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八章不怪你

与窦大人和窦太太当街闹的那一场家丑相较，什么钱大人想要送夫人离开，可是他新婚的妻子却铁了心要留下来与他共患难。

什么赵大人生怕家里面的金银细软便宜了那些西戎贼人，亲自与太太清点了数遍，然后将太太和财物一起送上了去秦州的马车。

还有什么韩大人与太太抱头痛哭一场，将儿女拜托给亲友，决定一起留守冬州，倒是没有引起什么大的讨论了。

总之，自愿的也好，被迫的也罢，今日之后，仍旧留在冬州卫的官眷共有二十余人。

崔瑜划分各项职责的时候，便自动刨除了如窦太太那般百般不愿，却不得不留下的人。

四太太默不作声的坐在旁边看了半晌。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她便觉的女儿变的有些不一样了。

之前还只是某个时刻，莫名浮出的念头，可是这次回到冬州，那样的感觉却愈发频繁了。

曾经的瑜姐儿，固然也是聪敏自信的，但却大概不可能会走入公堂，将这拱卫冬州的事情，往自己的头上揽。

并非是因着怯懦犹豫，生怕因此便沾染上什么罪责，招致圣上又或者是太后娘娘的怪罪，而是瑜姐儿自幼便甚少在那些会牵涉到旁人利益的事情上面，做些没有把握的事情。

可这次，面对这关乎冬州存亡的险境，瑜姐儿却偏偏便走上了那座公堂。

四太太听到仆从赶来禀报的时候，是胆战心惊的听完那翻话的。

尚未及笄的闺阁姑娘，要想化解这冬州卫的困境谈何容易，可是崔瑜那一番见解听下来，四太太却也不得不承认，女儿在公堂上所说的，大概便是冬州万难之下的上上之策了。

担忧与骄傲，四太太说不准究竟哪一项在自己心里面占了上峰。

但她明白，这次，他们是真的没有任何的退路了。

还有一丝此时提起，未免显得不合时宜的忧思。

圣上所赐的那盘棋，至今仍旧被供奉于靖阳侯府的香案之上。

一个郡主的身份，的确是避免了瑜姐儿踏入皇城。

可这冬州之困若是真的因着瑜姐儿之才而化解了，那么，皇家又真的肯放过有这样才识的女子吗？

四太太无言的闭了闭眼睛。

此时再说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冬州的存亡，数万人的生死，又岂容他们在这样的时候瞻前顾后。

“母亲？”崔瑜写完了手里面的文书，抬眼看向身旁沉默不语的四太太，稍显疑惑的歪了歪头。

“我们还在京师的时候……”四太太回过神来，又静静的将崔瑜看了片刻，这才缓缓的开口道。

“你曾经答应过母亲，定然会将自己的安危放在首位，时时刻刻珍重己身。”

崔瑜默默的低下了头。

是，作为起行冬州的条件，她曾经这样答应过母亲的。

可是这冬州的情况，却要较她原本以为的更加严峻。

崔瑜心里面的确厌憎前世那作为皇贵妃的十年岁月。

可她厌憎的，是她曾经识人不清，为了不值得的人困于皇城，蹉跎了半生岁月，而不是这个她生于此，也长于此的大雍朝。

这是她祖父倾尽半生，随着太祖皇爷打下来的天下；是她大伯父和大堂兄为之付出了生命的江山；是她父亲不辞辛劳，拱卫了数年的国土；也是前世的那个皇贵妃娘娘，为之倾尽了半生心血的朝廷。

看到这样的冬州之时，她又怎么可能因着顾念一己之生死，便缩起头来，任由着冬州的境况变的更加险峻呢。

可是，自从她跨进公堂的那一刻，却也的确是愧对了母亲的嘱托。

“女儿有负母亲教诲……”崔瑜愧疚的低下了头。

四太太却稳稳的托住了要向自己行礼的女儿。

“母亲不怪你——”四太太一把将女儿按回到椅子上面坐下。

她看着女儿的眼睛道：“母亲只是想要告诉你，这世上之事，大多是不容世人后悔的，你既然选择站了出来，便等于是将这冬州卫的存亡当作了自己的责任。”

“这差事若是做的好，那固然是你的能耐；可若是做的不好，那即便是为之肝脑涂地，甚至不惜殒命于此，也不会有人记的你挺身而出之时的功劳，世人只会倾尽笔墨，将你写作奸邪之辈，载进史册里面痛骂万万年。”

“可是，瑜姐儿——”四太太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她缓缓的道。

“母亲想要让你记住，不论旁人怎么说，在母亲和你父亲，还有你兄长的心里面，都是为你今时今日的选择而骄傲的，不论是生是死，都会有人记的，你此刻挺身而出的功劳。”

崔瑜的视线不知道在哪一刻倏然变的模糊了起来。

其实，不消母亲多言，她也知道此举若是失败，她会落得什么样的境地。

甚至，都不用失败，只要是这场计划里面，出现了些微的纰漏，她便极有可能，面临那千夫所指的场景。

曾几何时，她还是锁于深宫的皇贵妃娘娘的时候，不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即便是她竭尽心思，在贺恂御驾亲征的时候，处理好了朝堂之上所有棘手的难题，仍旧逃不脱朝臣的口诛笔伐。

后宫干政是罪，以后妃之身登临朝堂，更是罪无可恕的奸邪之所为。

因着她是女子，也因着她并非是皇帝名正言顺的嫡妻，谁人又能够数得清，深宫里面的那个看似宠冠六宫，威风无匹的皇贵妃娘娘，究竟遭受了多少言官们的唾骂呢。

甚至，到了最后，又有谁还记的，这位朝臣口中魅主惑上，连民间的三岁稚童，都会将她编进曲子里面传唱唾弃的皇贵妃娘娘，未出阁前，也曾经是满京师的贵眷夫人们口中兰心蕙质，范于闺秀的崔四姑娘。

可是，崔瑜如今知道了。

不论世人怎么说，她常年居于边地的父母和兄长，却是丝毫都不会受到那些污蔑之言的影响，他们自始至终都是愿意相信她的。

崔瑜曾经以为，她已经在那座红墙黄瓦的皇城里面，淬炼出了百毒不侵的本事，自然也便不在乎什么旁人的言谈看法了。

可是，直到今日，听到四太太的这番话，崔瑜才倏然明白，原来，她也不是什么都不在意的。

只是曾经那些难捱的岁月，容不得她去矫情什么信任与名声罢了。

真好，上苍又给了她这次机会，让她听到母亲的这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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