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除了你，我没有别的神

天外有天，流云缱绻间，藏匿三千花树，枝繁叶茂，有金光缕缕绕茎干竞相争渡，扶摇直上，不知几千丈。

        “唉，绛珠，今日不要折花了吧。”

        “那今日仙尊找到神瑛侍者的灵体了吗？”

        “未曾。”

        对话声在林中响起，女声似穿过了无数的流云与花束凌空而至，空灵清亮；男声仿佛在人耳边低喃，明明低沉晦涩，吐字模糊，近似无声，却让人心明其义。

        “哼——”

        随着女子的轻嗤声，一道白色的身影在林间若隐若现，由远及近。

        “咔嚓！”

        清脆的断裂音后，一道青色的剪影印在了其中一棵花树上，仔细观之，竟是头牛。

        “仙尊一日不帮我找回神瑛侍者的灵体，你的青牛就永远别想下凡历劫。因为仙尊的疏忽，警幻胡乱施为，我历劫归来，却未见神瑛侍者，如今仍是因果缠身，这笔帐当然要记在你这里！”

        身着白衣的女子，身形纤细修长，隐在云雾间，容颜难见。

        少倾，只见女子全身上下有丝丝红线缠绕，玉手轻拈起那些红线，红线于她手中化作一团，但待她翻手抛远后，红线再次出现在她的身上，如同施了最高明的法术。

        “青牛历凡，事关天道轮回大局，你不可再胡闹。神瑛侍者的事，我已演算出些眉目，你若真想找到他的灵体，少不得费一番功夫。神仙也无法与天地同寿，神瑛侍者失了灵体，寿数大减，你只要再潜心修练几百年，这因果自然解了。”

        低沉的男声依旧含糊难明。

        “好狠的神仙心肠！”

        绛珠听声辩义，白色的身影忽然晃动了几下，变成了浓郁似血的红色花朵，瞬间朝周围的花树覆盖而去，她冷厉的声音响彻了整个花林。

        “敢问仙尊，神瑛侍者他又有什么错？他见我修行艰辛，却被人利用，偷偷用所谓的“灵河甘露”，辛苦灌溉于我，后被警幻发现，才决心下界历劫！”

        “我本草木之灵，灵心慧通，既恼恨仙人对他的算计，又感念他灌溉之恩，才同他一起历凡了结因果。如今的我又怎能不管不顾，任他灵体消亡于天地间？”

        字字见血的控诉和质问，让对方沉默良久。

        “人间无道却有情，仙界有道却无情。大道希音影响不了有情痴，乃天地间的奇事坏事。罢了，我这便赠尔折花令，助你重回红楼，遇恶魂扰尘世，可惩；得善魂灵体，可护。”

        一枚紫色令牌浮在女子面前，女子不为所动，似另有打算。

        然而，金光乍现，女子身影突然消失不见，只余下男子如释重负的轻叹。

        “二姑娘，该起来晨练了。”

        林黛玉躺在床上，望着粉色帷帐顶怔怔出神，听到帐外的唤声，淡淡地回了两个字：“不去！”

        帷帐忽然被拉开，一位梳着双丫髻，身穿嫩绿云缎袄裙，外罩鹅黄杏花底绣锦褙的丫头，容貌佚丽，神情沉稳，温和地问道：“二姑娘可要起了？大姑娘已经在演武场等你了。”

        “云雀？”林黛玉看着丫头熟悉的面孔，眉头轻蹙，瞥了眼窗外昏暗未明的天色：“什么时辰了？”

        还有句话她没直接问出来，大姑娘是谁，二姑娘又是何人？

        难道她重历凡尘换了个身份？

        可云雀为何在，屋里的一应摆设也是她少时在林府的布置。

        云雀没发现林黛玉的异常，伸手准备扶她起来：“已经五更天了，姑娘再不起就误了晨练的时辰，大姑娘要生气了。”

        林黛玉翻身朝里，阖目道：“外面露重，我体弱畏寒，不能早起。”

        云雀愣住了，一时间竟不知要说什么做什么。

        “云雀姐姐，姑娘好了吗？”

        门外稚嫩怯弱的声音传来，云雀这才回神，看了眼裹紧被子的林黛玉，转身走到门口道：“雪雁，你去和大姑娘说下，二姑娘今日不知何故有些怯冷，晨练便不去了。”

        躺在床上的林黛玉松了口气，还没闹明白情况，以静待动，才能确保不出差错。

        “姑娘，老爷太太带小公子去了任上，梅姨娘又不管事，大姑娘性子若不泼辣点，哪里震得住全府上下？”

        “她不让你去京都，也是怕山高路远没个可靠人照应，出了什么差错，后悔都来不及。姑娘何必赌气，与大姑娘生分？”

        云雀声音温润柔软，听得让人心中忍不住想去信任附和。

        林黛玉心里却生了更多的疑惑。

        梅姨娘是贾敏的陪嫁丫头，后来做了林如海的通房，连失两个孩子后，又生了个儿子，才被抬了妾。

        明明父亲从未离过扬州为官，那父亲母亲带庶弟去任上是怎么回事，平白多出的大姑娘是怎么回事？

        见林黛玉未答话，云雀以为她又睡了过去，转身走到檀木架处，伸手探了下铜盆里的水，发觉有些凉了，便叹了口气端起铜盆出了房间。

        林黛玉听着云鹊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翻身坐起下床，取下衣架上的披风，将自己裹紧，快步走进隔间，在书架上翻找出自己记事的《闲花集》，越看越是心惊。

