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靠自己

崔瑛走到大太太面前站定，折腰俯下身去，语调轻缓，大太太的眼睛却睁的越来越大。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崔瑛。

“母亲觉得吃惊？”崔瑛满意地欣赏着大太太的表情，她弯起唇角，轻轻呵笑了一声。

她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她和晋哥儿，是很羡慕堂房的弟弟妹妹们的。

三位叔母性子虽然各有不同，但却有一点很是相近。

那便是她们从不曾苛求过儿女任何事情。

唯有她和晋哥儿的母亲，因着自觉及不上几个弟妹，便时时刻刻耳提面命，教导自己的儿女勤奋上进，要做兄弟姐妹里最完美，最优秀的那一个。

晋哥儿孝顺，他不忍心看着母亲忧愁，文武样样不落，从未有过片刻贪玩的时候。

崔瑛曾经也是那样的。

她还记得自己及笄那年，顶着无数的美名受封进宫，成为大雍储妃，母亲脸上扬起的那抹欣慰而骄傲的笑容。

进了东宫，她像初入侯府时的母亲一样，恭顺谨慎，丝毫不敢行差踏错。

直到太子看出了她的疲惫。

他对她讲，他是她的夫君，她是他爱重的妻子，他不需要她委屈自己，做任何她不愿意做的事情。

他带她游太液池，登琼华岛，握着她的手，一起在东宫栽下那棵她喜欢的粉蔷薇。

崔瑛第一次知道，原来真正的爱护，是不需要条件的。

可是后来，太子死了。

崔瑛怀着湘王，被软禁在那座昏暗不见天日的禁宫里，对外界所有的事情一无所知，只能被动地接受夫君的死讯，等待着命运对自己的处置的时候，她心底深处压抑了多年，又被夫君慢慢抚平的嫉恨，终于首次泛滥成灾。

她不由自主地想，若身陷囹圄的人换作是崔珍，二太太和韦家会坐视不理吗？若命悬一线的人换成是崔瑜，四太太和卢家又会眼睁睁地看着崔瑜和她的夫君去死吗？

他们不会的。

可是崔瑛没有做侯爵、做太师的外祖，也没有满门煊赫清贵的外家，所以崔家放弃了她，她便什么都没有了。

她头一次恨大太太无能，恨卫家潦倒。

后来，她浑浑噩噩地走出了禁宫，看到的，却是较以往更蠢笨、更狂悖、更不知所谓的母亲。

崔瑛终于彻底死心了。

她没有人可以依靠，只能靠自己。

“母亲，”崔瑛按着大太太的肩膀，让她能够稳稳地坐在椅子上，不至于滑倒在地，又一次颜面尽失，“您如今还能自由自在地行走在这座皇城，而不是因为阴谋买官之事败露，被崔家休弃，被关押进刑部的大牢，很该谢谢我才是。”

她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已然在她心里如同跳梁小丑一般的大太太的，“您从来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但我却自问很是对得住您了，我看在母女情分上，最后再劝您一句——”

“崔家的爵位是祖父挣来的，祖父愿意给谁，都跟您这个做儿媳的没什么关系，您有这样的闲功夫，与其操心祖父的事情，倒不如好好想想，您如今视若亲子带在身边养着的好侄女，图的到底是什么吧。”

大太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皇宫的。

陈妈妈慌里慌张地跑到松鹤斋，当值的丫环刚打起帘子，她便着急忙慌地往里面迈，竟然一下子便被门槛绊倒在了地上。

“求老夫人做主，替大太太请个好郎中吧，”陈妈妈不等丫环扶她，便连爬带跪地膝行到了老夫人面前，抹着泪道，“若是迟了，我们太太她、她怕是要不好了。”

蒋氏被陈妈妈唬了一跳，连忙站起了身。

老夫人便对她道：“你去看看吧。”

她说着，便又命丫环去请府里常用的郎中给大太太看诊，陈妈妈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千恩万谢地跟着大奶奶退了出去。

聿哥儿有些无措地看着母亲和陈妈妈离开的方向，老夫人摸着他的头问：“担忧你祖母？”

聿哥儿默默点头。

祖母的很多思想，他也不能认同，可是往日里，祖母对他的关心爱护却也是做不得假的。

“不好了”是什么意思，聿哥儿心里太清楚了。

他很小很小，小到对其他的一切都还没有记忆的时候，从边疆赶回来报丧的府兵披着麻衣跪在地上，也是说，“大老爷不好了”，“大公子不好了”。

聿哥儿自那时起，便再也没有见过他的祖父和父亲。

如今，他是不是也要再也见不到祖母了？

“好孩子，”老夫人将他搂在怀里，“你祖母那里现在正忙乱着呢，咱们不去打搅他们，等你娘回来，看你娘怎么说，好不好？”

聿哥儿懂事地点了点头。

蒋氏再次回到松鹤斋的时候，二老爷和二太太也从宫里谢了恩回来。

崔珍正按着崔瑜，往她头上簪戴二太太从宫里娘娘们那里领来的赏赐，二太太和三太太围在旁边参详，都说那些花钿簪子称她。

崔昱也替父亲将宫里赏的玉佩分给兄弟们，还给尚在冬州的五公子崔昀也留了一个，说要随着家信一起给他寄过去。

崔景耍赖猴在崔昱身上，要拿自己分到的那枚双兽纹玉佩换崔昱的那枚双鱼玉佩，直道鱼儿日日泡在水里，定然较那野林打滚的小兽干净的多。

崔昱被他闹的满脸无奈，只好解腰上的玉佩给他。

“二叔父、二叔母，”蒋氏朝二老爷夫妇问了安，有些不安地看向了老夫人。

她虽然自月初便知道了府里要为二老爷请封世子的事情，但旨意真的下来了，她还是有些不知道怎么同二太太相处。

其实，蒋氏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对二太太一向是有些怕的。

“快把这个戴上给我们瞧瞧，”二太太却自然地将都承盘上的一柄银鎏金点翠镶宝如意簪戴到了蒋氏鬓上，左右端详，又将她拉到了老夫人身边，献宝似的笑道：“母亲快瞧，我说什么来着，这簪子果然是最称咱们家大奶奶的！”

“你眼光好，令娴模样生的也好，再相宜不过了，”老夫人也笑着点了点头，这才问蒋氏：“你婆母那里，郎中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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