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四章孝心可嘉

先昭平侯与发妻桓氏的独子，当朝太后娘娘最疼爱的侄儿，即便是未有今时今日的功绩之前，裴家小侯爷，也从来便是要什么，便有什么的。

甚至，只要是他的眼神在什么物件上面多停留了一息，不消半日，便自然会有人将那物件奉到他的面前，跪请他笑纳。

要论想做而未做，想得而未得，倾此世间，大抵也只有一事一人而已。

那一事，是天下承平，再无战事。

而那一人，则在眼前，也在心底，裴昭珍而重之，只愿她好，又岂会做个挟恩以报，妄图用所谓的恩情，绑缚住她此生的卑劣小人。

即便是之子于归，携手白头，那也应该是这姑娘心甘情愿的嫁他为妻，而不是被什么旁的事情束缚，不得不如此为之。

“那……崔姑娘喜欢海棠吗？”

崔瑜的一言一行，仿佛天然便可以牵动裴昭的心绪。

先前那因惧她为着那莫名其妙的一问，而气他、恼他，将他视作登徒浪子的担忧，被崔瑜这如常言笑抚平之后，裴昭心里面的惶然无措，也便随之烟消云散了，留着的，是对这姑娘经年未变的珍视。

“小侯爷该不会是打算赠我海棠花树罢？”崔瑜一时哑然，那这与先时赠茶又有什么区别。

难道这人不论承了旁人多大小的恩情，都非得是数倍报之，否则便日日记在心里面，当自己亏欠了那人吗？

那他至今还未曾遇到什么腌臜之人，狮子大开口，将昭平侯府的家底全部都尽皆讨要了去，怕是真的得感谢太后娘娘坐镇朝中，而令宵小之辈忌惮非常，因而不敢轻举妄为了。

“不是……”裴昭的双唇，因着那姑娘弯起的唇角，也跟着微微上扬，“是我有一事，想请崔姑娘帮忙……”

虽然说强她所难，乃是万万不可取之事，但他想请崔姑娘入府，看看那片他为她栽种的海棠花海，应当……也不算是什么宵小之辈的行径罢？

裴昭掩住心底那因着头一次邀请自己心慕的姑娘，而略微慌乱的心绪。

佯作平常的道：“崔姑娘有所不知，我府上栽有一片海棠林，原是费了些心思，请了花匠培植的四季常开的品种。”

“奈何家母自家父身故之后，便无甚赏景的心情，我族中也没有什么姐妹伴着相劝，恰逢崔姑娘问起，这便想斗胆问一问崔姑娘，若是哪日崔姑娘得了空，不知道能不能收下昭平侯府的帖子，替我陪着我母亲，去那海棠林看上一眼。”

“原来是这样，”崔瑜莞尔道，“只要桓太夫人不嫌弃我闹人，那我自然是愿意，怪道昭平侯府的桌椅碗碟，皆是海棠花的模样呢，原来桓太夫人当真爱重此花。”

说起这海棠花，因着承载着那些有大堂兄身影的美好记忆，崔瑜也甚是偏爱。

如今冬州崔府内的那颗垂丝海棠，还是她和兄长随父母迁至冬州的那年，从昔日兄妹几个一起许愿的那颗海棠树上采来的种子，经过这几年的悉心栽培，也长成了与京师侯府内的那颗一样枝繁叶茂的模样。

之前，每逢京师有崔珍的家书寄来，崔瑜便会坐在那棵海棠树下，静静的读崔珍写给她的信，若是花开时节，便连她写给崔珍的回信，也是在那颗垂丝海棠下的石桌上面，伴着花香与墨香写就的。

只是可惜，海棠花期不长，在那绚烂的寥寥几月之外，便仅有无花无叶的枝丫，伴着崔瑜读信了。

“小侯爷孝心可嘉，竟然能够寻得四季常开的海棠花树，桓太夫人走在那片花海里面，定然是会欣慰的。”

裴昭张了张口，一时有些不知道应当从何解释的无奈。

其实，他母亲所爱的花，并非海棠，而是芍药。

先昭平侯尚在人世的时候，不论是京师的侯府，还是冬州的裴府，都曾遍植芍药。

没有公务在身的时候，先昭平侯便时常伴着妻子赏花，甚至还在爱妻俏皮的“撺掇”下，亲自研了花汁，替妻子做胭脂。

彼时尚且年幼的裴昭，便时常看到父母相互看着对方脸上那五颜六色的“胭脂”，捂着肚子笑作一团。

可是，世事无常，那年云州战事爆发之后，先昭平侯被朝廷调至冬州领兵，又因着毒瘴，在云州殉国，昭平侯府的那些芍药，自此没有了打理的人，也在先昭平侯出事的那个月，先后枯萎了。

就连它们留下的花种，也被桓太夫人亲自放入了亡夫的墓穴之中。

那场丧事之后，昭平侯府便再也不准有芍药出现了。

因而那四季常开的海棠花，与那随处可见的海棠纹刻，并非是因着桓太夫人喜爱。

只是那时的裴昭仅知的，他所钦慕的姑娘可能喜欢的东西，因而爱屋及乌，让那荒芜了数年的昭平侯府，再次有了鲜花盛开的模样。

如今的裴昭，已然不再是父亲故去那年，那个懵懵懂懂哭泣的垂髫稚儿，也不再是国子监那个面对流言诋毁，只知挥拳的少年。

他对父亲的思念，在心中，在那承袭先父遗志，金戈铁马的沙场，而不在这寻常言谈之间，那触及往日之事的话语。

他只是不知道应当如何解释，那四季常开的海棠，与“孝心可嘉”这四个字，似乎并不怎么相宜。

总不能说，那花是因她而绽的罢。

莫说对面两位崔家兄长那若有似无的眼风，时不时的便像刀子似的往这边飞来，便是崔姑娘本人，也是这世上，他最不愿唐突之人了。

裴昭只好囫囵一句道谢，揭过了这似乎是有些占了他便宜的“孝心可嘉”四字。

虽然第一个字丝毫不沾边，但是后面那三个字，便当作是崔姑娘对他的认可了罢。

“崔姑娘若是喜欢，”裴昭星眸微弯，“也可以移些花苗回府，那花若能得崔姑娘欣赏，我……”

他险些失言，便低头轻咳了一声，又继续道：“我与母亲，也都会替那花欣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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