        “妹妹是不是病了？要不要找个大夫瞧瞧？”

        一阵寒风冲进屋内，这声音气势让林黛玉想起了贾探春。

        她知道此时已是避无可避，将那本《闲花集》放回书架不显眼之处，转身出了隔间。

        只见一位身穿银红色骑马装的少女，好一双秋水明眸，面容娇艳似府中载种的红蔷薇，眉目间隐约可见梅姨娘的模样，只不过梅姨娘向来低眉顺眼，不似眼前这位有种肆意张扬的美。

        林绯玉，真是人如其名！

        林黛玉还未答话，却被林绯玉一把抓住手腕，拉至床前。

        “妹妹身子弱，就更应该多锻练活动，整日闷在屋里看书，伤春悲秋，以后只会越来越糟糕。”

        不容林黛玉有任何分辩，林绯玉竟扯开她的披风，亲自拿了衣裳，要给她穿戴。

        林黛玉有些恼：“姐姐，这是要做什么？”

        林绯玉面容严肃道：“妹妹身子弱，岂能不好好晨练？穿好衣服洗漱完毕，随我去演武场。你日后还要学武，底子练得扎实些，免得受罪！”

        林黛玉躲开她的手，反驳道：“我何时说过要学武？”

        林绯玉语重心长道：“妹妹，听姐姐的话好不好？你不学武，以后被欺负了怎么办？女孩子在外要保护自己，难道你不觉得文武双全很厉害吗？”

        “不觉得。”

        林黛玉知道学武的好处，但她一点兴趣都没有。

        她清楚自己的身体，有些人根本没有练武的天赋和体质，硬练只会损伤更大，得不偿失，她不会做这种无用功。

        再者这次她重入凡尘，仙力竟还留有两层，足以应付一些突发事故了。

        林绯玉却锲而不舍地诱哄道：“妹妹，你若是学了武，就可以去外面玩了，外祖母那里也能去了，你不是好奇那位衔玉而生的表兄，到时不就能亲眼瞧瞧了？”

        林绯玉说的有几分道理，但活了一世的林黛玉岂会被她轻易诓骗。

        “我不喜舞刀弄棒，以后不会练武。”

        林黛玉再次果断表明自己的态度，见林绯玉还要张口劝说，直接继续开口道：“父亲述职要入京，外祖母多次来信想接我去小住，姐姐姨娘不如和与我同去，我们多带些侍卫便，过年时一家人团聚岂不美哉？”

        林黛玉目不转睛地盯着林绯玉的脸，不放过她任何细微的表情。

        果然，林绯玉眼里的厌恶和憎恨一闪而逝，快得连林黛玉都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

        林绯玉低头佯装委屈道：“妹妹难道忘了我的身份，我不过是林府的小小庶女，哪里能和荣国府那样的勋贵人家攀亲？”

        林黛玉假意疑惑道：“姐姐一直管着府里上下，聪明能干，父亲母亲都交口称赞，放心地把府里的事务都交给你，外祖母、舅舅、舅母他们又岂会因为姐姐的身份，嫌恶姐姐呢？姐姐会不会多虑了？”

        林绯玉被将了一军，眼神回避林黛玉的直视，咬牙道：“宰相门前三品官，妹妹不管家不知道，有些下人都是势利富贵眼，到时因为姐姐的身份看轻妹妹，姐姐心里必然愧疚难安。”

        “为了姐姐不愧疚难安，我便不去看外祖母了。可是，我真的好想父亲母亲。”

        林黛玉试探完毕，想到把自己丢在府里带着庶弟去赴任的父母，心里酸涩难言，前世她被父母娇宠，即便是寄人篱下，也有贾母护持，贾宝玉知心。

        重历凡尘，虽说是为了寻找神瑛侍者的灵体了断因果，但忽然父母健在，却被舍弃由着庶长姐看护，这番心理落差，让她岂能平心静气。

        思及此处，林黛玉不由眼眶发酸，泪意盈盈。

        “哎——”

        林绯玉见她如此模样，突然慌了神，手足无措地在原地打转：“你别哭啊，不能哭的！”

        林绯玉边懊恼边怨怼道：“我就知道，妹妹一和那府上扯上事儿，就会没完没了了，这还没见上面，便哭上了，若是见了面，那还得了。你说我能让你去吗？”

        林黛玉以帕遮眼，哽咽反驳：“姐姐这是哪门子的道理？我是因为姐姐阻拦，见不到父亲母亲才哭，与外祖母他们有何相干？”

        林绯玉都被林黛玉气笑了：“史氏要不写信让你去，还会有这档子事吗？”

        “这句就更没道理了！”

        林黛玉抬高声音道：“先不说姐姐的礼节，外祖母接我去京，乃是人之常情，错在哪里？姐姐为何推三阻四，百般阻拦？姐姐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身份卑微的庶女，可掌控府务、挟持嫡妹是一个庶女该做的吗？”

        如果没有推断错，林绯玉就是仙尊所说的恶魂了。

        但是，为什么她感觉不出来林绯玉的恶意呢？

        话说到这种地步，林绯玉还会继续掩藏真实的底细和目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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