后珍藏。

        “嗯，会好起来的。”他答道。他发誓。

        新订的过年衣服也都送到了公主府上，洋洋洒洒几个朱红的大箱子被马车拉进了门。

        姜昀的自是不必说，都是时兴的布料和款式，保暖又美观，跟她在“织星轩”新打的一套玛瑙头面十分般配。那日订衣服时，她还专门让人量了谢御遥的身材，给他订做了春夏秋冬的衣物各六套——反正花的是公主府的钱——都是姬芙的“福报”罢了。

        只是等姜昀兴高采烈地换好了新衣服，老嬷嬷在一旁夸赞道：“这衣裳有福，能被殿下穿上，本是九分的好，也能被殿下穿出十二分的漂亮！殿下明日去参加宫中的除夕宴，定然能独占风头，其他的小蹄子别想比得上殿下半分！”

        姜昀：“……你刚才说，明天本宫去哪？”

        “除夕宴呀。”老嬷嬷原本满面的笑容渐渐消失：“殿下您今年也不想去吗？”

        听到“今年”一词，姜昀眼睛一亮：“不想！”看来姬芙已经给她做好不去的铺垫了。

        一群背地里偷偷说她坏话的便宜亲戚，她真的不熟。

        老嬷嬷脸上的表情愈显为难：“可除夕宴是皇室每年最大的宴会，殿下您原来每年也都撑着去了，今年也会去的吧？”

        姜昀：“……”忍一忍事小，主要是她前几日已经跟他约好了，除夕夜要跟他一起守岁过年。

        两个已经无国无家的人，若是再不能相互做个伴——一个去宫里陪一群陌生人吃宴，另一个在府里一个人守岁，这年过得还有什么意思？

        于是姜昀态度坚决地摇头：“可本宫就是不想去，既然本宫都去了这么多年了，今年就说本宫的病还没好，不方便赴宴。这件事就交给你转告了，一定给本宫办妥，别让本宫失望。”

        老嬷嬷将手绞了又绞，终于还是低头应下：“老奴遵命。”

        ……

        除夕夜。

        墨灰色的天空中飘着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仿佛在倾诉着天神对地上生灵的温柔。

        燕京的街道上已无行人之影，冷冷清清。红彤彤的灯笼却挂在千家万户的门口，映照着窗纸上阖家团圆，举杯畅饮的温柔剪影。女男老少的欢声笑语将岁月劝醉，浓郁的饭菜香味挽住时光再饮一杯。

        皇室的除夕宴灯光更亮，饭菜更香，可觥筹交错的非凡热闹之中，时光走得飞快，实实在在的人情味怎么也浓不起来。歌声曼曼，水袖飘摇间，传递着年年相似的奉承话，整场宴会与往年最大的不同，大约就是帝后身旁多了一个空位。

        “小如意的病情究竟如何了？”燕国皇帝向他的皇后如此问道：“之前听说恢复得还好，怎么今年这般场合竟也不来了。”

        皇后却是掩口而笑：“听说是前两日贪玩，又染了点风寒，怕病气过给陛下，这小如意也是越来越懂事了。”

        皇帝轻哼一声：“先是落水，又是染风寒，她身边是谁在照顾的，再一再二还能再三不可？朕的如意娇贵，可容不下这种人分心铸错。”

        皇后的目光闪了闪，敛起了笑意，声音愈发恭敬：“陛下说得是。”

        ……

        霍府。

        霍潜黎以功臣之身，坐在了仅次于霍家族长的位置。

        曾经那些踩在他身上的人，如老鼠一样畏畏缩缩地坐在末席，小心翼翼地向他赔着笑，目光中尽是乞求之意——求他他大发慈心，不同他们计较往日种种。

        霍潜黎端起一杯酒，将这些人的神色尽数望入眼中，然后和着酒一同饮下。

        可惜，他霍潜黎是个锱铢必较的人。他这些年忍了那么多苦，可不是为了到头来当尊活菩萨的。当年的那笔血债，这些年他承受的苛待，收到的谩骂责打，他日夜都记着。

        他会一个一个，把账算清楚，还回去。

        “行夜啊，你如今可是咱们霍家的骄傲。”老族长笑吟吟地捋着胡子，亲切地唤起了霍潜黎的字。“古人都说，成家立业平天下，你如今业已立，还助咱大燕拿下了赵国，倒是把成家这事给落下了。你年轻气盛觉得这事不重要，我这当族长的可不能坐视不理，说说看，有没有相中燕京哪家的姑娘？”

        满屋的霍家人一边应景地笑着，一边都支棱起了耳朵，不放过霍潜黎要说的每一个字——毕竟这可是燕国的大功臣，日后前途无量，又没了那小公主纠缠他做驸马，自然成了燕京金龟良婿榜上的第一名，只看谁家女儿有手段能把他给钓上来。

        这个问题也算在霍潜黎的意料之中，赴宴前他已经想好了回答。可骤然听到这个问题，听着满堂热闹的起哄声，那个小姑娘的身影却又在他的眼前浮现。

        那日赵都城破，血火交织的炼狱中，唯有她的眼神清澈如斯，一看便知被护得极好，未曾见过什么人间疾苦。

        直到她被她的至亲挥刀相向，直到她至亲的血染了她半边身子，有什么东西在她的眼中片片破碎。

        和那时的他一样。

        他对她起了兴致，用了些手段把她和她的其他姐妹要到了他的府邸中，不出意料地看到她被那些所谓的家人们排挤欺凌，可她也和那时的他一样，竟然都隐忍坚持了下来。

        她与他如此相似。

        霍潜黎很想知道，她究竟能走到哪一步。连那个来自赵国的，自称是她未婚夫的新同僚点名来要，他也没有把她送出去换取更大的利益。

        只可惜她福薄命薄，明明都被他护在府里了，却消殒在了姬芙手下。

        看着她眼尾含泪，孤零零地卧在冰冷青石板上的模样，霍潜黎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对等着被夸的姬芙发了怒，将她“送”出了府，自此才有了前几日的麻烦。

        无论如何，逝者已矣。这样的人，他此生应该也遇不到第二个了吧。

        霍潜黎微叹，按照他准备好的回复答道：“晚辈尚无意中之人，还望族长替晚辈多多费心，替晚辈择一贤良淑德的女子，晚辈不胜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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